海子《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的存在主义解读

陈连锦

(黎明职业大学人文系，福建泉州362000)

海子《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的存在主义解读

陈连锦

(黎明职业大学人文系，福建泉州362000)

海子的诗《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具有存在先于本质、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人应该有绝对自由的选择等存在主义意识。该诗中的存在主义意识具有迫使人们去关注自身生存价值的意义。但过于极端的自由选择的张扬则容易让人陷入茫然和绝望的泥沼。

海子;存在主义;荒诞;内在世界;自由选择

谈起海子的诗，或许很多人会马上想起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对洁净的精神世界极力追寻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与《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过度阐释比较起来，海子的《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显得很少有人关注。有评论认为，“海子的诗学观念本质是一种存在主义诗学观念”［1］。本文试图从存在主义的视角来解读《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并试图分析该诗中存在主义意识的意义和局限性。

1 存在主义的特征

存在主义起始于德国，后经法国哲学家深入发展研究，将存在主义推向高潮。其主要特征有：

1.1 “存在先于本质”

“存在”主要指人的非理性的心理本能，即现实世界在人的精神方面的极大危机所引发的现代人的忧郁、厌烦、孤独、绝望等非理性情绪体验。存在主义“存在先于本质”的理论典型体现在对孤独的个人及个人的主观心理体验的关注上。存在主义者“认为只有孤独的个人才能在其内心体验到自己的存在”［2］，孤独等非理性情绪体验才是人类最本真的生存状态。

1.2 “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

存在主义强调世界是无理性的，生活是荒谬的，人的命运是不可确定的，人生是虚无的。人作为“世界的存在”不可避免地与他周围的一切事物相联系，但人类总是试图与阻挠他们实现自我价值的外在冷漠障碍作抗争，抗争的结果是让人类认识到世界是荒谬的、是被异化的。

1.3 “自由选择”

“自由选择”是指一个真正的人不应该丢掉自己的个性，把“自己”变成与“别人”一模一样，更不应该违背自己的“自由意志”，接受他人意志的指使，他应该摆脱一切非理性世界中荒诞外在力量的压迫，进行绝对的自由选择。“存在主义大师萨特认为，如果一个人不能根据自己的意愿做出选择，他就丧失了自我，那么他并不是真的‘存在’”［3］。

“主体的绝对自由，实际上是一种个人自由价值的谋划和价值选择。自由是主体价值的基础，选择是价值的唯一来源”［4］。自由的选择既是个人自我的价值选择，也包含整个人类价值的选择。人必须作出选择，同时又必须对自己的选择承担全部责任。

2 《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的存在主义解读

标题《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明天醒来”，单看这半句，似乎还有点积极的色彩，毕竟，还有明天，而且明天还能醒来，还有希望的存在。再看后半句，鞋子是我们每人每天都要面对的东西，任何人都逃不脱鞋子的控制，逃脱不了鞋子对人类的约束，这鞋子应该是人类精神世界的指称。由此看来，作者在标题中要告诉我们的是，人们的精神世界时刻是不自由，同时也是不圆满的(从鞋子的出现只有一只可以看出端倪)。“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这是诗人深深的反省与自问——面对痛苦的现实，精神无法绝对自由，作者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现实?这是作者对自身、对世界本质的追问。

2.1 “人生是痛苦的”

我想我已经够小心翼翼的

我的脚趾正好十个

我的手指正好十个

我生下来时哭几声

我死去时别人又哭

我不声不响的

带来自己这个包袱

尽管我不喜爱自己

但我还是悄悄打开

“我的脚趾正好十个，我的手指正好十个”，这对平常人来讲是十分简单的事情，作者却要小心翼翼才能做到。这意味着作者体会到了现实的无奈和约束，文章一开始就奠定了文章的悲观绝望等存在主义情绪基调。

“我生下来时哭几声，我死去时别人又哭”。人生伴随着自己的哭声开始，又在亲人的哭声中结束。这哭声是人生痛苦的象征。出生的哭声意味着包袱的到来，但即使死去，这包袱还在亲人中继续，无法消失。这正像叔本华所说，“人活着，就得无可奈何地活着;人存在着，就得无可奈何地存在着”［5］。

“尽管我不喜爱自己，但我还是悄悄打开”。不管你喜不喜欢自己，你都悄悄地成为了别人的包袱。父母亲未征得自己的同意就把痛苦降临到自己身上，而自己也未经父母同意，又把痛苦这个包袱偷偷还给了父母。

诗歌第一节总体说明了人生是痛苦的，不仅对自己来讲是痛苦的，对自己的亲人也一样会产生痛苦，痛苦贯穿着人生的所有过程。海子的痛苦缘于自己、家庭等外在条件的不足和内心自在的狂妄的矛盾。这两者之间的矛盾造成海子对人生极具悲观的精神体验。

2.2 “世界是荒诞的”

我在黄昏时坐在地球上

我这样说并不表明晚上

我就不在地球上早上同样

地球在你屁股下

结结实实

老不死的地球你好

诗歌第二节中的黄昏、晚上、早上都坐在地球上，表明人类时刻都受到地球的约束。本来人类要依靠地球来生存，可是地球在提供人类必须的生存环境的同时，也无形中对人类施以约束。面对“结实的屁股下的地球”(无法摆脱的约束的象征)，作者看到的更多是这个世界的荒诞。这个无时不在的地球，是荒诞世界范围之广的最好体现。对这个荒诞的世界，作者只能选择反讽和幽默——“老不死的地球你好”来自我解脱。

2.3 “存在先于本质”

或者我干脆就是树枝

我以前睡在黑暗的壳里

我的脑袋就是我的边疆

就是一颗梨

在我成型之前

我是知冷知热的白花

或者我的脑袋是一只猫

安放在肩膀上

造我的女主人荷月远去

成群的阳光照着大猫小猫

我的呼吸

一直在证明

树叶飘飘

存在主义认为，现实世界中的人是孤独、厌烦、绝望、恐惧的。诗歌第三节，作者把自己比喻成睡在黑暗的壳里的树枝，这里“黑暗的壳”是作者对以前生活不如意、对现实绝望的心态的真实写照。在黑暗的壳里，作者觉得自己的思维受到局限，他多么想在边疆上纵横驰骋，可是他的疆域永远只有自己的脑袋般大小。“就是一颗梨”进一步说明了作者因生存环境封闭而产生的孤独心理。

海子的孤独是因为自己对人性抱有太多理想化的色彩，可现实世界与海子的理想世界毕竟是矛盾的。海子的性格偏执、倔强、细腻、敏感，封闭的生活、单一的生存环境、物质的贫乏等使海子失去了对人间亲情、友情、爱情等温暖的追求。他时刻以孤独的智者来打量这个世界，打量的结果让他更加孤独。

在作者的绝望产生之前，作者也曾充满过希望，他觉得以前的自己是个知冷知热的对物质充满渴求的世俗凡人。在孤独、绝望面前，作者曾经抗争过，他希望自己是一只猫，可以在“造我的女主人”(神的力量)的指引下敏锐地根据现实环境调整自己的心境。可是，“我的呼吸，一直在证明，树叶飘飘”，神的力量终究也是不可靠的，作者再次回到了他的孤独和绝望之中。

2.4 “自由选择”

我不能放弃幸福

或相反

我以痛苦为生

埋葬半截

来到村口或山上

我盯住人们死看

呀生硬的黄土人丁兴旺

“人，诗意地安居”，这是人生意义的终极目标。海子不管现实的情况多么糟，他不会忘记对精神自由的追求。但海子那种超越个人、关乎整个宇宙的生命终极意义的探寻必然是痛苦的，因此，他选择“埋葬半截”。“埋葬半截”是因“我不能放弃幸福”或“我以痛苦为生”而付出的代价。

人生并非无可奈何，只是那种无力的抗争才是真的无奈。海子喜欢用自己一贯的极端方式去体验存在的虚无与盲目的轮回，而且他完全拚弃了来自外界的拯救，他要练习人在终极绝望时、在可能会遭遇到的最痛苦的绝境中自我拯救的本领。正如尼采所说的那样，“为了万物的完美，我必须完善自我：所以我避开幸福，而只给自己提供不幸——这是对我的最终考验和自我认识。”［6］海子正是如此，他不惜以自己的肉体毁灭来体验绝望。然而他的自救目标并没有实现，他面临绝境的自我拯救到头来终究也是空的。

“来到村口或山上/我盯住人们死看/呀，生硬的黄土人丁兴旺”。从这三句诗里，我们看到了诗人的忧郁、自嘲和无奈。诗人忧郁，是因为他站在整个人类的高度传达潜藏在每个人心里的绝望、孤独等情绪;诗人无奈，是他对于人类精神困境探讨的最终结果是“生硬的黄土”，“人丁兴旺”是不会长久的!这里的探索与海德格尔的“人类的精神家园最终是无家可归”有相似的地方。

总体看来，这首诗从自己、世界、植物、动物、神等各方面传达了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生命是无奈的、一切是茫然与虚无的存在主义情绪。但是，人不应该在茫然中沉沦，应该有自己的绝对精神自由的追求。只是这种站在整个宇宙高度对生命终极意义的探索的路子是艰难的，也是必然要付出代价的。

虽然海子对生命存在的意义、对人类精神家园的终极思考在当前这么一个浮华的时代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这种对精神超越性的不懈追求，从人类精神轨迹来看，始终是人类进步的动力，它“迫使人们去关切自身生存的价值和意义”，但是，我们也要看到海子《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这首诗里的存在主义意识的局限。

存在主义在向我们呈现世界是荒诞、丑陋的同时，也提倡自由选择是应对的途径。但海子这个潜心于对人类生命存在的永恒追问的思考者的自由选择最终走向极端，这不是积极应对，而是自我灭亡。在有限的生命中，我们需要更多的是探索未知世界的勇气，而不是跋涉中的茫然与绝望。

是的，我们在不断地思考、探索、珍惜这个世界。我们思考，可以不让我们的大脑生锈，但不至于陷入泥沼不能自拔;我们探索，但在迷路的时候永远要记得回家的路;我们珍惜，珍惜上帝分给我们的有限时光;我们平凡，在平凡中找寻不平凡的自我存在价值，在平凡中寻找幸福。直到有一天，我们可以大声呼喊：明天醒来，我会在那一只我要的鞋子里。

［1］ 万孝献.贫乏时代诗人何为：海子存在主义诗学观浅析［J］.滁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6，5(1)：21.

［2］ 刘诺亚，曾文宜.存在主义思想在狄金森死亡诗歌中的体现［J］.世界文学评论，2009(2)：188.

［3］ 孙宏.《伤心咖啡馆之歌》的存在主义意识解读［J］.沈阳教育学院学报，2009，11(5)：20.

［4］ 袁莉.从存在主义视角解读《马丁·伊登》［J］.学理论，2009 (31)：188.

［5］ 周书锋.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EB/OL］.(2004-09 -23)［2010-04-27］.http：//www.xl120.com/liankebbs/ viewsubject.asp?cCommunityID=1000000004＆cSubjectID= 1000001379.

［6］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M］.黄明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01：175.

责任编辑：柳 克

The interpretation of existentialism in Tomorrow，wake up，which shoe I will be in by Hai Zi

CHEN Lian-jin
(Department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Liming Vocational University，Quanzhou 362000，China)

The poem Tomorrow，wake up，which shoe I will be in written by Hai Zi has existential consciousness that existence precedes essence，the world is absurd，life is painful and people should have absolute freedom of choice.The existential consciousness in it has the significance of driving people to concern about the value of their own survival，but the extreme pursuit of freedom of choice easily gets caught in the morass of loss and desperation.

Hai Zi;existentialism;absurd;inner world;choice of freedom

I207.25

A

1009-3907(2010)07-0064-03

2010-04-01

陈连锦(1978-)，男，福建漳平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