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国
(华东交通大学,江西 南昌 330013)
从怀疑到信仰:苏区民众政治意识的培育
张昭国
(华东交通大学,江西 南昌 330013)
苏区建立初期,无论民众的革命热情,还是其权利、义务观念、民主与法制意识等都存在着严重缺陷。为加强苏区民众政治意识的培育,中共一方面开展了旨在提升群众政治文化水平的教育运动;另一方面在实践上开展了声势浩大的选举运动。由此坚定了民众的革命理想,增强了民众的阶级国家意识,启发了民众对革命战争的认识,从而为打破国民党的军事“围剿”奠定了坚实的群众基础。
苏区;民众;政治意识
国民党对中央苏区第三次“围剿”时,任第二路进击军总指挥的陈诚对“许多有为、勇敢的青年,因不满现社会与政治的厌恶以及生活的鞭策,情绪的冲动,而跑入共产党里面去,再经过共产党的训练和麻醉,成为共产党前锋”[1](P22)感慨不已。共产党方面在扩红时也明确指出 “扩大红军主要是政治上的动员,……去发动最广大的工农群众,……自愿的踊跃的去当红军。”[2](P638)可是,如果民众缺乏明确的政治意识,就既没有了国民党方面陈诚等人的感慨,也不存在共产党扩红时的乐观和自信了。因此,苏区民众政治意识的强弱,事关苏区政权的巩固与否。
作为长期生活在封建专制下的中国农民,对政治相对冷漠,蒋廷黻曾言:“天下最守旧的,最不信主义的,莫过于中国的农民。”[3](P184)苏维埃时期,虽然经历了国民革命的洗礼,但由于苏区大都建立在省际交界的偏僻落后地区,受经济、文化的影响,民众的政治意识相当薄弱。
首先,对革命的认识比较模糊,缺乏革命参与热情。走上武装反抗革命道路之初,受大革命时期风起云涌农民运动的影响,从中共中央到地方党组织都对农民接受、参加革命持乐观态度。按照中共当时的分析,军阀和豪绅对农民的压迫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们如果从分析现状、解剖实际生活着手,去指出他们自身的利害痛苦,与解脱的方法途径,自然他们就同我们一路走了。[4](P262)但是事实却与此相反,红军所到之处,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革命烽火自动地点燃。“当红四军转战赣南来到宁都小布圩,小布圩的老表听说兵来了,都慌慌张张地躲起来”。[5](P286)即使是在大革命时期工农运动较好的湖南,我军所到之地农民并未起来,远不及北伐军到时农民的踊跃。[4](P162)以至于湖南省委不得不提出“农民畏缩游移,无法暴动的时候,我们应团结些激进分子,秘密或公开的把该地的土豪劣绅杀他一些!将他们激动起来。”[4](P324)
其次,阶级国家意识淡薄,家族观念浓厚。中国是一个宗族传统厚重的国家,“保护中国民族的唯一障壁,是其家族制度,这制度支持力之坚固,恐怕万里长城也比不上”。[6](P35)在建立中央苏区的江西、福建,宗族组织尤为发达,而且“与北方不同,南方的家族多有较大的族产,家族成员散布数村,……并具有北方家族所缺乏的共同意识。”[7](P81)1928 年毛泽东调查井冈山根据地几县的情况后发现,农村“社会组织是普遍地以一姓为单位的家族组织”,“无论哪一县,封建的家族组织分布普遍,多是一姓一个村子,或一姓几个村子”。而“党在村落中的组织,因居住关系,许多是一姓的党员为一个支部,支部会议简直就是家族会议”。[8](P69)此种情况致使毛泽东感叹“非有一个比较长的时间,村子内阶级分化不能完成,家族主义不能战胜。”“在这种情形下,‘斗争的布尔什维克党’的建设,真是难得很。 ”[8](P74)
再次,对权利与义务、民主与法制等现代政治理念缺乏正确认识。一方面,在根据地内,从苏区的公职人员到广大普通民众,权利义务观念相当缺乏。有的公职人员“一天忙的是放哨、打路条、开饭”;[9](P95)许多分得田地的适龄青年不愿参加红军,即使勉强被编入红军,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吵着要回去。[10](P22)另一方面,民主与法制的重要性也认识不足。在川陕苏区,“各级苏维埃各委员会都是打土豪,都可以捕捉人,都可以处理所谓犯人”[11];在湘赣苏区,“苏维埃的负责人压迫群众,如果稍有不对的,即用绳捆绑,以至群众害怕苏维埃。”[12](P114)而在当时的苏区,买卖婚姻、强迫守寡以及虐待妇女现象也是屡禁不止,宣传员下乡讲解婚姻法时,有时会遭到当地群众的反对。他们说:“同志,你晤要来讲了,再讲埃村子里的女人会跑光了。”[8](P242)
由上可见,苏维埃政权初建时期,苏区群众乃至苏维埃工作人员的革命热情、阶级观念、国家意识、民主与法制认识等存在着严重缺陷。如果不加强苏区民众政治意识的培育,苏区的发展乃至存在都会出现问题。
早在苏维埃斗争初期,中共就发现:一、群众“对于革命的认识,政权的认识,工农的武装的认识,阶级的先锋队——共产党的认识,……发育地要慢些”,其原因就是“对民众的宣传甚少,宣传工作没有深入”,“我们的影响还不能在他们中间建立坚强的信念。 ”[13](P13-14)二、被俘虏来的士兵到红军后,之所以精神愉快,是因为感到“这种平等自由”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13](P35),即红军内的民主氛围感召了他们。为了“提高同志的政治水平线,促进其阶级觉悟,增强其无产阶级意识, 确立其对党的认识”[13](P91),循着斗争初期的经验,中共主要从两个方面教育民众、培育其政治意识,即注重以宣传为主的思想政治教育和民主意识的培育。
第一,强化思想政治教育,“启蒙”和“唤醒”群众。由于“狂风骤雨式的,草草轻率的”宣传,“终竟只是一点皮毛,经不得些而之风吹草动”,[13](P22)所以中共在对民众进行思想政治教育时,采取的是多渠道、多途径的方式。首先,创办各种报刊杂志,并根据职业和年龄特点,做到政治宣传的普适化。中央苏区创办了《红色中华》、《青年实话》、《苏区工人》、《少年先锋》、《斗争》、《红星》等 34种报刊,组建了多种宣传机构和宣传队,采用了多种通俗的形式,如标语、口号、图画、演戏、歌咏、化装讲演、讲解报纸等进行革命宣传。宣传内容也因年龄和职业而不同,如1930年7月制订的《赣西南青年的迫切要求纲领》中,对青工学徒、青工牧童、青年妇女、学生、白军士兵、贫苦儿童等,提出了有别的宣传口号,总数达74个。[14](P711)其次,创办各种学校,提高苏区的整体文化水平。当时,苏区的教育主要包括免费的义务教育(如列宁小学)、社会教育(包括工余学校、俱乐部识字班、读报班等)以及扫除青壮年文盲的教育(包括夜校、短期的职业学校、短期的政治学校和短期的教员训练班等)三类。在各类教育中,政治教育都是其中最重要的内容。像短期的政治学校,其办学宗旨即是“提高青年和成年群众的政治水平,主要的整理斗争经验,了解实际问题,同时联系到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15](P68)再次,做到宣传时的集中化。通过集中化的宣传,使群众的思想连续处于运动的情景之中,从而强化群众政治意识的提高。如1930年赣西南苏维埃政府委员长曾山在《纪念“八一”实行武装大暴动》的通令中,就要求“各地开群众大会加紧宣传教育工作,第一星期为扩大红军宣传周,第二星期为反帝运动宣传周,第三星期为武装拥护苏联示威周,第四星期为武装消灭军阀混战宣传鼓动周,末了两天为反AB团改组派的宣传日。 ”[2](P517)此外,在进行思想政治教育工作时,苏维埃政府还特别强调指出:“各级文化部各种赤色学校不是单纯读书机关,要成为省苏维埃共产党的宣传者。共产党苏维埃的政纲法令和各种决议,教职员应经常告诉学生,由学生传达到家庭及广大工农群众中去,并要经常定标语、画画报。标语、画报少用纸,多用石灰、黄泥、煤炭画壁。 ”[16](P5)通过学生的革命宣传实践,苏区的政治氛围更加浓厚,从而使苏区民众在政治空气的熏染下,加速了由“社会人”到“政治人”的转变。
第二,通过选举运动,培育民众的民主意识。“选举是组织民主政治的开始,没有选举,民主政治开不得张。 ”[17](P474)临时中央政府成立后,为实现对各级苏维埃的彻底改造和推动公民政治观念的转变,要求各级苏维埃组织“应自下而上的一样,一切委员都由群众会议产生,实行民主主义的选举”。[12](P47)首先,苏维埃政府在法律上给予公民的选举权与被选举权以充分的保障。1931年11月通过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宪法大纲》规定:凡属苏维埃公民,“在十六岁以上均享有苏维埃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直接选派代表参加各级工农兵会议(苏维埃)的大会,讨论和决定一切国家的地方的政治事务”。[18](P7)为使选举工作有章可循,1931年11月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一次全体会议又通过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选举细则》。其次,为了搞好选举,苏维埃政府加紧了选举的宣传动员工作。选举运动刚开始时,广大苏维埃公民对这一新鲜事物感到相当陌生,甚至连部分选举委员会对这些问题也不甚了解。像宁都县 “安福区把吃鸦片烟的,不分阶级成分,一概剥夺了选举权,固厚区富足乡把四十五岁以上的都剥夺了选举权”。[19]面对这种情形,苏维埃政府通过开办选举运动培训班,组织宣传队等方式对公民进行训练和引导。如1933年的选举运动中,中央内务人民委员会就举办了两期选举运动训练班,其中第一期150人,通过对政治形势、选举的任务及选举法等课程的学习,培养了能担任县选举指导工作的10余人,能担任区选举指导工作的30余人,能担任乡选举指导工作的30余人。[20](P328)湘鄂赣省工农民主政府颁布的《选民须知》,则宣传享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意义,剥夺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耻辱。“选民应明了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重要,对于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要丝毫不肯放弃,要认识在苏维埃政权底下,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人,是非常荣幸,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人,是非常可耻的,尤其是认识选举权和被选举权是工农群众一种管理政权和监督政权的绝大权利。”[21](P190)通过选举的宣传和动员,苏区民众表现出很高的政治热情,踊跃参加选举。第一次选举,闽西苏区“选民之踊跃到会,大部分都到有十分之八、九,最少部分也到有十分之六、七。”[22]第二次选举部分地区竟达到90%以上。
在思想政治教育与选举运动双管齐下的作用下,苏区民众的政治意识得到空前提高。
其一,对苏维埃革命的认同度增加,革命积极性高涨,扩红也做到了自愿和踊跃。仅在中央苏区主体的赣南,当时总人口为240万,其中就有33万人参加红军,60万人支援前线。这意味着几乎全部青壮年劳动力都参与了保卫苏区的作战、支前的军事斗争。中央红军在长征出发时8.7万人中,赣南籍红军达5-6万人,占中央红军总数的65%。李维汉曾经回忆道:“我亲眼看到扩大红军的情景,参加红军的,大多是基干民兵。到处出现父母送子、妻子送郎当红军的盛况。参加红军的人,背上还背着布单子和草鞋。 ”[23](P342)在苏区甚至还出现了“六十老翁自愿当红军”和妇女要求当红军的感人事迹。除此之外,苏区群众还广泛地通过捐助金银首饰、慰劳红军、退还公债以及借粮给苏维埃政府等形式来响应革命的号召。在闽浙赣苏区,当地群众在1932年7月-10月即捐助了下列物质:肥猪316只、猪肉2456斤、毛鸡2420只、蛋29636个、鳅和鱼6005斤、大洋128.42元、布鞋7302双、草鞋26840双、小菜16125斤、蔬菜34917斤、炒碗菜12684碗、油豆腐166斤、干粉1530斤、果子104斤、冻米糕1902封、糖片1078斤、白糖46斤半、茶叶188斤、糯米 45.01石、豆10.06石、扇子10000把。[24]曾参加“围剿”苏区的十九路军1932年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江西的民众都是赞助红军的。当红军从某地撤退时,当地的民众便完全跟着他们跑掉。等我们到达该地方时,他们已去的无影无踪,所有的粮食也都带走了。……与红军作战非常困难,因为我们得不到米盐油等吃的东西。”[25]这与苏维埃运动初期广大民众的革命态度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云泥。
其二,对政府的信仰得以逐步形成,从而激发起苏区民众保卫苏维埃政权的积极性和主动性。苏维埃政权刚刚成立时,“群众并不认识为他们自己的政府,认为不过如像反动统治过去设的什么一样。”[26](P102)但是经过思想政治教育与选举的开展,民众对政府的信仰逐步提升。认定苏维埃就是“我们穷人自己选举、自己管理的政府。”[27]而且清楚地认识到“有苏维埃,我们就是主人,我们获得土地、自由、劳动条件的改善、青年的特殊利益;没有苏维埃,我们就是奴隶,在被占领的区域,我们失去了一切。”[28]因此,他们对于苏维埃的每一具体施政 “简直如同铁屑之追随于磁石。”[29]如此,当国民党发动对苏区的“围剿”时,中国共产党已经通过对苏区民众政治意识的培育,使“每个公民都装着共同的敌人,以及由这一共同的敌人所产生的普遍利益”,这样就“足以保证国家的同一性”,[30](P66)足以保证苏区民众对革命的热诚拥护和全力支援。在反“围剿”中,出现了“十万工农下吉安”、“百万工农齐踊跃”的热烈局面。广大群众怀着革命的信念,在对敌斗争中,坚壁清野、输送粮饷、探敌带路、封锁消息、救护伤员,成为红军打碎国民党“围剿”的坚强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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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2-4445(2010)02-0048-04
2010-01-22
张昭国(1972—),山东济宁人,博士,华东交通大学人文社会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共党史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研究。
[责任编辑:张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