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功遂身退”的行政养生智慧刍议

2010-08-15 00:43谢清果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统治者天道圣人

谢清果

(厦门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福建厦门361005)

老子“功遂身退”的行政养生智慧刍议

谢清果

(厦门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福建厦门361005)

老子思想的主旨是理身治国,身国共治,可谓之“行政养生”。包含以下几方面要义:其一,奉行“以身为天下”的治国理身思想,实现在奉献中养生;其二,践行“知足之足”的治身理国思想,以治身之效果达到理国之妙境;其三,培养“成功遂事不名有”的治国胸怀与养生境界。

老子;功遂身退;行政养生

所谓“行政养生”包括两层含义:其一,行政工作是治民安民的工作,担负着养护百姓的职责。这里的“养生”是养百姓的生命。其二,行政工作的过程能够反作用于行政者本身,使自身得以活过天年。这里的“养生”是养施政者之生命。而这两方面在统治与被统治之间又是相互依存的。对于施政者未能养百姓之生命,那么其自身的生命可能就会受到威胁。因为百姓会迫不得已而造反,杀官起义。老子在战乱的春秋末期深明这个道理。在老子看来,施政与养生是相辅相成的。高超的统治者当是让上下皆得其欲,即统治者无为而治,老百姓则生活在“帝力与我何加焉”的宽松环境中。

一、“以身为天下”的理国治身思想

老子在第十三章中提出了“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①王弼著、楼宇烈校释《王弼集校释》,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9页。本文所引《道德经》原文均以此为据,后面只注章数。的治国理身思想,深刻地指出了治身与治天下(包括治国)的内在共通性。只有懂得贵身、爱身的人才配推举以治理天下。这里“贵身”与“爱身”自然含有贵生与爱生之意,因为只有懂得珍爱自身(含身体与心灵)的人才会懂得去爱惜他人的生命与尊严。第十三章阐明的身与天下关系,可以从两个层面理解:其一,从贵身来说,贵重自身以至视自身为天下的人,如有这样的人可以寄托天下。爱惜自身以至视自身为天下的人,如有这样的人,可以托付天下。老子在第二十六章中又强调:“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万乘之主即治天下者,老子批评他们不懂治天下,因为他们轻视自身。一个不爱惜身体的人是不可能治好天下的。福永光司就说:“本章谓真正能够珍重一己之身,爱惜一己生命的人,才能珍重他人的生命,爱重别人的人生。并且,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安心地将天下的政治委任他。”其二,从贵天下来看,许永璋先生曾指出:“人能不贵外宠加身,而贵以身为天下;不爱外物奉己,而爱以身为天下,则与天下人为一体,自可无患及身,而长逍遥于天地之间。”“这是老子‘爱民治国’的思想核心的外延,是老学中最积极、最光辉的一面。有人不赞成‘把老子说成是一个无私无畏,献身于公共事业的人’,恐怕对老学未作全面考察。”诚然如斯。许先生强调了老子治国思想中的无私奉献精神。因此,此章的“贵身”“爱身”说当与上文“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相联系理解。这里强调治天下者当“无身”,这个“无身”表面与上“贵身”似乎是相矛盾的。其实,这里的“无身”是从与外界的关系而言,人当不因为自己的身体而陷于声色犬马之中,陷于各种名缰利锁的诱惑之中,因此,才可以避免面对宠辱都像受到惊吓一样,内心无法平静,这样是有害于养生的。人当悍卫自己的人格尊严,绝不为功名利禄折腰。可见,“无身”是无自身的私利之义,不因一己之私而伤害公共利益,“无身”正是“贵身”的应有之义。“贵大患若身”可释说为“贵身若大患”,王淮理解为:“此言修道之士谨慎(担心)自己的身体,就如同谨慎(担心)自己的大患一样。”从常理讲,有身必有患,因此治身当防大患。而要防大患就当持有贵身的思想。有贵身的思想才会调控自己的言行举止,不给大患以可趁之机。司马温公说得好:“有身斯有患也,然则,既有此身,则当贵之爱之,循自然之理,以应事物,不纵情欲,俾之无患可也。”贵身方可防大患。范应元如是说:“轻身而不修身,则自取危亡也。是以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故终身无患也。”

老子在第四十九章说到:“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焉]①王弼本无此句(“百姓皆注其耳目焉”),帛书本有,据上下文,有此句为佳,故补之。,圣人皆孩之。”此句中“无常心”当为“常无心”。无心,无私心,怀百姓之心。肖天石说:“唯民心之好恶是从,唯民心之向背是行,斯乃真正而彻底之民主政治理想也。”按现代的话说,是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以人民满意不满意、高兴不高兴、同意不同意为自己的行动导向。圣人治世,百姓各异,大概可分为善与不善,信与不信两类人。善与信之人大体就是那些循规蹈矩、遵纪守法之人。而不善者与不信者则反之,是作奸犯科、不守规矩之徒。圣人的心态都一样,善待他们,相信他们。苏辙解释说:“无善不善皆善之。善不善在彼,吾所以善之者,未尝渝也,可谓德善矣。”“无信无不信皆信之。信不信在彼,而吾之所以信者,未尝变也,可谓德信矣。”圣人莅临天下,当收敛自己的情感欲望,为天下苍生浑沌自己的心。圣人行世以道,善与不善者、信与不信者都是其子民,都应无条件地给予关爱,导其向善,引其归信。以心交心,以善合善,以信传信,上下一心。对下,百姓可休养生息,对己,无以天下伤身。天下百姓都专注圣人的言行举止,圣人对待他们都像自己的孩子,或者说以孩子的心态与百姓交往,没有玩弄权术。圣人“德善”在于圣人无弃人之心,“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二十七章)。圣人能够恒常地保持自己的善心,并且养成了善待人与物的方法,故善于救人、救物。圣人亦无疑人之心,能够恒常在诚信待人,并且养成了诚信为本的救人救物之信念。总之,圣人是善于养百姓之生命,尤其是引导其思想归善,引导其言行归信。终究圣人与百姓都能保持着一颗童心,天真活泼,自然健康。此外,民犹气也。治民当如治身。爱民如爱己身的精气神。当遵循生命自身的规律,以身体自然的利益为利益,使之归根(丹田),加以积蓄凝炼,久而久之,那样通或不通的经络都可以打通,这样周身通畅,如此自可去病防病。

元代邓锜在《道德真经三解》中从养生的角度解释了第四十九章:

圣人,神之主也。常心,神也。百姓,五脏六腑之属也。如五脏皆有神,心藏之。五脏皆有精,肾藏之。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故得主其神矣,故曰无思无为,神妙致一,真气冲和,神亦主之,真气间隔,神亦主之。故神平则心和,心平则气和,气和则四象五行,九窈三要相生相克,无不得其所矣,故曰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此其谓与?气之善者,吾亦善待之,气不善者,吾亦善待之,吾德善之。气之不善,复何为乎?亦必从而善矣。信亦如是。圣人之在天下,人神之在心也,不安而安,无为而为,故得安安而无为矣。真气善而至者,吾德从而善之,真气不善而至者,吾德和而善之,斯亦为之善矣。信与不信亦复如是。圣人与天下浑其心,人神与五脏一其性情,圣人皆孩之,人身养婴儿也,富哉言乎[1]。

在邓氏看来,圣人以无思无为而主其神,而神通过主宰心,进则主宰气,不论善与不善之气均以心之德和而善待之,从而都化为一团和气。圣人养生正是通过养神而使五脏六腑归一,有如婴儿那样富有生机。

二、“知足之足,恒足”的治身理国思想

老子曰:“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四十六章)这句话在马王堆帛书《老子》里原文是“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憯于欲得”,郭店楚简原文是“罪莫厚乎甚欲,咎莫佥(憯)乎欲得,祸莫大乎不知足”,从上下文来看,显然楚简为佳。老子于此强调了“欲”“欲得”“不知足”所招致的严重后果:“罪”“咎”“祸”。老子指出“甚欲”乃是欲之厚,欲之浓也。他并不反对“欲”,只是要欲得其道,欲得其道,则可以“求以得,有罪以免”(六十二章)。但欲过头了,就会招致罪过。宋常星分析说:“内而身心之不保,外而家国之不安,莫不生于可欲。欲之为害,无所不至。譬如池酒林肉,象箸玉杯,皆是一念之欲。东填大海,西建阿房,亦皆是一念之欲。”纣王之风淫无度,秦始皇之大兴土木,都在于其一己之私念,然终究自己身败名裂,国家和人民也遭受劫难,不得安生。正是老子在本章前文所言:“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四十六章)无道者纵欲,纵欲则可能对外发动战争,终因国库空虚,人民饥饿而揭竿起义。这样的结果是连怀孕的母马生小马驹于野外,战争之祸连动物也受累,更何谈养生?“咎莫憯乎欲得”中的“咎”,《说文解字》称为“灾也”,就是灾难之意。憯,《辞海》:“音惨,同惨”。为何“欲得”的后果惨于“甚欲”呢?这是因为后者所欲之对象虽有所过,干扰了内心的平衡,容易带来过错。而“欲得”则不仅仅是“想”这么简单,而且是进入了为得所想之物而进行步骤设计,即千方百计要想得到。正如宋代刘骥所言:“欲得,则所欲必得,恣纵之甚,殃咎尤大。”[2]“祸莫大乎不知足”,祸害无过于“不知足”,为何?“不知足”说明其原来的“欲得”已得到满足,但是旧的欲望满足了,又因为贪心不足,又开始新一轮为满足自己欲望而殚心竭虑,如此反复,未有不陷于祸害之地的。徐大椿曾注曰:“意愿甚奢,而不知厌足,则怯求无已,祸莫大焉。”老子从分析人的普通的欲望不断滑入万劫不复境地的心理演进过程,告诫世人后者并非从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有时表面的风光,则埋下了无穷的祸患。正所谓多欲则多患。俗话说,当看贼被打,不要看贼吃喝。老子当头棒喝那些误入迷途的统治者说:“知足之为足,此恒足矣。”(简本)老子洞察了战争与欲望间的内在关系。战争既然作为一种文化病态,其病理病因在于为政者主观心理之“甚欲”“欲得”“不知足”,因此自然而然,消除一切战争的处方便在于“知足之足”了!知足既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德性”的涵养[3]。老子从关心人的生命尊严视角剖析了战争的人性根源,因此,只有从人性中消除这种不知足的病态心理,那么,连马这样的动物在内的一切事物都免遭战争的摧残,而顺其自然的轨迹走完其未尽的道路。

老子第三十三章中说:“知足者富。”知道满足的人富有。这是老子对人尤其是治世理政的侯王的告诫,过度的欲望会带来麻烦,内心的焦虑与外界的干扰会纷至沓来。诚如庄子所言:“鹪鹩巢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水,不过满腹。”因此,当持守“少则得,多则惑”(二十二章)的要义。因此作为一个在上位的管理者应当适当照顾部下的生活与思想,有一种让利于他人的胸怀,这样在共同创造利益的同时,共同享受利益,做到合作的可持续,做到两相利,而不是两相害。这正是知足的人才能真正富有的道理。老子对此中的智慧概括升华为:“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四十四章)严复对此深有感触地评点说:“知足知止两知字大有事在,不然,亦未可长久也。”人生命的长久,人事业的长久奥妙都在此“两知”上。知足者无求,无求者则宠辱不惊,心平气和。“知足者”知道人贵在知足,其足在于自身的德性与修养,不在于财富与权势。知足之人当是怀有平常心的人。宋常星说:“知足之人,衣不求于文锦,布衣足以为暖,食不求于百味,藜藿足以为饱,视听言动,无往不是克己之功,卓然而守,身安而道泰,超然自得,进退以无忧,困辱之端于何有乎!”饮食起居不求炫富,但求健康即可,这样的生活态度是健康的。养生的一个重大启示正是“病往往源于生活方式”。不良的生活方式,尤其是那种穷奢极欲的生活方式是取病取死之道。因此,对于那些身陷此道或向往此道的人们来说,老子的教诲是“知止”。宋常星分析说:“知止之人,止于道,止于德,道德仁义止之而不啻饥渴,行险侥幸止之而畏若探汤,奢侈之作不敢行,邪僻之情不敢纵,好恶之心不起,利欲之心不动,安闲自在,危殆不有矣。”各类忘身而求的心态自我阻止了,便会保持内心的清静,悠闲自在,自然康泰。

老子在第七十五章中警示统治者说:“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老子于此章从三个角度剖析了统治者与百姓间可能出现的紧张关系,这种关系的产生究其根源,在老子看来就是不贤于贵生,即不善于养生。人民饥饿不是人民不勤劳,而是统治者横征暴敛,征税过多,影响了百姓的日常生活。老子说:“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有德司契,无德司彻。”(七十九章)“契”,根据宋常星的解释:“契有左右之分,俗语谓之合同。左半张主财者收之,右半张借财者收之,还财之时,两张相对,以验信也。”彻,《论语·颜渊》:“盍彻乎?”郑注云:“周法什一而税,谓之彻。彻,通也,天下之通法。”如此,执左契者当可责求于持右契之人,而老子则说作为优秀的统治者表率的圣人却是“不责于人”,其深义在于高亨所解“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即施而不求报也”。也就是说债权人主动放弃权力,这当然是一种莫大的德性。而税收则不然,税是每个百姓的义务,是国家行政正常运作的需要,必须要征收的,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贵,不论是按人头还是按田亩数量。据研究,各色小吏往往是宵小之人,负责征税、文秘等[4]。所以老子称“无德司彻”。人民所以难治,是因为统治者过多作为,即好征战,好美女,好奇珍异宝,干扰了百姓的生活,百姓群起而反抗,所以难以治理。老子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七十四章)河上公解释得好:“治国者,刑罚酷深,民不聊生,故不畏死也。治身者,嗜欲伤神,贪财杀身,民不知畏之也。”甚至,百姓不怕死,敢揭竿起义,反对暴政。苏辙说:“民安于政,常乐生畏死。”政不能安民,民则不畏死。百姓所以轻赴死地,是因为统治者自己过好日子,而百姓过苦日子,如此不爱民的统治者,是官逼民反的罪魁祸首。老子旗帜鲜明地批判不爱民的统治者为“盗夸”(强盗头子):“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夸。非道也哉!”(五十三章)陆希声分析说:“观朝阙其修除,墙宇甚雕峻,则知其君好土木之功,多嬉游之娱矣。观田畴甚荒芜,则知其君好力役,夺民时矣。观仓库甚空虚,则知其君好末作,废本业矣。观衣服多文采,则知其君好淫巧,蠹女工矣。观佩带皆利剑,则知其君好武勇,生国患矣。观饮食常厌,则知其君好醉饮,忘民事矣。观其君资物常有余,则知其君聚敛,困民财矣。”总之,国君好享乐,则百姓多穷困。统治者私欲过重,必将为百姓带来过重的徭役赋税,使百姓难以安居乐业,民不能安,必将造成国之难。老子进一步分析说:“民不畏威,则大威至。无狎其所居,无厌其所生。夫唯不厌,是以不厌。”(七十二章)百姓不畏惧统治者的权威,包括刑罚无以震慑人民,那么人民的威力就显现出来了。正所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要避免这种窘境的出现,统治者不要逼迫百姓无法安居,从下面讲就是要让百姓安居乐业;不要压迫百姓的生活,就是说税负要合理,让百姓有充分的谋生道路,千万不要阻塞百姓的谋生之路。只有不压迫,百姓才会不厌恶统治者。接下来老子提出统治者防止出现这种情况的基本原则:“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七十二章)统治者要有自知之明,而不自以为是,不让百姓有发言的权力;爱惜人民对他的支持,不要自我高贵,而忽视了百姓才是治世的根基。唐代成玄英从养生角度理解该句:“保养真性,不轻染欲,故自爱也。谦卑静退,先物后己,不自贵也。”可见,治国与养生之理是一致的。

老子提出的“无狎其所居,无厌其所生”,从统治者角度理解为不要排挤百姓的居所,不要阻塞百姓谋生的道路,让百姓生活有依靠。如果从自身修养的角度理解,可解释为不轻易更迭自己的居处;不厌弃他所处的生活境遇。也就是说,统治者开创太平盛世,自足安宁,清静自守,知足常乐,这样上行下效百姓也得以休养生息。宋常星正是这样理解的:“凡立身不谨,制行不慎,轻言不讱,皆是厌其所生。能无厌其所生,则内不私欲害其心,外不因作为偾其事,生生之理不违,生生之机自不息。”统治者严于律己,清虚自守,而自我与百姓之生息得以昌盛。其中之要义正如张扬明先生所言:“唯有清心寡欲,随遇而安,不贪不厌,也便不致为人所厌。”

三、“成功遂事不名有”的施政胸怀与养生佳境

在对领导人的功迹认知和领导者的退休制上,老子开了先河。他提出了“功遂身退,天之道”(九章)的论断。中国古代的政治往往依赖于君王的英明而不是制度上的完善。君王毕竟是人不是神,他的能力与精力均是有限的,因此在重要职位上的人应当保持年富力强,这是事业昌盛的根本。功成身退不仅是一种胸怀,也是一种养生境界。因此人过了青壮年时期当以保持精气神为要,而不在于奋斗,这是人的身心局限对人的行为,包括养生提出的要求。相反,那些一直抓着权力不放的人,常常为权力所累,晚节不保,甚至不得善终。因此功遂身退是行政养生的重要法则。

“功”是老子人生哲学的重要范畴,也是养生的重要命题。只有正确看待和处理“功劳”的人才是善于养生的人。老子对此命题的基本观点很明确,那就是“功遂身退”。这里有两个字特别关键,其一是“遂”。“遂”的含义是成功,实现,已成的。同时代的《论语·八佾》中言:“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可见,“功遂”指的是已经确定无疑的成功,亦即功成。老子自己还在第十七章中说:“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伟大的领袖把富民工程办好了,老百姓都说“我自然”,也就是说百姓并没有对领导的贡献感恩戴德,这不是百姓的无情,而是领导者的高超领导艺术,也正是领导人的高风亮节的体现,当然也是老子认为最理想的统治效果诉求:“太上,下不知有之”(十七章)①“太上,下不知有之”,王弼原作“太上,下知有之”。从文义上看,有“不”字更佳,因为这样才合乎下文的“自然”。。如此,我们知道,老子是强调领导要办实事,办好事,只不过,办好了事情,自然不居功自傲。这就是其二“退”。“退”,字面意义是后退之意,其实包括退位、退休,还有不与民争利之意。王真在《道德经论兵要义述》中认为:“身退者,非谓必使避位而去也,但欲其功成而不用之耳。”因此身退,有不居功之意。这一意思当与老子相符。因为老子在第二十二章中从正面指出“不自伐故有功”,且在第二十四章中从反面指出“自伐者无功”。“伐”,自夸其能之意。世人有许多人本来是创立了功业,但是由于自己夸耀其功,自恃有恩于他人,久而久之,为他人所厌,甚至因恩而生仇亦有之,最终自己把功劳消磨殆尽。范应元注曰:“有功而自称者,丧其功。”宋常星也说:“以一己之功,取胜于他人之功者,必然炫著自称,反至求名而丧实。心自伐者,未有不自败其功。”“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名有……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其实,一个人的成功表面上看是自己的努力所得,而事实上是离不开社会提供的条件以及众多有形无形的帮助。可以说是多种因素造成。过于强调自己的作用,是盲目自大。即便是英雄也要有时势。因此英雄如不感激时势,过高估计自己的能力,未有不最终失败的。因此老子一直强调“功成不居”:

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名有(三十四章)。

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七十七章)。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二章)。

具体说来,有三层含义:首先,老子强调功成不居,恰恰是立于不败之地的艺术。居功而无功,不居功而功自在。老子所说的“夫唯弗居,是以不去”就是这个意思。其次,不居功与不尚贤是紧密相连的。居功者往往自大,强调自我,爱表现,出风头。在老子看来,施政者应当“不尚贤”(三章),才会“使民不争”。上梁不正,下梁歪。位于上位者是位于下位者的榜样,上位者不自以为贤,那么下位者也可自然生活,不至于整天要“亲而誉之”(十七章),忙于歌颂领导者的光辉英明。管理者与被管理者都处于无为而治的状态,即管理者尽其职责,被管理者过其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什么事情让你挂心、烦心。这是理想社会的应有状态。最后,也是最基本的意思,不居功就是“不名有”,不把功劳当成功劳,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也就是说,施不望报,甚至报怨以德,不把别人的“怨”放在心头,不把别人对自己的伤害记在心头。

“功遂身退”是老子教导世人如何看待自己成功,尤其千万要避免“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这种乐极生悲情景出现的至理名言。那唯有保有“慎终如始”的态度,方可“无败事”(六十四章)。保有功劳的最有效的方式是不以功劳为功劳,也就是“身退”。其实,身退,是身进的手段。老子常说“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七章)。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样的人,百姓“乐推而不厌”(六十六章)。其成功的秘笈无非是“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六十六章)。治事犹治身,“事善能”(八章),事情善于办成,自然“身善安”,养生也善于安宁。

特别需要强调的是,老子不仅仅把功遂身退当成一种治身理国的境界,而且把这种境界视为天道的内在要求。换句话说,功遂身退并不是一种选择问题,或者价值问题,关键是个道德问题,是天道在人道上的表现。那么“天道”又是如何呢?天道是客观自然之道,它“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二十五章)。以太阳的日出日落,春夏秋冬的轮回为形象,老子阐述了“反者道之动”的客观道理。物极必反,真理再往前一步就成了谬误,成功再往前一步就画蛇添足了,走向失败。天道的“聪明”在于不断地“反”,才得以天长地久。人道如能法天道,明道者主动“功遂身退”,这样才不至于等到因被逼等各种不得已、不光彩的原因而下台。功遂身退,其实是为自己的成功争取了主动。这是因为“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七十三章)。天道善于“反”,也正因为天道的反,成就了天道的常、天道的无往不胜。天道有信,四季按时来临,没有什么事物能阻挡,一切都在天道法则的管辖中。老子所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七十九章),其实是,善于法天道的人,是可以如其所愿。天道的特点之一便是在损益中保持一种动态的平衡,所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七十七章)。天道大公无私,好比天下甘霖,没有去命令却能够泽被万物,无所遗漏。既然“天之道,利而不害”,那么,“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八十一章)。可以说,“利而不害”正是“功遂”,“身退”则是“为而不争”。可见,老子之道真是一以贯之。

据说大约公元前22世纪,当时尧首倡禅让制,把自己的职责禅让给舜,后来,舜又禅让给禹,成为远古时代社会治理的典型,被后世奉为楷模。《史记·范睢蔡泽列传》引《书》曰:“成功之下,不可久处。”如果《尚书》所言不是后世伪托之言,那就是上古一直传承下来的传统,并且在老子那里,重新整理为一种更具普遍性的范式——“功遂身退”,并且为这种范式找到了合理性依据——天道。可见,老子把这种经验上升为一种生存智慧,一种哲理,也为行政养生提供了根本指导思想。后世士人往往以此理想来明哲保身。左思《咏史》中有言“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和李白《留别王司马嵩》诗中“愿一佐明主,功成还旧林”,都表达了这种思想。历史上有位未功遂身退而遭杀身之祸的大人物——李斯,李斯生前当秦国宰相,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显赫一时,然终成阶下囚。临刑时他对儿子表达了他的悔意。他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他本可以功遂身退,去安度晚年,但权力欲使他蒙上眼睛,看不到头上悬着的利剑。而史上主动以老子功遂身退以自守的庄周,则不然。他多次可以被聘为高官,但都拒绝了。他曾为漆园吏,吏的生活让他倍感在政治漩涡中生活是多么的不自由,违背人的自由本性,所以后来楚国欲聘其为相,庄周回答来使说:千金是贵重的利益;卿相是尊贵的位置。但你难道没有看到郊祀所用的水牛吗?生前被养数年,后又被宰,披上绣有花纹的布匹,送入太庙。在这个时候,虽想不穿戴华丽的布料,光着屁股,快乐生活,难道可能吗?看透了官场的庄周把当官当成一种无形的镣铐。及时身退,以安度余生。

致谢:本文写作得到四川大学老子研究院院长詹石窗教授、博导的指导。

[1]邓锜.道德真经三解[M]//中华道藏:第12册.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356.

[2]老子宋注丛残[M].严灵峰,辑校.台北:学生书局,1979: 99.

[3]王淮.老子探义[M].台北:商务印书馆,1972:188.

[4]王学泰.吏胥之害[J].读书,2010(3):57-64.

Abstract:Themajor idea of Laotzu is“administration regimen”,p reserving health w hile managing state affairs,including the follow ing:firstly,p reserving health in dedication to country;secondly,managing country w ith a contented mind in order to keep health and manage country successfully;thirdly,cultivating the spirit of“succeeding without possessing p rofit”in administration and regimen.

Key words:Laotzu;retiring at the height of career;administration regimen

Laotzu’s“retiring at the height of career”administration regimen w isdom

XIE Qingguo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Xiamen University,Xiamen 361005,China)

B22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1-9476(2010)06-0041-06

2010-09-1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特别委托项目“百年道教研究与创新工程”(09@ZH011)、福建省社会科学规划一般项目“道家符号传播思想研究”(2009B038)和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二批特别资助(200920307)的阶段性成果。

谢清果(1976-),男,福建莆田人,副教授,博士、博士后,硕士研究生导师,福建省厦门市道教协会副会长,厦门大学宗教学研究所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传播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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