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农民走出乡土的思索——论刘庆邦小说

2010-08-15 00:42邯郸学院河北邯郸056001
名作欣赏 2010年15期
关键词:刘庆邦抗争矿工

□王 伟(邯郸学院, 河北 邯郸 056001)

乡村城市化趋势打破了农耕文明的长久统治地位,同时农民自古就有着对城市文明的向往。出于一个作家的敏感和责任,刘庆邦不会对当代农民工大潮视而不见。他既把这种趋势看作农民告别贫困乡土找寻理想生活的方式,同时农民们在乡村外的痛苦挣扎又让他对其处境有着深深的忧虑。也许与刘庆邦自身人生经历有关、也许与他的家乡地理位置有关(邻近煤矿),在他笔下煤矿和城市均成为农民走出乡村的选择。而无论是当上矿工还是成为城市打工者,这些农民们身处乡村外的艰难是相似的。

一、走窑汉的艰难抗争

煤矿在刘庆邦笔下已不纯然是一个地域概念,更是一个异于乡村传统文化的符号。它虽地处城市边缘甚至偏远山区,但其本身的工业化气息、城镇化的生活方式及煤矿工人具有的“非农业”的身份使它对于乡村人来说与城市一样地有吸引力,可以说“矿工也是中国农民的另一种命运形态”①。而煤矿繁重的体力劳动、高危工作环境把追寻经济收入和新式生活的农民置于与生命、与生活的抗争之中。

首先他们必须面对的是与大自然的抗争。“矿工与大自然的抗争是最直接的、最残酷的。”②这就使矿工们每一次下井作业都成为了一次生与死的搏斗。“今天晚上把鞋脱在井上,不知明天还能不能穿。”②这既是对采煤工作危险性的概括,更是对矿工们生命安全无保证的写照。无论是《别让我再哭了》中被冒顶砸死的郑师傅、《走进琥珀》中因被冒顶石头压住而只有等死的“他”,还是《家属房》中的老嫖都是与自然抗争的牺牲者。刘庆邦在作品中一方面将矿难看为是自然灾害般的不可避免,而同时更多的将矛头指向煤矿管理者对矿工生命的忽视即人为因素。《神木》中小煤窑巷道里没有任何照明设备,更谈不上通风排水设备;《红煤》中宋长玉虽早已得到有透水危险的警告,但并未引起他的重视,致使十七名矿工遇难……小窑主们对暴利的牟取、对矿工生命的忽略使他们漠视煤窑的安全隐患,而由此导致矿难频发。

农民矿工都是怀着美好的憧憬和希望走进煤矿的,其肩上既挑着工作又挑着家庭的责任,一旦遇难,家庭将立刻陷入生活无着之中。在生活问题的压迫下,接替父辈成为矿工子女的首选之路。《踩高跷》中生父死于透水事故的乔明泉“一提下井他就害怕”,可出于对家庭和爱情的责任感,他主动要求去下井,这就引出一条类似悖论的链条:农民们都为求生而出发,可最终面对的生命要么是不可保要么是丢失,一旦遇难,无情的生活又迫使其子辈们无奈地选择走上同一条路——成为“把命系在麻绳上的人们”③,与自然抗争、与生命抗争,这种求生而不能的悖论式循环使作家对农民的走出提出疑问。

其次,农民矿工们在地层之上与生活进行抗争时又有着欲守本分而不能的尴尬。在这点上刘庆邦主要以矿工的性爱生活为着眼点来表现。“掘进工不谈妻,巷道压得低;采煤工不谈妻,干活没有力”②;女人和性在地层深处成为工人缓解工作强度重压、死亡意识威胁的缓冲剂。而这种心理一旦超过一定限度,就有可能形成违背常理之事。《青春期》中的杨子明实在禁不住本能欲望的撩拨,而冲向下窑干活的女子掘进队队长;《拉倒》中的大苹果在不堪折磨中偷偷爬到室友老婆的床上……这是一种自然人性无法得到正常释放而导致的行为,对于本性淳朴、纯洁的农民来说无疑是一种人性的堕落,可一旦被有所图者利用带来的将是更大的精神折磨和彻底的人性遗失。

二、城市打工者的困惑

身份的限制、繁华都市的多种诱惑、自身文化知识的缺乏等使城市打工者的寻梦之旅异常艰辛。同为走出乡村的刘庆邦对此有着切身体会,“这些深切的人生体验和生命感悟,使我对千百万进城务工的农村青年有着感同身受贴心贴肺般的理解。”④

身份不被认可的尴尬。农民带着对现代文明的向往离开世居的乡土,时代虽为他们提供了实现心愿的途径,但走向高处的他们却并未享受到高处的幸福生活。农民身份及知识能力的限制使他们在城市中依然是体力劳动者,工作性质及收入的有限又决定了他们在衣着打扮、居住条件、生活水平上都无法与城里人相比,“他们虽然是居住在城市,工作在城市之中,但在制度上他们不是城市社会的一员”⑤。《红煤》中宋长玉在成为小窑主发达后,在城里买房、购买城市户口、穿名牌、找情人,享受城里人所享受的一切,然而正如他对唐丽华所说“在你面前,我还是一个农民”。这种不被城市接受的无奈是宋长玉的奋力拼搏的尴尬,也是无数渴望走进城市的农民的无奈。

价值观念上与城市的格格不入。这多是指有知识的打工者,代表了从农村走进城市后的另一类处境,《城市生活》中的田志文,他在城中有相对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但这带来安逸生活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现代都市文明的通病——精神空虚。忙碌而又单调的工作、陌生的面孔、枯燥的业余生活只能让田志文觉得更寂寞,虽然在与一辆废车的战争中得到了短暂的释放,但这一个人的战争带来的仍是索然无味。对现代化城市生活的抗拒、排斥,使农民工们遭受着精神失落。虽被城市接纳了,却因精神的失落而无法真正融入城市。

乡村女性进城后的困惑。从刘庆邦的作品中我们不难发现,他笔下的打工妹几乎无一例外地走上了堕落之路,但他并未以批判现实为重,而是着重对她们进城后的命运归属进行探索。何香停、罗兰、看云怀着乡村少女的单纯走入都市,都市的复杂及诸多诱惑使她们轻易地失去自我。当有所醒悟时立足城市的需要又使她们“欲走不能,欲罢不能,时间一长,只好破罐破摔”⑥。然而无论是看云的“我心里委屈得很,光想哭”还是何香停深夜给家写信无法提笔时的痛哭,无不显露她们的屈辱和辛酸。而对于本来就对女性外出打工抱有抵触心理的乡村人来说,她们的这种做法更是无耻的代名词,是应被唾弃和歧视的。这当然会使何香停们产生“家园何处”的困惑。

三、忧虑中的辩证式思索

无论矿工还是打工者,他们仅仅是角色变动,农民身份、底层地位及其带来的艰难生活并未改变,这种处境相违于他们进城的初衷。但刘庆邦又并未以绝决的态度否定农民进城的选择,作品中往往体现为于绝望处一丝乐观的、激励人心的亮光存在,这一方面表明作者对进城农民的抗争是持有信心的,另一方面也可看出他对农民打工潮的辩证态度。

首先,在农民矿工的艰难抗争中表现其宝贵的生命底色。在书写农民矿工面临生命、生活的挑战而艰难挣扎的同时他也未忽略矿工们身上依然存留的农民式的善良与真情:《草帽》中为帮助遇难工友小范一家生存下去,全掘进班十二人每天都到小范妻子的馄饨摊上吃馄饨,虽然矿上停产发不出工资,可他们也从没断过顿,这正是源于农民善良的本性和农耕文明下浓厚的人情味儿;而走窑汉马海州更是进一步诠释了这种本能式的善良人性,马海州因张清对其妻的侵犯而对他充满杀意,可当张清在窑底遇到冒顶时,唯一在场的马海州出于本能把他拉出。这说明农民矿工的潜意识中有着比金钱、比仇恨更重要的生命意识和情感,有着共同的对生的渴望、对生活的留恋,这也证明了他们的生命底色依然亮丽。

正如孙郁先生的评价:“作者的可爱之处在于,即使写了惨不忍睹的一面,亦不忘人性的闪光。他感怀于良知的发现,所以在悲剧的地方,也能生出飘香的花草,让美的气息在此流动,那是唯有大爱的人才有的情怀……”⑦若把这种对人性闪光点的抒写放到其整个创作中来看,可发现这标示着刘庆邦对出走农民立足乡村外坚守本性、抵御物欲世界的信心,也进一步说明他对农民赴身时代大潮中去追寻理想新生活是抱有希望的,同时他也在提醒社会关注农村城市化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农村社会分化以及其社会结构的变迁,不能离开国家整体的社会结构现代化变化,即没有国家的整体现代化就没有农村的现代化。——这正是他对农民走出乡土的辩证思索的结果所在。

①夏榆.得地独厚的刘庆邦—访谈录[J].作家杂志.2000.(11)

②刘庆邦.从写恋爱信开始[C].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4.

③雷达.季风与地火—刘庆邦小说面面观[A].雷达.思潮与文体—20世纪末小说观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④刘庆邦.红煤[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

⑤孙立平.断裂——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社会[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

⑥刘庆邦.兄妹[J].作家,1995,(06).

⑦孙郁,刘庆邦.在温情与冷意之间[J].北京观察,2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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