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特行的性格与超凡脱俗的学术——评木斋自传《历史的化石》

2010-08-15 00:51
天中学刊 2010年6期
关键词:自传知青学术

龚 斌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062)

独立特行的性格与超凡脱俗的学术
——评木斋自传《历史的化石》

龚 斌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062)

木斋是个传奇人物,其自传《历史的化石:知青十五年》诗性地记录了当年他在内蒙草原上的苦难经历。他高远的志向和独立特行的个性在自传中显露无余,令人赞叹和敬佩。木斋近年来在学术上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他的古诗十九首和词的起源研究极具颠覆性和创造性。他的个性和学术是完全一致的,理解这一点,是理解木斋其人与其文的关键。

木斋;历史的化石;个性;学术

吉林大学教授木斋是位极富个性的著名学者。近年来,他的古诗十九首研究、唐五代声诗曲词发生史研究,颠覆了近半个世纪以来有关古诗十九首作于东汉说、词起源于民间说的传统观点,在学术界引起很大的震动。木斋的学术研究所体现的不囿旧说、大胆怀疑、知难而进、标新立异、务求杰出的学术风貌,其实正是他自年轻时代就已开始的自我磨砺、不断奋斗的个人历史的延续,是他高远志向的必然结果。木斋的学术研究,又一次印证了“文如其人”之说的可信和正确。因此,若要评说木斋的学术道路,理解他学术研究的创造精神,就非常有必要先了解木斋其人,了解他在青年时代的苦难,了解他那勇于奋进和独立特行的个性。木斋的自传——《历史的化石:知青十五年》[1],为我们提供了解读木斋人生经历、性格和理想的绝佳资料,它使我们明白:后来的木斋何以能在无比艰难的学术道路上上下求索、披荆斩棘,开出一条前人未曾走过的新路。

一、木斋自传的真实与诗意

木斋自传,带有浓郁的诗意,同时,又带有强烈的真实感,是写实中的诗意,是诗意中的写实。对于这一点,我注意到各类报刊已经发表了不少精彩的评论,兹摘引其中一篇:

木斋著《历史的化石:知青十五年》,吐天然之语,发梗概之气,沈思翰藻,不歌而诵。用“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来形容他清新自然,别具一格的语言风格似不为过。十五年的青涩知青岁月,在木斋的笔下娓娓道来,没有抱怨和无奈,只有对生活的品读和玩味,点点滴滴的回忆与感悟,些些许许的议论与抒情,凝成这一本充盈着深刻而生动的生命体验与复杂而深厚的情感聚合的小书,实在无愧于“化石”之说。正如岳建一所评:“这是来自荒草深处的生命史记,尤是内乱年代灵魂幸存者义无反顾的心灵珍藏。”

木斋的书,分为“饥饿中的憧憬”、“苦闷中的追求”、“彷徨中的前行”三个大的章节。这三个章节,环环相扣,丝丝入理,处处动情。与其说是木斋的个人生活经历和情感体验,不如说是木斋以哲人之思与诗人之笔勾勒出那一代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的整体思想起伏与情感波动。在那物质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木斋的作品没有充斥着丝毫关于物质诱惑的市侩文字,木斋关注的唯有精神的享受与审美的追求,木斋关注的只是对灵魂的拷问,对“形而上学”的精神世界中诗意的追寻。十五年的知青岁月,对木斋来讲,不仅是一种人生阅历,人生思考,更塑造了木斋洒脱大气、超凡脱俗的风骨与品格。我想,这也正是木斋能以“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的奉献精神扎根于这寒冷荒僻的北国长春的原因吧。

我觉得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木斋追求的不是世俗的土壤,而是精神的家园,而追寻的方式,既是被动的知青岁月,更是主动的诗意思考,木斋蹈尘而来,又绝尘而去,用双脚与诗笔生动地点染了祖国的山水。无论是美丽的科尔沁草原,孤独的西辽河,还是他走过的小路,都被蒙上了一层亦真亦幻的神秘的面纱,他似乎不仅是在回忆,在反思,更是在追寻,在拷问。这让我们看到了那个时代在人们心上留下的特有的痕迹。在木斋的小诗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没有被世俗同化,没有被苦难压垮的大写的精神,在这精神深处,我们看到的是诗意的灵魂。[2]

论者的这些论述,确实很有见地,也很有诗意,对木斋此作,用“吐天然之语,发梗概之气,沈思翰藻,不歌而诵”来比拟,用原本评赞陶渊明的“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转来评价,并且认为以此来形容此作“清新自然,别具一格的语言风格似不为过”,这确实是相当高的评价。当然,以笔者所见,《历史的化石:知青十五年》一书,确实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它也确实像一首真情涌动、跌宕起伏而又诗意盎然的叙事长诗。

真实,是历史和文学的灵魂,当然也是传记文学最根本的价值所在。自从出现知青历史的书写以来,常常有人质疑知青生活的真实性。千百万知青固然背井离乡,在穷山恶水之间苦度着青春,有的甚至被吞噬了年轻的生命,但是,他们是否也反思过,自己如何为极左思潮煽动,扭曲了人性,成为“文革”的生力军,曾经疯狂地打、砸、抢?已有的知青文学,似乎很少自暴其恶,更谈不上批判和清理灵魂深处的肮脏。木斋的自传不仅仅叙说在科尔沁草原经历的十五年的苦难,而且把当年的盲从、愚昧和疯狂暴露于天下。真实书写历史是需要一点勇气的,真实书写个人的历史更需要勇气。木斋很勇敢,他写自己与有“问题”的父亲“划清界限”,对着父亲大声说:“我恨你!”又写怎样夜审郑营长,怎样看管常老爷子,防他自杀。他在回忆当年红卫兵运动和大串连时,流露出“沉重的忏悔”。因此,读者从木斋的自传,既可看到“文革”和知青历史的真实,也能看到作者性格和灵魂的真实。

关于男女之间的隐私,中国的文化传统向来视之最隐蔽的话题,一般人都不愿启齿。木斋却不忌讳,他认为性是人最本质的自然属性。他自述自己性早熟,而且分析它的原因,讲小时候读到小说中男女情爱描写时的“心痒难耐”的感受以及凝望年轻女教师时的种种幻想。一个男孩随着身体的发育,自然而然渴望与女性接触。作者大胆地描写与异性的身体接触而生的紧张和美妙的感受:在火车的晃动中,身边的女孩不时碰到我的身体,“这使我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又写与同组的女生坐在车上,两人的背靠在了一起,“我的脸发烫,全身的感觉都是痒痒的”。但到了一个地方,又都严肃起来,“回归为一个社会人”。这些描写,极其真实地写出了男孩在接触异性身体时的激动和羞涩,折射出那个时代的男女青年在性爱方面受到的压抑。写得更好的是作者和几个女知青不结果的恋爱,把一个正应该谈婚论嫁的青年的性心理,表现得极为真实、动人又充满诗意,读来犹似处子般的纯真,成为全书中最具审美价值的章节。

木斋此作,也真实地或说是真诚地写出了木斋其人的独特性格。有魅力的人,必定是独特的。木斋的性格是独特的,铸成这种独特性格的便是他的传奇人生。从十七岁离开北京远赴千里之外的科尔沁草原,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考上研究生,十五年的苦难,如影随形。作者把经历炼狱的折磨,写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夜深点油灯读书,影响了他人休息,成为集体小组的“改造对象”,几年后,从农民成了“民办教师”,后来进了糖厂,最后不能转为正式工,铩羽而归。进煤矿之后,则又是新一轮苦难的开始。高考恢复了,单位却不肯出具证明,被无情地剥夺了报考的资格。绝望中,几乎远走青海,永远做一个黄河边上的工人……真像唐僧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

然而,人生的苦难,不仅没有把他打倒,反而铸就了他永不屈服和特立独行的性格。他深刻理解圣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焉,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古训,而众多历经坎坷人生、终成大器的前贤,如司马迁、苏东坡,就是他的榜样。他在诗中写道:心中的神火呵/四时不熄/青春的花朵呵/永不凋谢。什么是他心中的神火?是大学梦。大学梦能支撑起人间的一切苦难。他在苦难中铸剑,等待有一天能手握寒光凛凛的剑,驰骋文学和学术的疆场。木斋的自传,是一部人生苦难史、个人奋斗史、心灵演变史。对于青年来说,尤具借鉴意义,那就是在逆境中永不屈服,踏着苦难,怀抱大志而奋然前行。

诗性,使木斋的自传具备了很高的审美价值。前文说过,这部作品就像是一首叙事长诗,但许多章节又是抒情诗。苦难,是最适宜催生诗歌的温床。老杜说,“文章憎命达”。韩愈说,“不平则鸣”。欧阳修说,诗人“穷而后工”。木斋本来的理想就是做一个诗人,十五年的人生磨难,再加上率真的性格和丰富的心灵,自然要化作诗,化作草原上的春花夏草,化作塞北的满天风雪。诗是他失意时独酌的美酒,是熨平心灵褶皱的熨斗,是揾去眼泪的佳人的衣袖。这部作品中有一百余首诗,巧妙地出现在作者情感激荡的时候,就像交响乐中非常动人的乐章。木斋熟稔司马迁的《史记》,当然心领神会什么叫“无韵之离骚”。木斋自传中的有些章节,颇得《史记》抒情的韵味。值得称道的是“梦断龙门”一节,写大学梦破灭的苦闷,浓彩重笔抒写一种“英雄失路”的悲慨:夜晚暴雨刚过,酩酊大醉之后作《七律》;冬天在莽莽荒原上驾车独行,高声吟唱:“……莽原浩野兮——家何在?帝乡渺渺兮——不可思。愿娶东村兮——贫家女。壮志难酬兮——从此长居。”读来回肠荡气,不由联想到王粲的《登楼赋》、阮籍的“歧路而泣”、李白的《行路难》、辛弃疾的《水龙吟》。真是难得的好文章。

木斋确实具有诗人的气质,他能在平凡之处发现诗。当研究生导师问他“师从谁”时,这位只读过初二的考生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也许在短暂的自卑和尴尬之后,随即便激情奔涌,在心里宣称自己“是社会人生的弟子”,“是大自然的弟子”,“是前贤大师的弟子”。这段诗一般的内心独白,汪洋恣肆,再次表现了他的倔强性格。面对磨难,他睥睨一切,只有自信,只有狂傲。试想,前贤大师的弟子,长期经过社会磨床、人生苦难的砥砺,还盲从什么权威,还有什么难关不能攻克?

二、独立特行的性格与超凡脱俗的学术

有关木斋此作的真实性和诗意性,前文已经谈了很多,其他评论文章也有很多精彩的见解,笔者此文还想补充谈谈独立特行的性格与超凡脱俗的学术之间的关系。木斋的学术成果的独特,在当今学术界很罕见,究其原因,在于木斋的个性是独特的,而铸成这种独特性格的便是他的传奇人生。

长长的十五年,他在苦难中铸剑,等待有一天能手握寒光凛凛的剑,驰骋文学和学术的疆场。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当年的木斋,在逆境中永不屈服,踏碎苦难,怀抱大志而奋然前行。今日木斋的处境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藐视困难的勇猛依旧,胸怀大志而奋然前行的精神依旧,独立特行的个性依旧。

作为学者的木斋,其学术研究经历了两个界限分明的阶段。第一阶段是编纂大型的《中国文学宝库系列辞典》。这可以视为其学术研究的积累和准备时期。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木斋开始进入著书立说的创造性研究阶段,即第二阶段。他的研究重点和远大目标是计划写作一部有个人特色的中国诗歌史。先让我们听听他发自内心的表白:

二十余年来,日日夜夜让我的灵魂燃烧的,几乎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写作一部真正具有探索意义的《中国诗歌演变史》,就像是司马迁的私人写史。我想要做的事情,是真正意义上的个人描述和解读中国诗歌史。我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能将这一宏大工程顺利完成。中国的学术史,将证明我的这些具有叛逆性、颠覆性学术研究的价值。我的人生理想是:当我生命终结的时候,将有人在我的墓志铭上为我刻写上这样的字迹:“中国诗歌史的孤独探索者”。[3]5

从这段自白中可以概括出木斋个性的几个特征:

一是立志高远。他要学司马迁写《史记》,写一部个人化的《中国诗歌演变史》。从《诗经》算起,中国诗歌发展的历史长达数千年。正确描述并论述某一断代的诗歌史已经不易,木斋却要像司马迁写通史《史记》那样,写一部中国诗歌的通史。这样一种宏大的志向,绝大多数学者都不敢奢望。因为要对浩如烟海的文献阅读和甄别,并作出自己的独特判断,多数人是难以胜任的。当代学者中,如木斋那样具有强烈的学术责任心和担当学术使命的人并不多。

二是特立独行。至今我们已经看到了多部中国诗歌史,但均大同小异。木斋为自己的著作立下高标准,即所谓“具有叛逆性、颠覆性”的学术研究。其价值当然是创新性,言人之所未尝言,言人之所未敢言。

三是真率。一般人即使有志向、有愿望,也多默默地记在心中,不敢公之于众,怕理想和计划一旦落空,被他人嗤笑。木斋率真,敢于把自己的宏大志向大白于天下。他不怕被人讥为不自量。因为他自信,他倔强,敢于顶着困难前行。许多学人对过去的学术权威和政治权威,即使有与之不同的见解,也不敢公开质疑,甚至还在说一些违心的话。这种猥琐的作风,在木斋身上完全看不到。他口中所言,即心中所想。当经过深思熟虑,认为自己的判断正确时,就敢于作“惊人之论”。做人要做真人,学术的本质是求真,做人和做学问是一致的。木斋为人和为文就达到了统一的境界,这是非常难得的。当今学术界浮躁、虚假之风盛行,木斋的率真,给今天的学术界吹来了清新的风。

有了高远的理想,并不意味必然成功。知行合一,关键是行,即动手切切实实地做。而做的前提是“爱”——对研究课题的沉迷和执著的“爱”。木斋在自传的附录《重生之旅》中,曾对当今的学术、对自己的学术之旅有过精彩的、充满感性也充满理性色彩的反思。他说,要从爱所从事的研究课题始,与它融为一体,“要先有‘我见青山多妩媚’,才会有‘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互爱与相思。人生难得一相思,相思就意味着灵魂的全部占有,在生命的每一瞬间,它都会存活在你的灵光一闪之中。相思,是一种痛苦,是一种幸福,它使你的生命具有了存在的意义,更成为你生命之舟航行的彼岸。你若是以这样审美的态度来对待你的学术客体,还有什么样的生命不能创造呢?”木斋这段很诗性的话,不仅道出了木斋个人学术成功的原因,也道出了世间万事成功的秘诀。爱学术、爱自己研究的课题,“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朝思暮想,上下追寻,为之迷恋、为之亢奋、为之憔悴、为之痛苦。正因为具有这样一种爱的精神状态和远大的情怀,木斋才打捞出了中国诗歌史上许多失落的珍宝。他的这种品性,与当今自诩为学者和自称为学子,其实只是把学术作为敲门砖的人,相去何止霄壤!

木斋的立志高远,自然是源于他对近百年学术史的反思,源于他自觉的学术责任和学术使命,但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看到知青时代十五年苦难生活和后来学术研究之间的因果关系。正如木斋所说:“我在当下及此前此后所从事的一切,都是知青时代播下的种子的成长果实。”[4]这句话,也是我们理解木斋的关键。读木斋近来的学术著作,诚如他本人所说,我们看到的是今天学术界的一个“孤独的探索者”。捧着这些富有新意的、内涵厚重的著作,我们不禁要问:他究竟从何处来?何以能接二连三地破解诗歌史上的许多疑案?何以能质疑梁启超、胡适等学术权威?何以有如此充沛的精力,几年之中,成果累累?何以他的研究如此独特?似乎创造总伴随他前行?……读了木斋的《历史的化石》,我们就会豁然得解:有因必有果。有什么样的种子就会有什么样的果实。今日之木斋,由昔日之木斋而来。昔日之木斋,长就了今日之木斋。

性格决定一切。诚哉斯言!在内蒙古科尔沁草原上苦难中形成的率真、倔强、特立独行、有抱负、有激情的性格,以后成为学者木斋的学术品格。我们还是来听听他的自我评说,这总比他人的评论更加亲切。他在自传中剖析其个性说:“倔强和率真,组合起来,就构成了我特立独行的性格。‘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庄子的这句话成为我的人生的座右铭。”由木斋的这段自我评价,我们可以比较充分地理解他的学术创造的动力,理解他不拾人牙慧的学术品格。有特立独行的个性,才有超凡脱俗的学术,二者是完全统一的。

要写出一部完全私人化的《中国诗歌史》,还原诗歌历史的真实,是一件浩大艰巨的工程。没有广博的阅读、细致的分析和甄别、高明的论断,决不可能完成这项工程。木斋的独立特行、倔强、真诚、自信、不为外物动其视听的个性,确实使他具备了进行独特的学术研究和写作的条件。近三年来,木斋最重要的三部著作《宋词体演变史》[3]《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4]、《唐五代声诗曲词发生史》(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项目编号:09BZW0041),一步一个台阶,直上学术研究的高峰。这几部著作,充分体现了木斋的个人性格和学术品格。什么是学术的创造性,什么是学者的责任心,什么是学术研究的方法,都可以在这几部著作中找到答案。甚至要理解“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含义,在木斋的个性和学术中也能得到启示。

可以肯定,尽管对木斋的研究结论,可以有再讨论的空间,但他对中国诗歌史作出的全新审视,将会被学术史记住。

千年历史尘埃的遮蔽,造成了中国诗歌史上的一些重大疑难问题。例如五言诗的确立、古诗十九首的作者和时代、词的起源、词与清商乐和燕乐的关系,等等。要解决这些疑难问题是十分困难的。梁启超、胡适等著名的前辈学者,对一些问题已有断语。比如关于古诗十九首的时代和作者,自梁启超首创“东汉说”之后,经罗根泽、刘大杰、游国恩等文史大家的响应和论述之后,遂成定论。再有词的起源问题,所谓“词来源民间”、“最早的民间词是敦煌曲子词”之类,半个多世纪以来也几乎成了定论,数代学人深信不疑,极少有人提出疑问。即使心存疑惑也不敢贸然发出质疑的声音,木斋则不然,他大胆怀疑,而且不畏困难和权威,起而质疑。这就是“倔强和率真”。

怀疑有可能起于直觉,但怀疑的成立则需要证据的支撑,否则,怀疑就是臆想。木斋通过对有关文史资料认真仔细的分析和探索,寻找怀疑的依据,颠覆传统旧说,提出了独特的新见。他考证现存的东汉五言诗如秦嘉《赠妇诗》三首等是伪作,继而研究建安五言诗的发展过程,最后由曹植与甄后的隐情入手,得出“曹植为十九首的主要作者”的结论。石破天惊一般的惊人之论,震动了整个学术界。不止于此,木斋在词的起源问题上,也通过细致有力的考证,证明词并不来源于民间,而是源于宫廷音乐,然后渐次向文人、向民间下移的结果。对于胡适的“词源于民间说”,木斋认为这是胡适从“以时代民众至上的理论演绎出来的,并无实证与诗歌史规律内证的证明”。木斋通过细致解读新旧唐书中的《音乐志》及《通典》等史料,拨去迷雾,得出了一系列颠覆性的结论,以为“词体产生于盛唐宫廷文化,词体发生的诗歌史原因在于宫廷音乐消费由六朝乐府歌诗,向初唐近体歌诗,再向盛唐声诗转型之后的曲子之歌诗(曲词)转型的产物;音乐史原因,则是宫廷音乐经历魏晋南朝的清乐、北朝隋代初唐的燕乐,再到开元天宝的重归清乐,经历法曲中枢,引导了声乐消费形式的曲子的出现”(见木斋《唐五代声诗曲词发生史》)。相比古诗十九首,关于词的起源问题因历时长、头绪多,歧见更纷纭复杂,因此理清词的发生发展的线索也更为困难。木斋这些重要的论断也都建立在详细的考辨上。他提出的极具创新性和颠覆性的惊人之论,与他的传奇人生同一色彩,都让人击节赞叹。

木斋的自传以《等待》一诗作为收束。他唱道:“在少年的憧憬里/我等待成熟的到来/到了成熟的岁月里/我却拒绝秋熟的采摘”“哦/我的人生就是一个/等待/一个永远不能完成的/等待。”等待,是一个象征。木斋从小就等待成功,现在他成功了,他进入了喜悦的收获季节。木斋的三部厚重的学术著作,就是他用心血浇灌的沉甸甸的果实。他应该可以采摘果实了。但是,他却拒绝秋熟的采摘:一部完整的中国诗歌史,应该由许许多多成熟的果实串连而成,古诗十九首、词的起源问题,不过是两个成熟的果实,他还要等待更多果实的成熟。这里,我们看到了他更为高远的目标。当然,他等待的过程,必将伴随一种与科尔沁草原上色彩不一样的苦难。他要不断穿越一片片炼狱的苦海。也许,他会真的永远拒绝秋熟的采摘。那么,当后人采摘由他在孤独中辛勤培育的秋熟时,一定会敬佩和感谢这位等待终生、却始终拒绝秋熟采摘的耕植者。

[1] 木斋.历史的化石:知青十五年[M].上海:东方出版社,2009.

[2] 赫翊夫.以诗意的态度面对知青岁月[N].光明日报,2009-11-25.

[3] 木斋.宋词体演变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8.

[4] 木斋.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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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261(2010)06-0016-04

2010-06-09

龚斌(1947―),男,上海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陶渊明研究会会长。

〔责任编辑 张彦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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