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华
《人琴俱亡》是苏教版语文第三册中的一篇课文,作品描写了王子猷在弟弟子敬去世后独特的悼念方式。对其主题的解读,《教学参考书》从人伦之情的角度,认为其主题是:表现了子猷对子敬的深厚情谊。
这种单一化的阐释,淡化甚至忽视了文章其他人文底蕴的开掘。随着社会的发展,学术多元化的进程日益加快,文章解读由单一化向多元化发展,已成为不可逆转的潮流,正如接受美学所论述的那样,任何一个文本,都存在着意义上的空白和不确定性,文本的真正价值,在于读者对其作出的永无止境的多元解读。从这样的理念出发,我们在阅读《人琴俱亡》的过程中,又能在感受兄弟之情的基础之上,解读出子猷旷达自任、纵情不羁的别样形象。这也是课文培养学生探究和创新精神的一个切入点。
我们先看课文的首段文字。子猷在很长时间没有获知兄弟子敬的消息后,推断子敬已经离开了人世。此时他的神情是“了不悲”。对此,《教学参考用书》的分析是:“因为他自知自己也不久于人世,到那时就将和弟弟又在黄泉之下相见了。”笔者认为,教学参考用书对子猷心理的分析,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弟弟去世,做哥哥的能真的“了不悲”吗?子猷的这一表现实在是有悖于常情常理的。何况,子猷、子敬兄弟俩的感情一向是笃深的。《世说新语笺疏》中记载,“泰元中,二人俱病,有法师飘然而至。子猷泣求法师曰:‘吾才不如弟,位亦通塞,请以余年代弟。’”请求以自己的“死”换取弟弟的“生”,此情何其深切真诚!现在,自己的手足离世而去,子猷又怎会平静得“了不悲”呢!《世说新语笺疏》撰写者余嘉锡认为:“其不哭也,盖强自抑止,以示其旷达,犹原壤之登木,庄生之鼓缶耳。”笔者深以为然。强自抑情,以示旷达,这才是子猷“不哭”“不悲”最可接受的解释。
我们来看看《晋书》中关于子猷的一段记述,了解子猷的独特个性与处世风格:“时吴中一士大夫家有好竹,欲观之,便出坐舆造竹下,讽啸良久。主人洒扫请坐,徽之不顾。将出,主人乃闭门,徽之便以此赏之,尽叹而去。”面对主人的礼待,子猷竟全似不见,全不搭理,其旷达率性,不拘世礼已达到了这样的地步。这才是真实的子猷的形象。
再看课文第二段。子猷进入灵堂后,索琴而弹,“弦既不调”,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把琴摔在地上,“恸绝良久”。这段描写,亦可见上文所写不悲、不哭确是过度抑情所致。此刻子猷面对“人琴俱亡”的惨痛现实,感情的洪涛再也无法自控,它冲决了理智的长堤,巨声訇然,砯崖转石,惊天动地。《世说新语笺疏》记载,子猷患“背疾”,本应力戒大喜大悲,而他却全然不顾,沉溺于弟弟先走一步的哀痛之中,导致背疾溃裂,“月余亦卒”。兄弟之情如此深切,令人感动,但纵情如此,又何尝不令人惋叹。
像王子猷这样在死亡面前旷达自任、纵情不羁的独特个性,在魏晋那个以率性洒脱、玄远放旷为审美追求的特别年代,并不鲜见。《晋书·列传第十九》中记载,阮籍获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后,正在下棋的他先是强忍悲痛,“留与决赌”。“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及将葬,食一蒸肫,饮二斗酒,然后临诀,直言穷矣,举声一号,因又吐血数升,毁瘠骨立,殆致灭性。”与子猷的表现又是何等的相似!
值得注意的是,子猷在亲人离世后表现出的以情夺理、纵情不羁,与中医传统“抑情养性”的理论是相悖的,不能算是一种健康的情感宣泄方式。《语文课程标准》指出,“培养学生高尚的道德情操和健康的审美情趣,形成正确的价值观和积极的人生态度,是语文教学的重要内容。”教学《人琴俱亡》,只读到兄弟间的深厚情感,而不对文中子猷表现出的过度抑情、纵情自任引起足够的重视,对学生良好的个性、健康的审美情趣的养成是有着很大负面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