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 放
(东北师范大学日本研究所,吉林长春 130024)
自 1992年中韩建交以来,淡化政治对立、深化经济合作、加强文化交流已经成为东亚国际关系日益明显的趋势。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学术界对东亚文化交流、东亚经济一体化、东亚共同体的建立等课题进行了深入研究。对各个学科来说,单独关注中日关系或者中韩关系,已经不能满足学术发展的需要。“日本学”、“韩国学”如果能不断相互借鉴、融合,必将对整体的东亚区域研究起到很好的提升作用。山东大学高文汉先生和韩梅先生合著的《东亚汉文学关系研究》(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结项成果,批准号 03WW009,2009年 12月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从汉文学发展的角度,关注中日、中韩古代的文学关系,是近年来中外比较文学研究领域的一部佳作,堪称“日本学”与“韩国学”相互借鉴、融合的优秀成果。
《东亚汉文学关系研究》全书三十余万字,历经五年写成,分为上、下两编,时间上限为汉字输入朝鲜半岛与日本之时,下限为 19世纪末 20世纪初。综观全书,有两个明显的特点:
深厚的国学修养既是从事比较研究的前提,也是研究中外关系的需要。新中国成立以来学术界的领军人物,无一例外地具备中外合璧的学养。
《东亚汉文学关系研究》一书致力于从汉文学的角度分析中日、中韩文学关系。该书作为国家社科基金的结项成果,围绕“汉文学”展开学术论证,就要求承担者同时具备深厚的国学修养和外文功底。高文汉先生和韩梅先生是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和韩语的学科带头人,外文功底自不待言,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具备深厚的中国历史文学方面的积淀。全书引用的材料,包括:《管子》、《庄子》、《列子》、《楚辞》、《诗经》、《史记》、《宋书》、《陈书》、《颜氏家训》、《梁书》、《南史》、《北史》、《淮南子》、《昭明文选》、《后汉书》、《世说新语》等数十种中国古代文献,还包括唐宋明清诗人、文学批评家的诗文集数十种。作者不但能恰当地运用上述文献资料,还能够对中国古代的文化现象提出独到的见解。比如,在引用了《世说新语》中关于嵇康在临刑前做《广陵散》的故事之后,高文汉先生写到:“如果把历史的发展视为人的发展历程,那么,六朝的这种从容镇定的士风,就是人的素质全面发育,精神自持性、主体性走向成熟的一个标志。”这段文字可能受到了宗白华先生的影响,但从人的“主体性”角度分析六朝时期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也是一种独到的见解。随后,作者又提出:刘勰的《文心雕龙》和钟嵘的《诗品·序》都是在王弼等人建立的自然主义哲学观的影响下诞生的。这些对六朝时期的文学、哲学的精当分析,充分体现了作者的学术功力。
以深厚的国学修养和外文功底为基础,全书的比较研究出现了很多亮点。比如,丁若镛是韩国文学史上一位重要的作家,中国的很多学者也在关注丁若镛的思想和文学成就。韩梅先生独具慧眼,分析了金圣叹的《不亦快哉》和丁若镛的《不亦快哉行》的差异,指出:丁若镛的流放生活是造成两部作品风格迥异的原因。此外,还有很多由比较而得出的精彩结论,不再一一列举。
《东亚汉文学关系研究》一书吸收了大量前人的研究成果,但对于学术界的老问题又不乏新的见解。治“中日比较文学”的学者都清楚,白居易是对日本文学影响最深的唐朝诗人。白居易为什么在日本那么受欢迎呢?以往的研究都是从日本人的审美情趣、社会思潮的角度来分析这个问题。高文汉先生则通过对嵯峨、醍醐天皇的文学活动的分析,提出“白诗风靡日本,皇室的示范作用不可低估”的观点。
文学研究,经常要统计作家特定类别作品的数量、某类作品所占比重、某部典籍的引用率、特定词汇的出现频率。对于缺少权威数据的问题,作者必须进行开创性的工作,否则,无法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游仙诗是韩国文学史上一种不被重视的文学类型,但是韩梅先生详细统计了金时习、李达、许筠、许兰雪轩、郑斗卿、申钦等韩国一流作家写作的游仙诗的数量,对游仙诗的文学史地位做出了新的评价。
金圣叹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文学批评家,他对《水浒传》、《西厢记》等叙事文学的批评对后世影响深远。但是,金圣叹的文学批评在国外,特别是在东亚国家的流布,至今还无系统研究。这方面,韩梅先生做出了突破性的工作,开创了一片新的学术天地。“金圣叹的文学批评在韩国的传播与影响”是全书的一个亮点。通过分析李圭景在《五洲衍文长笺散稿》对金圣叹的评价,韩梅先生得出结论:金圣叹评点的《水浒传》是 1657年到1775年之间传入朝鲜半岛的。她还提出:李朝正祖抵制金圣叹,是因为金圣叹的文学批评中“包含着近代性思想”。至于那些否定金圣叹的朝鲜文人,韩梅先生透过表面现象,分析出了问题的本质:“真正对其全盘否定的人少之又少”,很多文人的观点“自相矛盾”,他们对金圣叹的否定可以说是对正祖的附和。韩梅先生这种透过现象看本质的学术见地,给全书增色不少。
《东亚汉文学关系研究》的作者高文汉先生多次来长春,其学术演讲幽默风趣、深入浅出。作为东北师大日语语言文学专业的博士生,我有幸当面请教过高先生,收到他寄赠的新书,如获至宝。韩梅先生是山东大学韩国语言文学的学科带头人。作为学界后辈,汉文学不是我的专业,但是,读罢二位先生的新著,我受益匪浅,也开始思考这种古代东亚文化交流中重要的文化现象。无论是日本还是韩国的汉文学,基本上都以汉诗、汉文散文、汉文小三种类型为主体。由高文汉先生撰写的上编,在梳理日本汉文学发展史时,提到了《宪法十七条》、《古事记·序》等汉文散文,但总体而言以日本汉诗为主。由韩梅先生撰写的下编,在梳理韩国汉文学发展史时,提到新罗统一前期的对华外交文书和李朝后期的实学派文风以及《燕行录》等作品,但总体上以韩国汉诗、汉文小说为主。对一些比较重要的汉文散文,比如金富轼的《进三国史记表》,并未涉及。《进三国史记表》语言流畅、辞藻华丽,四言句最多,可能受到了中国六朝散文的影响。
上编和下编侧重点不同,是否意味着日本汉文学中汉诗的地位最为重要,散文与小说次之;而韩国汉文学中散文的地位次于汉诗和小说呢?造成汉诗、汉文散文、汉文小说没有在日本和韩国汉文学史上形成三足鼎立之局面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治日本史、日本文学的学者们深谙,研究古代日本,韩国的问题无法绕开。同理,治韩国史、韩国文学的学者,也应该熟悉古代的日本。这种“日本学”与“韩国学”无法划清界限的局面完全是由两国古代的密切关系造成的。要推进东亚区域研究,“日本学”与“韩国学”相互支撑、借鉴、融合是必由之路。总的来说,《东亚汉文学关系研究》一书材料丰富、论据充实、观点鲜明,该书的上编日本部分和下编韩国部分相互映衬,又相对独立,可以说双璧同辉。两位作者分别具备了日本学和韩国学的深厚学养,他们的合著为“日本学”与“韩国学”的融合与借鉴树立了良好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