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主义对高等教育发展的影响——基于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

2010-08-15 00:53刘爱生
浙江外国语学院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消费主义场域学术

刘爱生

(浙江大学教育学院,浙江杭州310028)

近年来,探讨和批判消费主义对高等教育影响的论文逐渐见于期刊或报纸,但由于消费社会或消费主义内涵太过宽泛,一些针对高等教育发展评判的论文往往太过含糊,给人一种“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之感。鉴于此,本文将基于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分析消费主义对高等教育发展的影响,并进一步论述高等教育在发展的过程中,如何超越消费主义所带来危害。

一、从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看高等教育场域

布尔迪厄(Bourdieu)是当代最具国际性影响的思想之一,著名的哲学家和社会学家。“场域”(field)是他学术思想中的重要概念之一。布尔迪厄认为,社会整体应被看成是社会空间(social space),它不是被压制在一种普遍的社会总体逻辑下的机器,也不是具有独立而系统的功能的自组织,而是由无数个相对自主的场域所架构的。其中,场域是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网络,是一个相对自主,但又充满冲突和竞争的空间。每个场域都是一个拥有自身法则、逻辑和必然性的客观关系空间,主要是围绕不同类型资本(经济、社会、文化与符号资本)的获取和发展而运转[1]。场域的形成过程就是这个小世界逐步摆脱外界影响、增加自主性并形成自己逻辑规则的过程,但场域的确立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它总会受内外两种力量的影响。场域内的行动者一方面需要遵守场域规则以便进入场域,另一方面又试图改变场域规则以确立自己在场域中的地位。场域的发展还会受到外在力量的影响,这些力量来自于其他场域,特别是政治场、经济场这样的元场域[2]。

从场域的视角来看,高等教育场域具有如下特征:(1)拥有自己独特的结构、价值体系、评价规则和运作方式;(2)内部充满竞争,充斥着权力博弈与资本占有;(3)依据资本的类型和总量,高校会被置于不同层级,在等级上存在高低之分;(4)作为一个“自主的小世界”,相对独立于其他场域;(5)但同时会不断受到场外政治权力、经济力量及其他因素的影响。

二、消费主义对高等教育的影响

消费主义作为全球性的大众消费模式和生产方式,它在高等教育场域的侵入,既与高等教育的大众化紧密相关,又与新管理主义的兴起联系在一起。其中,“学生即消费者”这一观念是教育消费主义的一个重要标志。伴随着学术资本主义的兴起以及其他的市场压力,消费主义的力量正不断作用在高等教育场域。同时,由于消费主义所秉持的价值观念与高等教育场域的运行法则迥然不同,这决定了它给高等教育发展所带来的影响负面居多。下文将结合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详细阐述消费主义对高等教育发展的影响。

首先,在高等教育大众化的语境下,消费主义给不同类型的高校所带来的影响并不是相同的。在高等教育场域,大学依据学术资本及其相关声望资本的分布,被置于不同等级中。学术资本的多寡,将决定大学独立于政治与经济场域的程度。尽管所有的大学都受到消费主义机制的影响,但大学在等级序列中的位置,将很大程度上决定其受到消费主义机制的渗透与影响。在等级中靠前的大学,由于拥有高水平的学术、声望和财政资本,有可能利用优势资源维护那些构成教育场域的学术准则,从而保持主导地位。依此类推,在等级中靠后的大学,将会更多地受到消费主义力量的影响。在我国,由于地方高校主要是高等教育大众化的承担者,无论是学术资本、声望资本还是财政资本,都无法与名牌大学相提并论,这意味着消费主义所带来的后果,将更多被地方高校所感受到。

其次,消费主义通过经济力量作用于高等教育,极有可能导致学术资本的腐蚀和经济资本的强化,这种变化带来的后果是多方面的:(1)高等教育不断走向商业化之路,教育过程也演变成一种商业交易,教师成为“生产者”,学生成为“消费者”,促使大学“明显地倾向于具有交易价值的知识,而不是具有象征意义和文化价值的知识”[3]。(2)由于商业部门和教学机构之间存在不同的价值体系和思维方式,原来支撑高等教育场域实践逻辑的大学制度、文化、价值、精神等等,将不再根深蒂固,而有可能变得支离破碎。(3)改变高等教育的本质属性,致使人们更关注教育过程的经济价值和“交换价值”,而不是麦金尔太所讲的“内在利益”(内在于具体实践利益即践行时个体内心的充实、幸福、满足等)[4]。显然,在高等教育精英化时代,大学教育也蕴含着交换价值,但只是大学理念和精神的副产品。然而,在消费主义的意义之网中,人们对物质的需要趋于无限,完全不能领会内在精神超越的价值。消费主义使人附属于商品和市场,成为“消费动物”,成为“经济人”[5]。当人无法领会内在精神超越的价值,教育也就成了一件肤浅而功利的外衣。

再次,消费主义机制可能会给学术声誉带来不良影响。布尔迪厄指出,高等教育场域发生的竞争、冲突与斗争,并不是为了经济利益,而是为了得到学术界的认可、地位和出版的机会。传统上,大学教师为学术声誉而争斗,会使教师形成良好的学术品质,例如注重原创性、内发兴趣以及理论与实证上的严谨,因为这不仅与高标准的研究和出版紧密联系在一起,而且与大学及大学人的品格和声誉联系在一起。然而,在消费主义杠杆作用下,高等教育场域传统上固有的斗争与矛盾,可能只降格为为机构和个人谋利,而全然不顾大学及个人的声誉[6]。以我国为例,为了有一个更好的排名,就有高校给排名机构送“排名赞助费”,目的在于“获得各种资源,比如生源、社会影响力、科研资金等等,在财政拨款办学的国情下,排名更是涉及‘政绩’”[7]。更吊诡的是,论文发表居然成了数十亿的巨大产业链[8]。可以预测,在没有一个良好制度的规避之前,随着高等教育大众化的不断迈进,消费主义的不断蔓延,诸如此类的事件只会层出不穷。

最后,消费主义机制可能会破坏教学传统。在高等教育场域,除了教师之间的权力斗争之外,教师与学生还存在着竞争与冲突。从历史上来看,曾经有一段时间学生取得高等教育场域权力斗争的胜利,但大部分时间学生被处于“被压迫者”地位①。然而,在消费主义机制下,“竞争的结果是,教师的影响力下降,学生的地位则恶性上扬,学校与学生之间的相互关系产生了巨大变化”[9]。这带来的影响是,一方面,由于学生把自身当成付了钱的顾客,“养成了一种心理优越感”,并把教育上的成功视作一项权利。这导致学生缺乏学习的责任心,甚至反对教育成为一个过程。相反,学生把教育视为付钱即可买走的商品,至于真正能学到什么缺乏兴趣[10]。另一方面,为了满足和讨好顾客(学生)的要求,学校有可能会把商业部门惯用的做法嫁接到教学机构,向学生兜售一系列预先打包好的课程,而这些课程可能只是一些易于消化和复制的毫无联系、简短的的信息。这必然会对学生高级技能的发展带来负面的影响,也不利于培养学生自主学习与终身学习所需要的性情和态度[11]。

三、抵御消费主义所带来的危害

从上文可知,消费主义对高等教育场域的最大影响是,侵蚀了它作为一个“相对自主的小世界”所固有的规则、文化、价值以及相对独立性。显然,我们无法重新从高等教育大众化回到精英化时代,无法隐居于“象牙塔”内。消费主义的侵蚀,是高等教育发展过程中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现在能做的,就是抵御消费主义所带来的危害。据此于,笔者提出三点意见,以供读者评判和实践检验。

第一,坚守道德自律。虽然当今大学道德危机的产生并不是因为消费主义的侵蚀,但显然,大学的道德危机放大了消费主义所带来的危害。因为在今天,伴随着权力与金钱逻辑的进入,“我们再也不把道德当回事,我们发现我们所有的决定都带上了消费的色彩和腔调”[12]13,“真正促使我们行动的唯一知识是经济理性支持的功利主义计算得出的结果”[12]321。王建华指出,坚守道德自律必须坚持“大学独立”“学术独立”以及“人格独立”,“只有实现了这三重独立,中国大学的道德前景才可能重现光明”[13]。这无疑是一条正确的、理想的道路,但同时又是漫长的、曲折的。还需指明的是,这三重独立,暗含了精英化时代的大学理念与特征。这意味着,拥有更多文化资本的重点大学理应首先超越消费主义的侵蚀。

道德自律的坚守,也是建立在道德教育的基础之上。正如麦金尔太所说,“养成真诚、正义和勇敢的品格,常常使我们远离开富裕、声望和权势”[14]。因此,当务之急是扭转当前大学道德教育逐渐形式化、知性化、边缘化的趋势,并在课程设置、教师配置、教学方法作出努力,以创造良好的空间,探究道德,践行德性。

第二,唤醒文化自觉。“文化自觉是在文化实践、文化创造和文化反思中所体现出来的一种文化主体意识。”[15]面对消费主义所带来的种种异化,大学不能麻目不仁、随波逐流,只有唤醒文化自觉意识,才有可能引领、推动整个社会抵制消费主义,并超越消费主义给自身带来的危害。这一方面要求我们继承和发展传统文化与民族精神。暂且不论传统文化与民族精神对现代中国大学发展的巨大促进作用,单是汲取传统文化极小一部分营养,也足以获益无穷。例如,“止于至善”“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君子谋其道不谋食”“一箪食,一瓢饮,回也不改其乐”等思想,就是对消费主义的抵制。另一方面,树立人文教育与科学教育融合的观念。这要求我们更新大学的办学理念,努力摒弃办学中的功利主义、工具主义,树立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统一。

第三,加强通识教育。在消费主义语境下,“职业主义”的兴起似乎也不足为奇。“毕竟在今后漫长的日子里,他们(这里指学生——作者注)需要靠职业谋生。此外一个人所从事的工作的性质以及成功与否,将直接关乎他的身份地位、自我认可度、生活满意感和生活质量。”[16]169对于大学而言,尤其是地方高校,迫于市场压力和生源危机,也会尽量满足学生的需求。因此,正如博克所说,“现在的问题并不是是否要取消所有的职业课程,而是如何赋予职业课程新的含义,使学生明白职业教育并非等同于技能训练”[16]170。也即如何在职业教育中融入通识教育(自由教育),实现二者的携手并进。这样学生一方面发展了心智、优化了知识结构,另一方面不至于陷入职业主义的泥潭。

关于这一点,日本高等教育学家金子元久,有较好的论述。鉴于当今大学教育和职业之间的关系,他主张通过“通过专业教育进行教养教育(即通识教育——作者注)”,这样不仅能形成学生的“核心能力”,而且可以“整合个人人格的价值体系”。但同时他指出,在专业科目中如何实施教养教育是一个有待研究的课题。他提出的一个思路是,“综合地设计科目的授课目标、授课方式以及学生的学习方法等”[17]。如果这点能够实现,对于我国数目众多的地方高校而言,意义非凡,消费主义所带来的危害也将会因此大大降低。因为地方高校以目前的师资和财政,是难以实施完全意义上的通识教育的。但按照金子元久的想法,地方高校通过相应的变革,通过专业教育进行通识教育并不是不可能。

以上三点,是有机联系在一起的,并不相互独立。显然,要实现以上任何一点,决非易事。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即高校作为最具文化资本的场域,应担负起引导社会教化和风气转移的责任,成为社会道德和文化的楷模。

注释:

①例如,1968年法国的“五月风暴”和文革时期中国高校的几近崩溃。学生一般通过游行示威、封闭和占据校园等方式,破坏高等教育场域的价值观念和运行法则,从而取得权力的主导地位。而消费主义在高等教育的入侵,往往是渐进的、温和的,但影响却是巨大的。

[1] 宫留记.资本:社会实践工具:布尔迪厄的资本理论[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0:23-45.

[2] 周富强.高等教育组织与高深知识的环境:学术场域——读皮埃尔·布尔迪厄的《科学的社会用途》[J].三峡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7):96-98.

[3] 埃里克·古尔德.公司文化中的大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2.

[4] A·麦金太尔.追寻美德[M].宋继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242.

[5] 孙玉霞.消费主义价值观批判[J].浙江学刊,2006(1):126-130.

[6] Bourdieu P.Outline of a Theory of Practice[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7:183.

[7] 佚名.缺乏监管的大学排行很腐败?[EB/OL].[2010-09-05].http://edu.gog.com.cn/system/2009/05/08/010559271.shtml.

[8] 贺小魏.学术生态失衡:让“大学精神”蒙羞——对西安交大一起学术造假案的思考[EB/OL].[2010-08-15].http://www.xianyang.gov.cn/channel_1/2010/0326/89606.h tml.

[9] 潘艺林.消费主义对教育变革的影响[J].复旦教育论坛,2009(2):26-30.

[10] Shumar W.College for Sale:A Critique of the Commodific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M].London:The Falmer Press,1997:37.

[11] Rajani N,Ian J.Empowering participants or corroding learning?Towards a research agenda on the impact of student consumerism in higher education[J].Journal of Education Policy,2005(5):267-281.

[12] R·W·费夫尔.西方文化的终结[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

[13] 王建华.道德危机中的中国大学[J].大学教育科学,2010(2):8-15.

[14] A·麦金太尔.三种对立的道德探究观[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231.

[15] 王卓君.文化自觉与高水平大学建设[J].中国高等教育,2010(1):8-11.

[16] 德雷克·博克.回归大学之道[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17] 金子元久.大学教育力[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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