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晓军(苏州市职业大学外国语与国际交流系, 江苏 苏州215104)
景物和性格
——解读《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写作风格
□汤晓军(苏州市职业大学外国语与国际交流系, 江苏 苏州215104)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象征主义 自然主义 写作风格
D.H.劳伦斯一生中创作了多部长篇小说。在他的小说中常常出现各种景物的意象,而劳伦斯则用这些意象来象征小说主人公的性格及其心理的变化发展。本文对D·H·劳伦斯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进行分析,探讨作者将自然主义和象征主义相结合的写作风格。
D.H.劳伦斯是英国杰出的现代小说家,也是一位富有独创性而又引起众多争议的作家。他的小说创作标志着英国现代主义小说高峰时期的到来。劳伦斯的小说被认为是社会批判和心理探索的统一体,这不仅反映在小说杰出的象征艺术方面,而且也表现在对现代人的心理探索方面。他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是20世纪初英国社会的一个缩影,它以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英国社会为背景,主要描写了三个人之间的情爱纠葛。故事情节虽然非常简单,其思想内容却极其深刻,其象征艺术更是令人折服,拍案叫绝。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象征手法自始至终无处不在,劳伦斯对他所塑造的每一个人物,所描写的每一个景物都倾注了自己的思想感情,赋予了独特深邃的象征意义。本文将主要通过分析这些独具特色的象征来探讨劳伦斯独树一帜的自然主义与象征主义相结合的写作风格。
象征是一种古老而又不断演变的艺术表现手法。简而言之,就是用此物暗指彼物,用某种具体的形象暗示某种抽象的观念或思想感情。但劳伦斯的象征完全不是简单的以一物象征另一物的象征手法,而是借助事物、场景、情绪的折射使象征成为构成故事的主要内容。他将人的主要情绪或印象与自然的现象或氛围交错地编织在一起创造了许多重叠复合的象征。劳伦斯为了揭示微妙的内心世界采用了有声有色的物象,把山水草木看作向人们发出信息的象征和产生意义的联想的意象。
“缕缕阳光透进来,十分耀眼,树林边榛树枝下的白屈菜,在阳光照射下,闪耀着明亮的黄色光芒……无尽的小银莲花将白色撒满整个树林的地面,白茫茫一片。‘世界因你的气息而苍白。’但这次却是珀耳塞福涅的气息……小径旁边,最初的一些小报春花也一样,绽放着黄色的花蕾。”①在文中,劳伦斯用“明亮”、“黄色”、“白茫茫”、“苍白”、“绽放”等直观词使画面在产生意象的同时也具有了强烈的象征意义与暗示效果:风被比喻成了珀耳塞福涅的呼吸,而她是在一个寒冷的早上从地狱中逃出来的。风使女主人公康妮兴奋起来,就像任何东西都不能困住风一样,康妮将自己和风联系到了一起,她开始复苏。她坐在一棵小松树下面,感觉那与众不同的生命奇迹。
同时在同一章节中,康妮更听见一个声音对她自己说:“你们必须重生!我信肉体的复活!”②在这里我们感觉到的是一个三月寒风凛冽却阳光明媚的早上,康妮行走在树林里所听到的。词汇如“重生”,“复活”的运用看似简单却蕴含着丰富的象征意义。它描述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同时也折射出康妮的心理活动。庄园的生活是令人窒息的,压抑的氛围使人难以自由的呼吸,正像冬天那阴晦、冷涩的天空。而树林却是自由的化身,在那里康妮渴望着忘掉整个世界,忘掉那些可怕的冷漠的人,渴望自由的血液在涌动。而这些简单的词汇恰恰反映出了康妮要求新生,要求自由的强烈愿望。
在文中多次出现的康妮观看母鸡和小鸡的情景,不能不让读者沉思领悟其中的内蕴。母鸡孵小鸡本是极为平常的自然现象,但在劳伦斯的笔下就有了特殊的含义。康妮有时被母鸡和小鸡的亲昵之状所吸引,并久久凝望着娇嫩的雏鸡发呆,甚至莫名地为之流泪。康妮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触景生情,低级动物尚且如此舐犊情深,而作为高级动物的康妮又是怎样生活的呢?这是一种物我的交融和感应,暗示了生命力旺盛而又不得伸展的康妮身上所潜在的母性本能的萌动。她需要生活,需要爱。我们从象征或移情手法上看可以说那只小鸡象征着生命,这一场景不仅仅只是表现了情感上受到压抑的康妮被新生命所感动的心理变化,它更为重要的意义及审美观点则是它的挣脱外壳,迸发出新生命的意象。这就和前文所述的康妮在树林中所感受的复活相吻合,从而更加突出了康妮意图寻找新生活,重焕生命活力,挣脱枷锁的心理。
虽然作者可以任意地运用象征来折射心理和情绪的变化,但是在这部小说中象征所表现的最为突出的却不是大家共睹的景物,而是景物在经过作家极端个人化的观察而投射在文本事件中的变体。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所描写的故事主要发生在三个场地:拉格比大厅、坦弗舍工业区和树林。作者劳伦斯精心构筑了三个极富社会内容的场地,而这三个场地又有着高度的象征意义:拉格比大厅象征着垂死的贵族阶级统治,资本主义工业和机械文明;坦弗舍工业区象征着当时英国煤矿工人的苦难生活和处境,即当时的英国社会现实;而树林则象征着大自然的生命力,人的自然本性,充满着生机和希望的人间乐园。在拉格比大厅里毫无新鲜的空气,生活在那里只会把人憋闷死。摇摇欲坠的大厅应该拆掉,取而代之的应是那充满生机的树林——人类的伊甸园,而作者则将这一切通过男女主人公的双眼呈现给读者。
“拉格比是一座褐色石头筑成的长长的低矮老房子……这村子几乎从橡树园的园门开始,极其丑陋地蔓延一英里之长,令人厌恶:一排排破旧污秽的小屋,用砖砌成,黑石板的屋顶像盖子一样盖在上面,尖锐的屋角,一片凝固的死气沉沉。”③这就是通过康妮的眼睛展示在我们面前的拉格比大厅,灰暗的、压抑的氛围,宽大的却毫无自由的空间,其久远的历史象征着垂死的贵族统治,同时也暗示了作为贵族之子的拉格比大厅的主人克利福德是人性孤立和世界人类死灭的代表。“丑陋”、“污秽”、“凝固”、“死气沉沉”等词汇的使用表现出了阴晦的死寂,反衬出了克利福德的惨无人性,视煤矿工人为牛马,把他们当作工具,当作没有感情的机器加以操纵和驱使,残酷的压榨工人的血汗,维护着贵族阶级的统治和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秩序。当康妮面对这一切时,她感到厌恶,感到窒息。在心灵的深处,她感到自己已经成为碎片,已经失去了和周围的联系,已经脱离了值得用生命来换取的活生生的生活,她的生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已处在空洞和虚无缥缈之中。人已经异化为机器,从而丧失了人性和感情。劳伦斯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曾写道:“我们的生存被分裂,这就是我们的毛病所在,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许多问题都出来了。就我自己而言,我深感自己被分裂,但是又怎么办呢?”劳伦斯面对的问题也就是康妮所面对的问题,劳伦斯选择了逃避,那么这种选择会折射到康妮身上吗?不会,因为上文我们提到过象征不是作家眼里的景物,而是经过作家极端个人化的观察后投射在文本事件中的变体。读者也许会对康妮到底选择哪种方式摆脱残酷的现实产生兴趣,同时也期待小说情节的进一步发展。压抑的拉格比大厅是如此,那么统治者外面的生活又会怎样呢?让我们看看坦弗舍工业区吧。
“汽车费力地爬坡,穿过特沃希尔长而分散的村落,这里脏兮兮的,砖房都是黑色的,黑石板屋顶轮廓清晰的边缘闪闪发光,泥地上都是黑色的煤屑,铺石路又湿又黑,仿佛凄凉彻底浸泡到一切之中。这里完全没有大自然的美丽,没有丝毫生活的欢欣,没有丝毫自然界飞禽走兽都具有的追求外形美的本能,人类的直觉能力已经完全死亡,真令人震惊啊。”④毫无人性的感觉充斥着字里行间,这就是坦弗舍工业区,这就是劳伦斯笔下的英国:到处是一片灰暗,一片阴沉,是死一般的萧条没落。在这里作者揭示了现代工业文明对人类的残害。工业社会虽然代表了社会的进步,文明的演绎,但是它给万物带来了惊恐,破坏了原来宁静、安详和谐的田园生活,象征了现代工业社会与人类、自然的尖锐对立。没有自然,没有生活的乐趣,缺少形体美的追求……这是何种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生命能生存吗?人类能快乐吗?不能。那么作为仍有生活激情,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康妮和梅勒斯来说可以忍受吗?不能,他们必须逃离这片没有人性的土地。逃往哪里呢?在这窒息压抑的工业社会中会有乐园吗?有,那就是代表自然的树林。
“这就是那种初夏的黄色,那种强有力的黄色。而报春花长得很宽大,白白的颜色,无拘无束,抱成团的报春花不再害羞。风信子繁盛而葱郁的叶子组成了一片海洋,向上举着白玉米般的一串串蓓蕾……处处都是蓓蕾,处处都是生命的跳跃!”⑤不同的画面呈现在读者面前,“这就是那种初夏的黄色,那种强有力的黄色”树林的色彩表现了无尽的活力与热力;“抱成团的报春花不再害羞”,林间到处充满着有着神秘色彩的生灵;“处处都是蓓蕾,处处都是生命的跳跃”,吐绿的新芽和含苞待放的花朵……在朦胧的夜色里,相对照于拉格比大厅以及坦弗舍工业区的灰暗,这可以说是人间地狱与人间天堂的比较。生气勃勃的生意盎然的树林是多么富有生活的气息,多么富有迷人的魅力,有哪一个热爱生命的健康的人不向往不追求呢?
康妮和梅勒斯也许应该算是同命相怜吧。一个是长期受到肉体与精神上双重压抑的女人;一个是从文明社会逃入残存的自然天地,超脱于现代工业压抑力量的硬汉。从分歧到一致,从误解到理解,两人在彼此的身上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生气勃勃的树林暗示了蕴藏在康妮以及梅勒斯身上的生命力以及人的本能追求,也是男女主人公内心世界的感应物。在对树林自然力的感悟和交流中,康妮和梅勒斯压抑的自然本能渐渐复苏以至于燃起了熊熊的爱情火焰,而这人性的火焰一旦燃起是不可能再次被熄灭的。所以,这片树林是爱的中心舞台,而在这舞台上上演的最动人的一幕又是什么呢?在康妮与梅勒斯的爱趋向成熟,在观鸡之后萌动的爆发的爱在那场雨中达到了极点:她在雨中用自己的身体迎接雨的洗礼。康妮本身是一个活泼的、具有生命力的、不愿被束缚的人。但是在那种阴暗的、毫无幸福可言的生活中她成为了一个没有感觉、没有激情、没有追求、麻木了的陪葬品。但在这场象征着宗教洗礼的雨中一个新的康妮的诞生,人类的本性、爱的火焰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死灭的。这幅画面是整部小说的中心象征,也是劳伦斯自然主义与象征主义相结合的最完美的体现。
这部小说反映了一个大家所关心的问题:如何在现代社会中继续和自然保持和谐的关系。在劳伦斯看来,是机械力量的残酷压抑和严重摧残,导致了人与社会以及两性关系格格不入的状况。劳伦斯以一个寓言家的身份探讨着如何恢复这种日渐衰落的生命力,探索着如何使机械文明下所丧失的意识达到复归。在劳伦斯的眼中,健康而自然的男女关系正是这种生命力的强烈表现,是生命意识复苏的重要途径。在小说的创作中,劳伦斯继续抨击了现代工业文明对人的本能欲望的摧残与扼杀,主张通过释放和复活人的本能和全部自然本性来建立一种自然完美的两性关系以摆脱资本主义工业社会对人性的压抑。
劳伦斯崇拜自然,所以他用自然去标志这一切,用象征指引读者正确地看待他的著作。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书中的确有太多的欲望描写,但是更多的却是那种隐藏着的像在水面下的月亮一样的象征暗示。他的象征完全不是那种简单的一物象征另一物的象征手法,而是借助事物场景情绪的折射,使其成为构成故事的主要内容,而且这些象征并不是单纯的劳伦斯眼中的事物,而是某种他自己的极端个人化的经验的变体。虽然我们不得不承认劳伦斯把自己浪漫的自然主义过多地融进了自己的小说,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缔造了他独特的与众不同的写作风格,而且劳伦斯经常用人物由外界景物所引起的反常行为构成象征,用以达到揭示人物潜意识心理的目的。康妮与梅勒斯大胆的狂野的行为更多地暗示了主人公内心深处返璞归真的自然情结,也许就是这些过激的描写蕴含的象征可以让人毫无羞愧地去了解劳伦斯的用心良苦!
可以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书是劳伦斯将自然主义和象征主义相互融合而达到极致的传世之作。一方面,它“有充实的社会背景,情节发展清晰活跃,人物发挥了充分的作用”;而另一方面,“这书中的每一样东西都含有象征意义,直到最后,整部小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象征,读者就像记住一幅画一样记住小说”⑥。劳伦斯的这种风格独具味道,在这里所列举的仅仅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书中最典型的一些描写,但从此我们就可以领略劳伦斯这独到的风格特点。这种与众不同的风格既是社会批判的利器,又含有某些心里探索的轨迹,还包含了大量物我交流的思想,蕴含了作家自身思想感情的宣泄,所有的这一切使得D.H.劳伦斯的作品更具有其独特的艺术魅力。
[1]黄宝菊.论劳伦斯小说中的马和月亮的象征意义[J].外国文学研究,2000,(3):86-88.
[2]张宁,刘玉芹.浅谈象征主义在劳伦斯短篇小说中的运用[J].沈阳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2):383-385.
(责任编辑:水 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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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晓军,苏州市职业大学外国语与国际交流系讲师,研究方向为语言学和外语教学。
①②③④⑤[英]D.H.劳伦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杨恒达等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年版,第78页,第78页,第8页,第143页,第156页。
⑥ 侯维瑞:《现代英国小说史》,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第23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