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政治哲学的后现代转向

2010-08-15 00:42:55武宏阳
文教资料 2010年25期
关键词:后现代现代性理性

武宏阳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3)

科技的发展日益凸显,人类进入了追求物欲享乐的消费主义时代,理性走向了极端,科技理性和工具理性极度张扬,理性作为反思、批判、革命的含义被忽视和遮蔽了,人们的理想、价值、信仰在物质丰富的时代处于一种真空状态。现代性成了一把人类社会发展的“双刃剑”,而后现代性正是在对现代性的否定和反思中悄然出场,政治哲学的后现代转向成了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

理性危机哲学理论来自于现实的生态危机。1948年,费尔菲尔德·奥尔本(Fairfield Osborn)写道:“地球上的人口浪潮正在上涨,地球上的资源储备正在下降。”[1]面对生态危机,人们多把生态问题的根源归咎于科学工作。20世纪70年代,《增长的极限》是一份被评述为“带计算机马尔萨斯”的一份关于环境和资源的报告,该报告对科学的工作进行了无情的抨击,认为科学的工作变得惊人的邪恶。除了担心不可再生资源的耗尽,人们也在关心生物圈受到的威胁,如“全球变暖”问题。另外,冷战中的苏美双方的和平是以核武器的相互威慑为基础的,但是如果人们认识到双方的核武器可以毁灭地球若干次的真相之后,这种和平状态则变成了人们的生存焦虑和恐惧。现代性相信通过历史和传统的彻底决裂,人类能从愚昧和迷信的枷锁下获得解放,从而获得进步,然而,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法西斯的死亡集中营,以及在广岛和长崎炸响的原子弹毁灭粉碎了这种乐观主义。

如何解决现代性危机,已经是西方现代哲学的基础性和前沿性问题。后现代性是对现代性的反省而兴起的,有一种思潮认为,后现代旨在为现代性治病,试图通过范式的转换来解决现代性的危机。从笛卡尔、培根(甚至上推到“文艺复兴”)到黑格尔这段时期的近代西方哲学发展中,哲学家们以独特的方式在不同程度上倡导哲学的理性精神,主张哲学应以人为中心,发扬人的理性能力。但理性与自然科学的相互促进最后导致了理性独断论和理性万能论,理性取代了中世纪的“上帝”,成为一切科学的基础,人公然被称为“一架没有生命的机器”。理性的发展最后背离了理性建立的初衷。休谟站在经验论的前提下,对理性提出了质疑;康德为信仰划出一席之地,限定了理性的作用范围;叔本华、尼采直接以非理性的“意志”取代理性,这孕育着现代哲学向后现代转变的思想资源。

“后现代”是一个含义广泛而由模糊不清的概念,从建筑、美学、电影、戏剧、文化、诗歌到哲学领域对后现代主义有着各式各样理解和届说,即使在同一领域,由于观点不同,对后现代主义的把握和理解也不相同,甚至形成了完全对立的概念。美国著名的学者伊哈布·哈桑(Ihab Hassan)在《后现代转折》一书的导论中认为,后现代主义本身如同历史上的运动一样,是一种 “文化运动的复合体”,而组成后现代运动的复合体之间也相互抗衡,具有很大的歧义。在这个层面上,后现代仅仅是一个术语而已,还远没有深达思想文化领域,不足以形成影响社会生活的思潮。只有在哲学领域领悟后现代性,才能突出后现代的基本内涵和哲学精神,破解后现代的种种玄秘。利奥塔认为,只能从后现代性,即作为一种阐释代码来对图景和文本进行解读,从而在知识共识的背景下发现其特质。[2]这就是说,只有把后现代主义放置在后现代性的社会文化背景中,才能突出后现代主义的基本内涵和哲学模式,不讨论政治性质的变化,后现代范式就不会完成。如果后现代思想远离了现实的政治平台,则成为远离大陆,漂浮于海洋中的散乱的暗礁碎片,除了带给人类混乱和危险,并不可能有太多的价值。所以政治哲学的后现代转向在哲学的现实回归诉求中悄然来临。

克尔凯郭尔、尼采和马克思三位的哲学家被道格拉斯·科尔纳理解为后现代政治研究转向的先行者。

克尔凯郭尔认为,现代性是一个唯我论的单子、渴望拯救和无限的幸福,但苦于焦虑和罪恶,一心追求上帝和灵魂的超越。他提出“激情高于理性”的观点,对他来说,有三个存在的阶段:审美的、伦理的、宗教的。在每一个阶段,激情和非理性都高于理性。审美是关于美味、艺术和性冲动的感官愉悦,伦理是决定、抉择和责任的伦理激情的评价,宗教信仰则是怀着无限的激情对拯救和救赎的主观渴望。

尼采对文艺复兴以来的启蒙运动成果感到绝望,希望回到古希腊哲学,“只有在希腊人那里,大自然才达到他的艺术欢呼,个体原理的崩溃才成为一种艺术现象”。[3]在尼采看来,哲学首先而且在本质上是政治的。尼采厌恶国家等政治制度,厌恶基督教道德观念,厌恶“舍己为人”的伦理观念,厌恶一种没有创造性的萎缩的末人。尼采的“摧毁和解构一切”的铁锤哲学散发着后现代哲学“解构一切”的气质。

马克思则从劳动异化的角度来开启后现代的政治预言。资本主义制度下生产力不是保障和提升主体的存在,而是使主体虚弱和恶化。对资本主义的异化现象,马克思作了一个清楚的描述:“劳动者生产的越多,他能够消费的就越少;他越是创造价值,他自己越是贬低价值、失去价值;他的产品越是完美,他自己越是畸形;他所创造的物品越是文明,他自己越是野蛮;劳动越是有力,劳动者越是无力;劳动越是机智,劳动者越是愚钝,并且越是成为自然界的奴隶。”[4]马克思认为,真正的人类所特有的创造力、想象力和能动性的活动已经衰微和死亡,劳动异化的结果覆盖了社会和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商品的胜利使货币成为支配社会的力量和价值,随着交换价值的肆虐,资本主义的功能是满足私人和个人的贪婪和欲望,而不是保证社会大多数人的需要。“马克思把这个颠倒的世界描述为‘扭曲了的’,‘着了魔的’,‘颠倒了的’世界。”[5]马克思通过描述一种抽象的商品梦幻,提供了一种现代与前现代社会的断裂话语,该话语被后来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霍克海默、马尔库塞、弗洛姆所继承,并为后现代理论家所发展。

克尔凯郭尔、尼采和马克思的思想并不是后现代的,但是他们思想的穿透力和预见性,使其批判精神得以沉淀,被后来者所借鉴和发展,他们的思想在诞生之初,已经为100年以后的后现代哲学提供了胚胎和温床。道格拉斯·科尔纳进而认为后现代的政治转向有四种形式:[6]一是绝望的政治观,如鲍德里亚;二是个人自由的修正性政治,如福柯、利奥塔和罗蒂;三是身份政治,如新社会运动、女权主义、黑人解放、同性恋、和平与环境组织等社会运动等;四是重构启蒙价值和社会主义的政治,把新社会运动当作引进激进民主的多重源头,如墨菲。[7]我认为,在上述政治转向中,墨菲的观点尤其具有代表性,激进民主思想纲领的构建,并不是一种创新,但至少把后现代的哲学使命与政治哲学的转向联系起来了,其思想既可以理解为发展后现代,又可以理解为挽留后现代。用墨菲的话说,后现代哲学的发展,远非一种威胁,激进民主视其为完成自身目标不可缺少的工具。

吉登斯和哈贝马斯则从捍卫和重建现代性理念的角度回击后现代政治哲学的挑战。吉登斯在《超越左与右》和《现代性的后果》等一系列著作中,在区分“简单现代化”和“反思现代化”两个不同的概念基础上认为“后现代性”其实是“反思的现代性”。他认为,“后现代性的发展”不是让我们“超越了现代性”,而是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内在于现代性本身的反思性的更为全面的理解。我们并未迈进后现代,后现代的吵吵嚷嚷只是证明了现代性的结果比从前任何时期都更加剧烈化、更加普遍化了。尤尔根·哈贝马斯在《超越民族国家》等文中强调,现代性的事业并未完成。在《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等文本中,他认为以往的现代性主要着眼于 “主体一客体”的工具理性向度,而新理性或交往理性则被相对忽视。因此,为建立一个新的现代性解释框架,他从普遍语用学即交往行动理论出发,通过交往的合理性来重建历史唯物主义。吉登斯和哈贝马斯都试图通过对现代性的辩护将后现代的开放式期待或否定性话语重新变成一种肯定、一种流动性、第二次现代化等,完成了话语逻辑的否定之否定,回落到现代性实证的话语谱系中。在这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中,后马克思主义民主思潮,诸如:激进民主、审议民主和对话民主作为现代性和后现代性的政治哲学对抗利器开始出场,他们在反思“现代性的衰落”原因问题上增添了许多有价值的思考。

按照罗素的观点,西方民主观念首先形成了两个传统:“卢梭传统”和“洛克传统”。与这两种政治意识相对应,就政治制度的理性筹划来看,现代资产阶级革命又可以明确地区分为以17世纪法国革命为代表的“民主优位”模式和以18世纪美国革命为代表的“法治优位”模式。19世纪《共产党宣言》发表以后,马克思在无产阶级作为最大多数人获得政治统治的意义上阐发无产阶级专政概念的内涵,实际上提出了一个超越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民主的新民主概念,即无产阶级民主概念。赫尔德在《民主的模式》一书中讲马克思的民主思想界定为“直接民主”模式。但马克思并没有在一般意义上否定民主,而是强调了他们对于建立无产阶级民主的重要性。民主共和国、普选权、代议制等概念在马克思那里并不等同于资产阶级民主,它们完全可以被纳入无产阶级民主的范畴。马克思主义民主是继“卢梭传统”和“洛克传统”后的第三种传统。20世纪晚期,民主化浪潮席再次席卷全球,民主越来越成为人们所认可的现代政治的标志。然而,后现代理论却以强大的声音对现代性说“不”,置身于西方文明之中的人们却开始从珍视民主到思考民主再到批评民主,并构成了西方民主文化一翼。新自由主义、新保守主义、第三条道路和新葛兰西主义的粉墨登场,为后马克思主义民主的争论提供了宏达的政治哲学平台和背景。罗尔斯的《正义论》引发了新自由主义和社群主义的之争。当西方福利国家在新自由主义的旗号下从福利国家的重负下悄然撤退之际,新保守主义则以左派的姿态对福利国家的怀旧和眷恋。吉登斯的第三条道路从民主社会主义复兴的角度,主张用“积极福利”反对“消极福利”,主张用“国家投资”反对“国家出资”。新葛兰西主义则以德里达、拉康、福柯、利奥塔为代表后现代哲学为基础,从葛兰西的政治霸权主义角度,提出了“激进民主规划”,超越上述自由主义民主和保守主义民主以及第三条道路。另外,亨廷顿的《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布莱克的《现代化的动力》和《比较现代化》,哈耶克的《通向奴役之路》,则以新自由主义为中轴,构造“现代性”和“现代化”观念与西方马克思主义发展观相对抗,现代性三大主要支点:市场理性、政治民主和精神自由,都在批判性话语中被逐一消解。韦伯醉心于社会的程序正义——“民主合理性”随着希特勒上台后造成的灾难性结果而毁灭;自由政治的合法性随着多元化、差异化的文化冲突而正在消亡,新一轮社会转型难以再用“传统—现代化”模式简单套用,后现代政治时代已经悄然来临。在这个背景下,激进民主、审议民主和对话民主之间的争论和互动进入后现代政治的研究视域。

激进民主政治规划是墨菲用德里达的解构、利奥塔的癫狂、福柯的训诫对马克思主义进行消除的结果,她对马克思主义经典民主理论进行解构,在反对本质主义和基础主义、反对解放政治的命题下,提出民主不是社会主义的组成部分,相反,社会主义是内在于民主革命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们以新社会运动为为研究对象,以葛兰西的霸权思想为出发点,构建了激进民主规划。其本质上是将马克思主义当作现代哲学的一个危机点。

审议民主是哈贝马斯关于现代性思索的一个政治新模式。“从根本上讲,审议民主要强调的是公民及其代表需要对其决策之当性进行证明。无论是公民还是其代表,都希望对方对他们提出的原则和规定进行说明,在一个民主体制中,领袖应该说明其决策的理由,并回应公民对其理由的质疑”。[8]审议民主是哈贝马斯现代性理论的一个支撑点,他将现代性看作是“一项未完成的规划”,虽然他承认现代性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不同意对现代性进行全面否定。他主张对现代性消极方面进行批判,对积极方面坚持和发扬,对现代性的批判不是为了彻底地否定,而是为了重构。其现代性理论中的交往理性最终通过审议民主构想得以实现。

与哈贝马斯相比,吉登斯一方面认为21世纪这个新时代本身正引导我们超越现代性,但另一方面认为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已经进入所谓的“后现代性”。他认为,后现代主义、后工业社会、后资本主义等这类新术语的出现更确切地说是表明了即将终结之前的事物所处的先前状态。他说:“我们不但没有超越现代性,而且正在经历着它的激烈化阶段。”[9]可以说吉登斯是反对后现代主义的,仅仅将后现代性解析为脱离或“超越”现代性的各种制度的一系列内在转变。吉登斯的“对话民主”的概念,是针对现代性在现阶段的激烈变化而提出,“对话民主制的中心不是国家,而是以一种重要的方式折射回到它身上。处在全球化和社会反思的情况下,对话民主制在自由民主政体范围内鼓励民主国家的民主化”。[10]

激进民主、审议民主和对话民主之间的关系虽然可以从大类上归属于后马克思民主思想,但它们之间的哲学基础的差异、历史预见的分歧、逻辑的对抗与文本的冲突,仍需要我们在对后马克思民主思想理论研究时区别对待。但总体上可以说,后马克思主义的民主观在现代性和后现代性的对抗和互动中,已经成了一种标志,它既是一种民主本体论的回归,又蕴涵着乌托邦现实主义理想。

对待后现代主义这一20世纪末具有广泛影响的世界性文化思想,不可采取“思想懒汉”的做法。将政治哲学和后现代研究结合起来,是舍弃了便捷的“断裂”式或敌对式的思考捷径,踏上了一条异常艰辛的思想之路。正如道格拉斯·科尔纳在《后现代理论——批判性的质疑》一书中指出:“我们的目标是去阐述和理解后现代理论,把它看作是对现代理论与现代政治的一种挑战,既包含着很有希望的新观点,同时也有值得怀疑的向度。”[11]因此,政治哲学的后现代转向研究是一项具有挑战性的哲学研究课题,它具有四方面的理论价值:其一,本论题的研究可以展现出西方政治哲学转向的历史发展进程,包括各政治哲学模式为适应不同历史阶段的社会政治生活需要而源起、继而发展的历史过程,以及各自的理论得失。其二,本论题以民主为视角,对其政治哲学思想的内在逻辑与理论特色予以整体性把握。在此基础上,深入思考民主理论在当代所面临的困境与未来可能的发展方向。其三,结合经济全球化的趋势,将政治哲学拓展并运用于国际关系和全球治理领域,思考后现代政治哲学的原则在一个由国家组成的全球社会中赖以持续下去的途径,这种创造性的理论尝试对当代的全球公民社会理论研究也具有启发性价值。其四,立足于我国本土,本文通过对三位思想家的民主思想论证,对我国的民主的不足之处进行反思,为中国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提供一种思想的支持。对中国而言,西方政治哲学进程中的理论与实践、经验与教训,都是非常重要的“它山之石”,政治哲学的后现代转向促使我们思考和完善社会主义政治制度目前存在的不足,从而对当前政治体制改革和政治文明建设提供了思想和方法论的资源。

[1]Fairfield Osborn.Our Plunded Plane.London:Faber,1948:68.

[2]See Lyotard,Jean-Francois.The Postmodern Condition:A Report on knowledge.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rsota Press,1984.

[3]萌萌主编.启示与理性.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160.

[4][5][6]道格拉斯·科尔纳等著.陈刚等译.后现代转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65,67,362-367.

[7]Mouffe Chantal.“Radical Democracy:Modern or Postmodern?”.in University Abandon,ed.Andrew Ross.Minneapolis:University ofMinnesota Press,1988.

[8]谈火生编.审议民主.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第1版:4.

[9]安东尼·吉登斯著.田禾译.现代性的后果.译林出版社,2000:45.

[10][英]安东尼·吉登斯著.李惠斌等译.超越左与右——激进政治的未来.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86.

[11][美]道格拉斯·凯尔纳等著.张志斌译.后现代理论——批判性的质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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