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东莉,裴恒涛
(1.遵义师范学院马列部,贵州遵义563002;2.遵义师范学院历史系,贵州遵义563002)
清代遵义地区曾出现了蚕桑业一度兴盛,特别是自清乾隆年间遵义知府陈玉壂育蚕取丝成功以后,遵义地区的丝织业盛行一时,所生产的丝织品被称为“遵绸”。史载:“遵绸之名,竟与吴绫、蜀锦争价于中州”,“秦晋之商,闽粤之贾争相贩运,极盛时并出售嘉峪关,运销西域、南洋。”[1]到清后期的嘉庆、道光年间,遵义的丝绸年产值仍在七、八百万两。民国初年,尚能年销十万多匹,价值百余万元。此后,由于种种原因,便迅速衰退,“红山之事更鲜有闻”[2](放蚕一年,由于照料认真,蚕无死损者,俗称放红山,蚕家得两三年红山即富甲于里),织户相应减少,到临近解放时,仅存三几户人家从事丝绸生产。清乾隆之后至民国初,遵义蚕丝经历了兴衰的历史演变,梳理遵义清乾隆至民国时期蚕丝业的发展历程,探讨其兴衰的深层次原因,有重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遵义蚕桑业分两种类型。一种是山蚕,即樗茧,是利用遵义当地野生山间的青杠树,放山养蚕。这是遵义最早引进的蚕种,据《遵义府志》记载,乾隆三年(1738),山东历城陈玉壂来任遵义知府,非常关心民生经济。次年巡行农村时,见到满山遍野的青杠,认出这是他家乡用以饲蚕的槲树,决心利用这些丰富的天然资源在遵义开创蚕丝事业以致民于富。1739年秋天,他派人到山东去购蚕种和请织师来遵教民养蚕。由于交通不便,出差人在路上耽误了时间,所运蚕种全部化蛾,这次以失败而告终。1741年,陈知府再次派人去买种,还聘请织师同来,这一次较顺利,在乾隆七年(1742)收获了遵义蚕丝史上的第一次春茧。陈氏把它们分给近郊居民用为种,并给予资金和工具,但由于蚕家缺乏经验,不懂得如何防避烈日,致使蚕尽受病,不能作茧,竟至断种,第二次又完全失败。但陈氏毫不灰心,马上又派人第三次到山东取种。蚕种到后,放养时注意防治病害、改善操作,终于在乾隆八年(1743)获得了大丰收,共得春茧八百万之多。群众信心增强,蚕业在遵义扎根。陈氏把民间丰收的蚕茧,集中收购起来统一安排,一部分用为种茧,一部分用为织绸的原料。为了扩大生产,陈氏把种茧分发四乡,每乡随派蚕师一名去教导放蚕至缫丝的全过程。同时,又在遵义新城东郊的白田坝创建了遵义最早的一间丝织厂。于是,群众“争趋若取异宝”,农村“纺织之声相闻,槲林之阴迷道路,邻叟村媪相遇,惟絮话春丝几何,秋丝几何,子弟养织之善否”。[1]放蚕之风大行于全境,仁怀、桐梓等地放养山蚕也取得成效。据乾隆二十六年(1761)贵州巡抚周人骥奏报,仁怀厅放养山蚕,“结茧数万,试织茧绸;各属仿行,渐知机杼。”[3]桐梓县在道光年间(1821—1850),用柞蚕丝造的“桐绸”,“每年贩至汉口、苏州者,不下十万匹”。[3]遵义丝绸产品的质量也日益提高,不但与吴绫、苏缎、蜀锦、杭纺等名产在国内市场上比美竞销,同时在南洋西域各地也获得了良好的声誉。
另一种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桑蚕。遵义饲养桑蚕开始于乾隆十三年(1748),这年,在正安,职员徐阶平开始从浙江购种兴饲,当时因为桑树很少,阶平代以柘叶,可见当时种桑的规模和范围还很小。遵义规模化的种桑养蚕,开始于道光十九年(1839)以后。道光时,遵义知府黄乐之采取奖劝与指导的方式,在十九年(1839)、二十年(1840)、二十一年(1841)连续发布了三张《劝民种桑示》,指出“家茧之成速于山茧,家丝之价倍于山丝”,并且说家蚕是“取诸室则妇孺能为”,不像山蚕“资于山非男工不可”。[1]并向群众推荐《种桑捷法》和《蚕桑宝要》两书,进行种桑养蚕指导。再加上光绪三十四年(1908),遵义知府袁玉锡首创蚕桑学堂和辟治桑园,民间形成了养蚕之风,织户也随之增加,桑蚕业出现中兴。
但是,遵义的蚕丝业,无论是山蚕还是家蚕,从乾隆时期开始,特别是道光时期,曾一度兴盛,但随之很快衰落,特别是到民国中后期更加衰落,兴衰交替,这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笔者认为乾隆以降,遵义蚕丝业得以兴盛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蚕喜温和,害怕寒热,俗话说:“蚕要温和麦要寒。”如果蚕大眠以前受冷,就会得所谓的寒病,长老之后成为僵蚕,不做茧。同时,蚕最畏雾,如果蚕在有雾的环境中,要么立刻死亡,或者浑身长出病斑,不能作茧。而遵义大部分地区温和而少雾,适合养蚕。《遵义府志》载:“石阡、思南、遵义俱近,气候平和,寒燠不爽,雨旸恒调。《水经注》谓牂牁夜郎之间,山无瘴毒,即此等处也。”[1]从地理条件来看,黔北遵义地区,群山连绵,地无三尺平,山地丘陵占本地区面积的97℅以上,山地丘陵对农业发展不利,但对于经济作物有利。而遵义山区多槲树,即青冈,其叶可以喂蚕成茧。但由于不能做建房的材料,除了作为薪炭之外,在当地别无它用。天生的槲树就可以为有识之士,利用原有资源,引进蚕茧,发展丝织业提供了条件。
我国是世界上最早栽桑养蚕的国家,有着五千多年的悠久历史。中原及江浙地区是我国古代桑蚕业最发达的地区,在长期的蚕业发展过程中积累了从运种、烘烤、放茧、收茧、抽丝到编织的丰富经验,培育众多种桑养蚕人才。因此,遵义清代几次引进山蚕或桑蚕,都是由这些地方引进的。如遵义最早的山蚕是由山东历城人,遵义知府陈玉壂从山东引进,同时还从山东聘请织丝前来遵义指导。遵义地区最早的桑蚕,即正安家蚕是由浙江人徐阶平在乾隆十三年(1748)从家乡浙江引进的,随后,道光时的遵义知府黄乐之大力倡导种桑养蚕,并将由日本人岩田次郎撰写的《种桑捷法》和集古代中国桑蚕经验之大成的《蚕桑宝要》两书,大量刊印分送城乡各地,作为技术指导书籍,这些长期积累的经验和现成的人才无疑为遵义地区发展蚕桑业提供了必要的技术条件。
遵义蚕桑业的发展首功应归于陈玉壂。陈玉壂,山东历城人。初由荫生补光禄寺署正,继任江西赣州同知。清乾隆三年(1738),由朝廷调守遵义知府。来遵后,他时时考虑百姓疾苦,事事为民着想,常思富民之计。《遵义府志》载,玉壂“乾隆三年来守遵义,日夕思所以利民,事无大小具举,民歌乐之。”[1]1739年,当陈玉壂巡行农村发现这些在他家乡用以饲蚕的槲树时,便立即决定用这些天然资源开创蚕丝事业为遵义民众造福。从1739年到1743年,陈氏先后三次派人到山东取种请师傅,其中前两次先后失败,但陈氏并不灰心,锲而不舍,汲取教训,总结经验,终于取得了成功,在1743年获得了成功,春茧获得了大丰收。随后,陈氏一方面推广山蚕饲养范围和缫丝技术,一方面很快在遵义城东郊建立丝织厂,进行丝绸生产。陈氏诛茅斩棘,终于使丝织厂在荒郊野外拔地而起,据史载:“开工以后,陈氏天天到厂参加检验、改进等事,风雨不倦。”[2]陈氏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使遵义府绸打开了国内和国际市场。循吏陈氏的“为官一任,造富一方”,也赢得了遵义人民的尊敬和爱戴,以致在陈氏卸任离遵时,遵义民众“挽送者出贵州省境不绝,莫不泣下也。”[1]嘉庆初年,遵义人为了感念陈玉壂,把他的木主配飨于蚕神庙。道光十八年(1838),清政府把陈玉壂列入名宦,于是,遵义百姓又改蚕神庙为陈公祠,以纪念他对遵义蚕业发展所做的巨大贡献。另一位对遵义桑蚕业做出贡献的是道光时期的遵义知府黄乐之,他为了在遵义推广家蚕,采取奖劝和指导相结合的办法,在道光十九年(1839)、二十年(1840)、二十一年(1841)连续三次发布《劝民种桑示》,激励群众种桑养蚕。同时大量印发蚕桑方面的技术书籍,对民众进行技术指导。还有被正安人称为“慈母”的胥吏徐阶平等等,正是这些地方官的大力倡导、推行、示范,有力地推动了蚕桑业在遵义的生根和发展兴旺。
道光之后,特别是民国中后期后,遵义蚕桑业急剧衰落,如到临近解放,山蚕是“仅存三几户人家犹传习其祖若父之技艺以售绸和丝帕而已。”[2]桑蚕也是逐渐废止,临近解放,“遵义差不多又如道光之世,止知山茧而不知家蚕了”[2]。其中的原因,不是偶然的,笔者认为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技术设备及管理经营方式落后
蚕桑业是劳动密集和技术密集的产业,工序多,包括运种、烘烤、放茧、收茧、抽丝、编织,技术要求高。由于贵州当时的社会落后,遵义蚕业兴起后,民间织户虽多,但都是一家一户的个体经营,没有工厂来大量收购生茧以集中缫织。蚕户由于财力技术有限,不可能设机织造,许多蚕户还要请人来缫丝。蚕茧的时间性又很强,过时不煮就要出蛾,破茧只能做绵,价格只有丝价的一半。蚕户如果出卖生茧,只有以极低的价格售给城里的个体织户。同时,蚕忌讳颇多,怕热怕冷怕雾,容易得病,如果有一病蚕不及时清除,则整筐蚕都要废掉,因而必须昼夜细心挑选,艰苦紧张,得不偿失,信心丧失,蚕户日减,丝户零落,虽有蚕桑学堂,也逐渐衰废。如遵义府南边的苟江地区在蚕业发展中即遇到明显的技术上的困难,“取丝不成股线,十个茧或八个茧取的丝仍是十根八根。为了这点技术,又促人去山东求经,往返不仅花用经费,而且耽搁时日。”[5]当时隶属于正安的梅江,丝织也曾兴盛一时,但也遇到缫丝技术上问题,而影响了丝织产品的质量,如史料记载“:梅江张登科、张洪州、张先仲、程步云、向炳辉等本地丝织能手,长期囿于旧法,墨守陈规,产品比之于四川蚕师则相形见拙,略逊一筹,无疑不具竞争能力。”[6]
2.鸦片战争之后,不平等条约的签定,民族工业衰落
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中国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由于洋纱洋布的大量倾销,极大地冲击了中国传统的手工业,遵义地区的蚕桑之利也随之大落。原先从事丝织业者,看到“今海舶坒轮而至假糜引羡以大人之欲,其洋货遂走天下,而吾遵之操是业者,质朴卸华,致啙窳(懒惰)而不售……遂自鄙其质之不善,法之不精,亦弃而走也”[4],面对洋货的冲击,遵义当地的丝织业者放弃丝织生产而改作他行,种桑养蚕者没有了销路,也慢慢废弃,遵义的桑蚕业便一天天地凋零。尽管之后清末光绪年间及民国初期,由于国际市场对生丝需求的增加,加上一些有识之士呼吁振兴遵义桑蚕,地方当局的倡导和推动,遵义的蚕桑及手工丝织业又有所恢复和发展,但并没有达到历史的最高水平,并且好景不长,由于军阀统治时期,鸦片种植的泛滥对农业及手工业的消极影响,遵义的桑蚕业又很快衰落。
3.封建及军阀政府以及大部分地方官员总体上的不重视和无能,束缚了蚕桑业的发展
遵义知府陈玉壂之后,他所开创的山蚕丝织业在一百多年中仍一直兴盛。但之后的遵义地方官员多庸碌、保守之辈,不如陈氏有远见有魄力且能为民不辞辛劳。同时,清乾隆之后,封建政府日益腐败,国库亏空,苛捐杂税不断,使遵义的桑蚕丝织业在发展中面临着越来越多的困难。据遵义南部传统养蚕地苟江七十多岁的老人刘大珍、李春泉等人家的传述,说“嘉庆年间,武举李登魁,因湖南府尹将运蚕的人作人质,以征运种税,据说当时‘一业三征’即蚕业的运种、织丝、成绸,均要收税,人民负担沉重,李登魁不服,自出资去京上告,来回几次,终得清廷批复,只征成绸经营税,故此苟江丝绸得以正常发展,而登魁之家业为此败落。”[5]民国时期的贵州军阀,更是为了一己之私,蛊惑民众种植鸦片,使得贵州包括遵义毒祸横行,民生凋敝,自然将种桑养蚕织丝纺绸之事搁置一边,不再也无力劝导扶植。
4.近代以来,特别是民国时期贵州及遵义鸦片种植的泛滥,种植结构的破坏,也影响了遵义蚕桑业的发展
鸦片战争之后至民国,由于帝国主义的鸦片侵略,鸦片贸易的合法化,鸦片种植在中国内地逐渐兴起。贵州由于其土壤、气候适合鸦片生长,加上地方军阀政府把鸦片税收作为主要财政支柱之一,鸦片种植吸食在贵州日益泛滥起来,遵义也成为贵州鸦片的两大产区之一。光绪初年,鸦片种植广泛分布于贵州十三府“,上游(贵阳、安顺、兴义、大定、遵义)鸦片弥山满谷,下游(思南、平越、松二府一厅)与上游无异。”[7]民国时期,贵州鸦片种植的总面积达八百万亩以上,占全省耕地面积的26℅,“种烟地区占了全省三分之二”[8]。鸦片和粮食及经济作物争地,同时又使农村经济进一步凋敝。种植鸦片的农民,贪求种烟之利,把一切肥料、人力、物力、财力用于种烟,忽视其他经济作物,另外,当鸦片成熟时,需动员全家老幼,特别是妇女到烟田割浆,自然也影响了家庭副业。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费时费力,收益不如鸦片的桑蚕业就进一步被忽视而走向衰败。
新中国成立后,由于党和人民政府的关心,在遵义设丝织厂,开办蚕科所,遵义桑蚕种植、纺织规模及产品质量都曾经有所兴盛,但由于种种原因,特别是建国初期经济政策的不当,导致农业内部结构长期失衡,“以粮为纲”,过分重视粮食生产,忽视了经济作物的发展,使得遵义桑树青杠或老或伐,新林失造,不复旧观,无论山蚕桑蚕,农民渐渐很少从事,遵义的蚕桑丝织业面临着严峻的困难和挑战。近年来,随着我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农业种植结构的调整,东部地区发展快,土地资源减少,劳动力成本提高,蚕茧产量降低。为此,国家商务部决定在“十一五”期间实行“东桑西移”工程,大力发展西部地区的蚕桑丝绸业。[9]这种大背景大机遇为地处西南的遵义重新振兴蚕桑业提供了契机。笔者认为,遵义地区应充分认识挖掘其种桑养蚕的悠久宝贵历史资源,结合遵义独特的地理气候条件,认真地汲取历史经验和教训,大力发展桑蚕业,重塑“遵绸”、“府绸”品牌,把其作为生态保护、农民致富及今后观光旅游的重要举措。如果可行的话,相信在不久的将来,遵义可回归当年“纺织之声相闻,槲林之荫迷道路”的盛景,黔北遵义的蚕桑业一定会得到振兴,遵绸的品牌定可名扬天下。
[1] 郑珍,莫友之.遵义府志[M].遵义:遵义市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1984,463,464,465,466.
[2] 金希乾.遵义蚕丝史考[J].遵义文史资料(第1辑),1985,5,154.
[3] 赵尔巽.清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77.
[4] 杨兆鳞,赵恺,杨恩元.续遵义府志[M].遵义:遵义市红花岗区地方志办公室,2000.11,29.
[5] 吴思本.苟江乡丝绸业的兴衰与现状[J].遵义县文史资料(第5辑),1990.12,120.
[6] 何俊伟,潘言敏.历史上梅江蚕丝述闻[J].道真文史资料(第2辑),1990.6,21.
[7] 莫子刚.略论庞鸿书抚黔时期的禁烟政策与措施[J].贵州文史丛刊,2002,(02):16.
[8] 俞菲.鸦片——贵州历史上毒患的根源[J].贵州文史丛刊,1998,(06):73.
[9] 易永荣,李莉.“东桑西移”刍议[J].北方蚕业,20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