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婷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西厢记》自被认为是经典以来,人们就对相国夫人有了固定的成见,被认为是封建礼教势力的代表。甚至有过激的认为她是刁钻势力,专门破坏好事,是破坏莺莺与张生幸福的恶劣人物。是该遭到批判的,被否定的,头上还会被冠以封建卫道者的帽子,她的一切行动都是以维护相国门第利益为出发点的封建家长。“谎到天来大”是她“不讲信义冷酷无情,杀伐决断”的具体表现。总之,她是一个不择手段,维护门阀利益和封建礼教的反面人物。
但是历史唯物主义辩证法告诉我们看待一个人物要客观,公正,要把人物放到特定的环境中去评价。在当时的那个封建环境下去批判老夫人的门第观念,家族利益思想等只能说是现代人从中得到的启示和教育,是给我们现代的借鉴,因为我们要考虑那个时代的政治文化背景,不可能寄予和期待开明自由个性的现代化思想出现。即使崔莺莺我们也不能说是她主观能动的追求自由恋爱要求个性解放。她也是犹豫再三,思忖矛盾纠结,是受到男女之大防等封建礼教的压迫而反弹的结果。老夫人亦是如此,步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定下来的,其实不去说大多数人对她的批判,她就是那个时代中一个关心爱护女儿的慈母典型。为了女儿的幸福和家族的兴盛。她用尽自己的一切思索和智慧。
崔老夫人一直处于极其错综复杂的情况下,因为她背后站着的事整个封建社会制度,而她面对的是自己捧在手心的爱女。文中一开始就是老夫人的简单自我介绍,“老身姓郑,夫主姓崔,官拜前朝相国,不幸因病告殂。只生得个小姐,小字莺莺,年一十九岁,针指女工,诗词书算,无不能者。老相公在日,曾许下老身之侄,乃郑尚书之子郑恒,为妻。因俺孩儿父丧未满,未得成合……我想先夫在日,食前方丈,从者数百,今日至亲则这三四口儿,好生伤感人也呵!”可见老夫人是单身支撑整个相国府,况且人走茶凉,相国府已然呈现出衰败之势,她负担沉重,还有两个孩儿,一个未嫁一个还小,家族和家庭都让她不得不恪守一家之主的道德形象。老夫人是治家严谨的,法本长老说:“夫人处事温俭,治家有方,是是非非,人莫敢犯。”红娘说:“俺老夫人治家严肃,有冰霜之操。”而从老夫人自己的言谈举止看,她也确实是个通情达理、治家有方之人,是以意志坚定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而作为一个普通的母亲来说,女儿是作为家里的宝贝被疼爱,婚姻自然也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所以作为相国千金自然更加重视这一点,老夫人对女儿的注视疼爱之心溢于言表。在她看来,莺莺“针黹女工,诗词书算,无不能者”,这其实是发自内心的对女儿才华的赞赏,也因此而引以自豪。她命红娘:“你看佛殿上没人烧香呵,和小姐闲散心耍一回去来”。在服丧期间看到女儿闷闷不乐就在不违背礼法的原则下让女儿去散心,自己则承担丧夫之痛之余还要照顾俩孩儿和整个家族,作为一介弱质女流着实很艰辛。在女儿发育成长的同时作为一个母亲也是在担忧着女儿长大了,思春季节该如何防范和引导,稚嫩的女儿需要母亲成熟的眼光,择婿选为郑恒也是为了作为女儿幸福的归宿,家族威望保住的支持。但是当孙飞虎兵围普救寺,指明索要莺莺时,她便立刻去见了女儿:“孩儿,你知道么,如今孙飞虎将半万贼兵围住寺门,道你‘眉黛青颦莲脸生春,似倾国倾城的太真’,要掳你做压寨夫人。孩儿,怎生是了也?”焦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接着又担心道:“老身年六十岁,不为寿夭;奈孩儿年少,未得从夫,却如之奈何?“‘俺家无犯法之男,再婚之女,怎舍得你献于贼汉,却不辱没了俺家谱?’”作为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不会忍心将她献于贼人,只要女儿平安,她甚至可以豁出自己的性命保护她,虽是家谱也重要,作为理智的主人总是有些轻重缓急之分,但是女儿的性命是最第一位的,超过了贞德妇节之类的道德伦理。不然也不会允诺退贼者把女儿许给他。矛盾下的缓兵之计就是先稳住人心,这样既可以保住女儿和家族仆人等的性命也可以争取救援的机会。在女儿钟情于张生之后虽然反对但还是保留了一份余地,并不是做的特别绝。既是考虑到女儿的痛苦也是考虑到报答张生的救命之恩。兄妹相称是不得已的万全之策,在赖婚后张生愤怒欲走时没让他一走了之而是让红娘带去休息。生病时还是遣红娘去探望送药,感恩又内愧的心还是真切可鉴的。在发现张生莺莺私合时虽大怒而未采取责罚措施。说明她内心虽然不赞同这一对人儿,可也是只能无奈叹息而不能狠心拆离。生生存了一份疼爱与怜惜。
至于说到老夫人赖婚的情节时,也是要站在老夫人的角度看到她的考虑,当时选择郑恒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家世,经济,地位各方面都是匹配的,时至今日很多家长还是将就门当户对,对子女的婚姻大事多少有些干预和指示。这一点并非无理恰是为了莺莺以后的精神和物质的预料。如果没有共同的价值观可能会造成女儿心灵的空虚,如果物质的匮乏会导致千金之躯的女儿受苦受累,也会被别人看不起,贻笑大方之家。唐因受魏晋以来的“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习惯影响,“范阳卢、荥阳郑、清河、博陵二崔,陇西、赵郡二李等七姓恃其望族,耻与他姓为婚,(皇上)乃禁其自婚,(大姓)于是不复行婚礼,密装饰其女以送夫家。”所以天作之合的家族联姻,父母都是希望子女得到幸福将来的生活无忧,所以对于相国夫人来说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事最合适不过的了。张生则是无业游民一个。再说女子要三从四德,相国死了之后就是一家之主,许配的事相国生前已经定下来了,是夫君的遗愿,合乎封建伦常。后来寺警中张生解救了整个相国府许婚后老夫人考虑再三后悔婚,重金酬谢,兄妹相称,其实老夫人心里也是很复杂的,她何尝不知道这样是毁了信誉名声,但是思忖的结果就是郑恒,其一作为一个大家族要让女儿嫁给一个白衣书生多少不放心,而郑恒是自己的侄子,知根知底,亲上加亲,多少能够照顾到女儿多点。其二怕郑恒闹事,他的性格是粗鲁又蛮横。其三当时的婚配其实是两方面的悔婚,早就有一纸婚书托给郑恒,算再婚的话当时的法律道德上都要受到责备,甚至惩罚,整个相国府的利益可经不起折腾。其四,张生其实开始的确只是垂涎莺莺的美貌,莺莺也只是看其风流才子形象在少女怀春之际才会两人一见钟情,张生将来能给莺莺带来幸福吗,这是一个值得怀疑的问题,所以老夫人不能拿自己的女儿的幸福做赌注,作为过来人和长辈,有这个义务为子女铺好路找好人,况且那个年代始乱终弃是常有的事,缺乏安全感的事不能让自己的女儿碰着,为了考验张生,在这对有情人私自幽会结合惹怒后无奈应允婚事后,又提出了上京应试考状元的要求,“则是俺三辈儿不招白衣女婿,你明日便上朝取应去,我与你养着媳妇。得官呵,来见我;驳落呵,休来见我!”在“送别”中再一次强调:“俺今日将莺莺与你,到京师休辱末了俺孩儿,挣揣一个状元回来者。”说明她考虑问题的出发点是莺莺的幸福,这里没有什么虚与委婉的赖婚。因为张生如果考中得官,则莺莺终生幸福可得保障,如果不幸“驳落”,莺莺则受苦终生,这便是作为母亲的良苦用心。我们岂能用一个封建卫道者就将其慈母之心否定了呢?因此后来张生高中而郑恒谎说张生已娶当今尚书之女,崔夫人听后大怒毅然婚配张衡也是情有可原的。也可见崔夫人在此时女儿的幸福名声是胜过家族的利益权势的。
综观崔夫人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经过精心又纠结的思虑了,她的爱女之心是占据主要地位的,挣扎、犹豫、动摇在封建礼教,婚姻家长包办制,家族利益考虑中,衡量再三后取舍。我们应该要体谅老夫人的良苦用心和艰难心里斗争。在整个戏剧中老夫人也是起到了关键的作用,是崔张爱情的试金石,像总导演般控制全场的气氛和冲突。我们要从一个母爱的角度去宽容,从一个丧夫持家的女人的角度去理解,看到封建家族的母亲视野中看到那些无奈、矛盾、明理守礼下的深深疼爱。
[1]王实甫著.张燕瑾校注.西厢记(元).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
[2]侯虹斌著.怕是风流负佳期.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8.
[3]吴国钦著.西厢记.艺术谈.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