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生命观下的美与悲——重读废名《竹林的故事》

2010-08-15 00:42贺仲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南京210097
名作欣赏 2010年15期
关键词:竹林态度姑娘

贺仲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 南京 210097)

作为废名的早期成名作品,《竹林的故事》受到过许多批评家和文学史家们的关注。然而对这一作品的阐释还存在着一定的空间。大体而言,人们以往论析《竹林的故事》主要侧重于两个方面:一是田园美和诗意美。从象征和审美角度入手,将它理解为“人物和清新的乡村自然景物构成对应的关系,河边竹林的葱绿仿佛有意设置的富于诗情的象征境界,为主人公三姑娘纯净美好的性格作衬托”①;二是对现实社会的反映。强调它的写实功能,指出它“以真挚、友好的感情,赞美一个纯洁优雅、生气勃勃的乡村劳动少女,从而成为初期新文学最富有诗情和青春气息的作品之一”,是一篇充满“青春气象”的“牧歌”。②这些分析尽管指出了《竹林的故事》的某些重要特征,但我以为,它们还没有把握到作品最根本的思想基调,甚至还存在着某些误读。我以为,《竹林的故事》所主要传达的是一种自然的生命观,它主要通过美和悲的形式表现出来。

《竹林的故事》的美是每个读者都会深切感受的特征,或者说,美是作品最直接和最明确的外在面貌。

具体来说,美首先表现为大自然的风景。作品没有对景物进行细描,景物也丝毫不显华丽绚烂,只是清淡如水,只有与日常生活完全融为一体的生存景观。但是,在这些景物中融会了一种清新自然的生命形态,是生命自然而宁静生活本质的真实体现。它对我们的心灵构成一种自然的召唤,使我们不由自主地被其美的意境所感染,在精神上远离现代都市生活的喧嚣,回归到朴素自然的生命情态。因此,这种美的自然蕴涵有独特的美感,远远超越了那种现代快餐式的、旅游气息浓郁的风景描写。

这是作品的一段景物描写:

河里没有水,平沙一片,现得这坝从远处看来是蜿蜒着一条蛇,站在上面的人,更小到同一点黑子了。由这里望过去,半圆形的城门,也低斜得快要同地面合成了一起:木桥俨然是画中见过的,而往来蠕动都在沙滩;在坝上分明数得清楚,及至到了沙滩,一转眼就失了心目中的标记,只觉得一簇簇的仿佛是远山上的树林罢了。

这里的景物,如同自然界的一棵柔弱小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但它展现的是真实质朴的生命形态,能够触动我们心灵深处对自然淳朴生命状态的向往,使我们回到记忆中的乡村生活和乡村自然,是文化内涵与真实自然的结合。

美的情感和美的人物也是作品美的特征的重要表现。作品中表现出的所有感情都是美的,或者说是美与善的结合。如“我们”与老程一家的交往,如三姑娘与她父亲和母亲的相互眷恋,都充满着友善和亲情。作品没有对这些情感刻意渲染,甚至是有意地予以淡化,这使作品中的情感表现丝毫没有那种浓得化不开的热烈,而是含蓄内敛,恬淡悠远,但这种情感表现正是中国人传统情感表达方式的真实反映,因此,作品中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既朴素自然又真诚深切,是真情的自然流露。

在作品中,最能体现出美的特质的,当然是三姑娘。作品虽然没有直接描绘其面貌形象,只是写了她淡雅朴素的服饰:

穿的是竹布单衣,颜色淡得同月色一般——这自然是旧的了,然而倘若是新的,怕没有这样合式,不过这也不能够说定,因为我们从没有看见三姑娘穿过新衣;总之三姑娘是好看罢了。

但给人的想象,却是典型的恬淡素雅,与整个作品大自然的清新自然融为一体,成为了自然中的一部分。而且,三姑娘还具有同样突出而令人难忘的心灵美。她性格平和,充满良善之心,有孝顺和谐的美德品行。从外到内,从外貌到心灵,三姑娘呈现出了充分的美的特质,既与自然美相互映衬,也成为了作品美的集中典型。

最后,是作品优美的艺术美。这一点,学者们已经论之最多,这里不多赘述。简洁地说,一方面是作品将抒情不着痕迹地蕴涵于叙事和景物中,使自然的流变与深沉的情感融为一体,形成了独特的客观抒情小说风格;另一方面,作品的风格淡雅,意蕴含蓄,如同中国的山水画,体现了独特的艺术美。

美是《竹林的故事》最显著的特征,但是,它表达的并不是欢快热闹的“牧歌式的青春气象”,而是人生的悲凉感。作品中优美的自然情境,恬静与和善的生活品质,以及自然朴素的人际关系,构成了宁静自然的生命世界。但是,这并不足以使之充满喜悦和轻松,而是相反,整个世界笼罩在巨大的生命无常的认识中。其中当然有达观,有留恋,但更是人对世界的无可把握,人在世界面前的微弱和无助。正如周作人对废名作品的评述:“好像是在黄昏天气,在这时候朦胧暮色之中一切生物无生物都消失在里面,都觉得互相亲近,互相和解。在这一点上废名君的隐逸性似乎是很占了势力。”③《竹林的故事》所展现的世界中笼罩着一种淡淡的哀愁和悲悯。作品的篇幅很短,却是一开始就显现了死亡的阴影(在她出生之前,她父母就夭折了两个女儿),这既显示了生命的脆弱和生存之不易,也赋予了整个作品以悲愁的色彩。之后果然,很快就出现了更直接的死亡——三姑娘父亲老程的死。对于幼小的三姑娘来说,这无疑是给她的人生笼罩上了人生的悲苦。她此后的性格、人生道路都与这次死亡事件密不可分。作品最后虽然写了故人相遇,但却是毫无故人相见的喜悦,“我”因此采取了故意回避的态度,使故人成为路人。

可以说,作品中的哀愁,虽不强烈,却沦肌浃髓,贯注于整篇作品。它与作品美的特质融合在一起,共同传达出一种特别的悲凉感。如同是说生命是美的,却也是短暂的、易逝的。它虽然值得留恋和记忆,却始终有巨大的生命的网笼罩着,凝结着生命的悲苦。

美与悲是《竹林的故事》两个重要而显著的质素,但是,它们都还不足以构成作品最基本的思想主题。它们都统一于自然之下,共同承担着以自然为中心的生命态度的主题呈现。换句话说,自然生命观才是《竹林的故事》的核心精神。

在谈论《竹林的故事》美和悲的特征时,我们已经无数次用到了“自然”这个词来予以概括和形容。确实,《竹林的故事》中的美与自然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甚至可以说就是以自然为本质。无论是自然风景,还是人物性格、人物形象,以及艺术的表现,都丝毫无造作之态,完全是自然生命的真实体现。所以,就作品中自然生命观的表现而言,一方面是在其生命形态上。即事物和人的行为不作刻意的表现,始终以自然本色的方式生存;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是以自然为中心的生命态度。就是以顺乎自然的态度看待生命,不以物喜,也不以物悲,始终以恬淡的心态看待生命中的万事万物。这两方面在作品中虽然时有侧重,但却基本上是融为一体,共同对生命进行谛视。

自然景物主要表现为客观的生存形态,但也蕴涵着自然的生命态度。《竹林的故事》的景物描写淡得几乎没有,正是因为作者不追求绚烂的生命形态,尊重自然界自然流转的生命方式。将之与同样为自然描写圣手的沈从文做比较,沈从文的自然风景虽然也追求清新雅致,但却较多细致描摹,传达出的是对生命更积极、更入世的另一种态度。相比之下,那些追求宏大主题的作家作品更以表现自然的绚烂美为特征了。

故事的叙述同样寄托着自然的生命态度。作品中的时间流逝,世事变幻,包括“我们”在那里求学,离开,再回来;又如三姑娘由小孩变成姑娘,又变成妇人……在作者叙述下,就如同青草绿了要黄,黄又转绿,都是自然流转,不着感情,也不起波澜。典型如老程的去世,虽然事发突然,又肯定是对他们家庭生活构成巨大打击的大事情,但作品却写得波澜不惊,不着任何渲染。包括对给三姑娘母女留下的悲痛,也没有作任何的细化描述。这一叙述态度的背后,显然蕴藏着作者以自然为中心的生命态度。在他看来,死,如同生,都不过是生命中的自然状态,不需要给予特别的难过与悲悯——就像王羲之《兰亭集序》中的“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这是作品对老程去世后情景的描写。在这里,人的死亡与自然的变迁没有任何分别,也就没有值得特别关注的理由:

然而那也并非是长久的情形。母子都是那样勤敏,家事的兴旺,正如这块小天地,春天来了,林里的竹子,园里的菜,都一天一天的绿得可爱。老程的死却正相反,一天比一天淡漠起来,只有鹞鹰在屋头上打圈子,妈妈呼喊女儿道:“去,去看坦里放的鸡娃”,三姑娘才走到竹林那边,知道这里睡的是爸爸了。到后来,青草铺平了一切,连曾经有个爸爸这件事实几乎也没有了。

这其中还包括作品中的人物称谓。人物称谓虽然简单,却也能传达出感情态度。《竹林的故事》中的人物几乎都没有全称的名字,老程,三姑娘,“我”,都是如此。这里显然寄寓着一种生命态度:在生命巨大的网下,每个人的命运都如同青草,如同竹子,没有差异,那么,有什么必要以名字来体现出差别呢。有谁曾见过哪棵小草哪根竹子有名字吗?——这一点,就像在作者看来,自己原有的名字冯文炳显然多余,干脆废掉名字,以“废名”来称呼自己得了。

主人公三姑娘依然是自然生命观最典型的体现者。三姑娘的所有行为方式,包括其外表、服饰,包括其善良和气,都没有丝毫的刻意,完全是自然真实的流露,因此,体现出一种自然真实美的生命境界。这里,我要特别对一种观点进行辩驳。这种观点的基本立场是认为三姑娘的生存状态违背自然的特性,在她身上体现了封建礼教思想的精神制约,也是作家思想束缚的结果。在这种观点看来,三姑娘完全不能与沈从文《边城》中的翠翠相比,三姑娘对生命的自觉、尤其是对个体欲望的觉醒,远不如翠翠④。

我的看法完全不同。三姑娘与翠翠确实有很多不同,其背后也体现了废名与沈从文思想上的差异。但以之来臧否人物,则不太妥当,更不能以之来否认三姑娘形象的自然特征。三姑娘对性、对热闹持淡然的姿态,完全可以看做是另一种自然的生命态度,就如同翠翠那么热烈地追求爱情、充满生命的激情,也是一种生命态度一样。三姑娘之不愿意热闹,不是出于外在的压制,更是出于她的内心,或者说是作者的生命态度(毕竟,任何人物形象都是作者的创造物)——在自然的生命观里,热烈、灿烂,显然并不是主流,平淡才是其真谛。三姑娘的生活形态,包括幼小失父,甚至说在她出生之前就可以感受到死亡的影响,包括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成长,到最后出嫁为妇,繁衍后代,生儿育女,都是顺其自然状态生长,典型地体现了一种自然的生命方式。这一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让我们想到稍早一点的许地山《坠网劳蛛》中的尚洁,她们都体现了作者顺应自然的生命态度。

与之相关联的是作品中“我”与三姑娘的情感问题。持三姑娘反自然生命态度的学者认为“我”对三姑娘是有爱情的情感的,只是由于作者思想的局限,有意对这种情感进行了弱化甚至是压制,因此,作品没有表现出自然健康的人性世界。这完全是对作品的误读。在作品中,“我”和三姑娘都是大的命运背景下的自然流转者,他们或许有某些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感,但却绝非普通男女情感所能囿限。甚至可以说,将他们的关系用男女情感来理解,显然是对作品原意的曲解,也降低了其思想高度。

这里还涉及到对作品中一个颇为费解的细节的理解问题。就是作品结尾处,“我”在与三姑娘暌违多年之后,偶然碰到。“我”虽然对她心有所念,但却是不愿意与她相见:“暂时面对流水,让三姑娘低头过去。”这一行为显然背离常情,也与作品前面叙述的对三姑娘的美好怀念有些不一致。也因此,有人认为这是因为“我”对爱情的幻灭所至——因为三姑娘已经成为了他人妇,已经不再纯情,因此,“我”不愿意与她想见——其实,这正是作品基本生命态度的重要体现。正因为在“我”看来,生命之修短随化,顺其自然,也没有必要去为之多加留恋、多作吁叹——设想,如果“我”与三姑娘重逢,两人再来做一番故人相遇,或者感叹,或者流泪……不管如何处理,都既是对整篇作品自然淡泊叙述基调的破坏,也与作品的生命态度完全相颉颃。

《竹林的故事》中的自然生命观,是废名整体人生观念的体现。废名的思想体现着多方面的综合,其中有传统的道家思想,也有禅学的思想(这两种思想本身就有许多共性),还有西方现代人道主义的色彩。可以说,融合了现代与传统、中国与西方的不同文化。当然,对这些思想,废名不是生硬拼凑,而是将它们化为自己的思想,自然地融合,体现了强烈的创造性。《竹林的故事》中表现的自然生命态度,既可看到中国传统的禅佛思想影响,也有浓郁的禅佛精神和道家文化意味,更是废名自己创造性思想的体现。

在《竹林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道家和佛家思想的许多影子。其对待死亡和自然的态度,与庄子的“齐万物,一死生”思想有深刻关联。在庄子看来,人与自然相同一,其生死兴衰与自然万物一样是一种规律,因此不值得特别的痛苦,也不值得特别的欣喜。对于人生,庄子在《外篇·知北游》中就说:“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又说到:“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表现的都是自然为中心的生命观。佛家的人生态度也主张顺应自然,只是它更为消极,只讲人生悲苦,只讲以被动的、逆来顺受的态度对待人生中的一切,放弃积极的奋斗和抗争。

在《竹林的故事》中,道家思想影响的痕迹要更深一些。这也许是因为《竹林的故事》是废名的早期作品,他的思想还没有完全堕入到在他后期思想中占主流的禅佛思想中去。《竹林的故事》的生命观中虽然涂染上了几许人生的悲哀,但却不是完全的消极,并不能掩盖人生美的价值,也可以看到对日常生命价值的怀念和肯定。或者说,在《竹林的故事》的生命观中,可以看到自然、达观,可以看到对人生命短暂的无奈叹惋,既有出世,也有某些入世。多种思想和人生观念融合于一体,体现了错综复杂的特点。当然,我们也许还可以从中体会到与西方存在主义哲学相通的某些思想,所谓人一生下来就意味着死,但正因为生太过短暂,所以要珍惜其美,要对自己的存在负责,要慎重对待人生。

毕竟,在创作《竹林的故事》时,废名只有24岁,对于一个如此年龄的青年人来说,要完全看破红尘,心如止水,显然是有些勉为其难的。所以,对此作,废名后来曾进行过自我批评,说:“我以前写了一些小说,最初写的集成为《竹林的故事》,自己后来简直不再看它,是可以见小说之如何写得不好了。”⑤这当然是过于严格的自评,但客观上说,与废名后来的《桥》、《莫须有先生传》等作品比较起来,《竹林的故事》确实有所不同。它还不是那种完全的遗世而居,还带着较深的现实生活气息。包括三姑娘,尽管已经有些不着情感的痕迹了,但比较起《桥》里的细竹和琴子,还是多了许多生活的鲜活和生动。而这,也许正是它拥有比《桥》等作品更广泛读者群体和声誉的重要原因。

《竹林的故事》的生命观内涵复杂,相互之间甚至有所冲突。因为一般说来,优美与自然应该是相和谐的,但是悲哀却似乎有些偏离。但《竹林的故事》成功地将它们巧妙地融合起来,将它们凝结为一个整体,形成了既含蓄、充满张力,又相互渗透、互为促进的关系。这也许对我们正确地理解这篇作品构成了一些艰难,但正是这种张力形式构成了一种独特的美感魅力。因为,说到底,生命本身就不是单一而是复杂多元的。我们说生命短暂,韶华易逝,但又是美丽难得,值得特别珍惜。面对此情此景,任何一个生命的智者,不都得以顺其自然的态度来对待吗——最典型的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而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这是人类永恒的悲哀,永恒的痛苦。《竹林的故事》将人生这几个方面融为一体,虽有表面上的矛盾,却是体现了生命最深刻的真谛,因此也就具有了特别的感染力和生命力——这也许比刻意地去表现什么宏大深邃主题要来得更随意更自然,也更有价值。

另一个突出的地方,是《竹林的故事》的艺术表现与思想主题有非常巧妙的结合,甚至说二者达到了自然契合的境界。作品一方面将诗意和散文结合在一起,尤其是化用古典诗歌意境到现代小说艺术中,呈现出诗与散文融合的独特艺术美,使整篇作品如同是一首优美而感伤的抒情诗,从而开了中国现代诗化小说的先河;另一方面,作品又有明显的现代气息,灌注着现代精神。如对女性、弱者的同情,对自然生命的关注,都有现代人道主义的特征。更重要的是,整个作品的意境美、思想内涵都与其人生观念和谐地共存。自然的平淡质朴,生命的简单流逝,人物形象的淡雅平和,人物情感的旷达自然,都凝结为其中的一部分,各有侧重又互为整体。所以,读这篇作品,我们既能体会到在中国古典诗歌中才会有的优美意境,更能感受到其中淡泊的人生观,深化我们对生命的理解。所谓“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欣赏这样的作品,也是一种阅读的境界吧。

还需要指出《竹林的故事》的生活气息和白描艺术。《竹林的故事》的生活气息使它能够超越于单纯的说理和禅趣,能够与更多的心灵、更多的世俗人生相通,具有更丰富的感染力。这其中,废名艺术表达的技巧不可不提。如作品塑造人物,虽然着墨不多,却是充分运用点染之法,以白描予以点睛,使人物形神俱备,很有个性,甚见风貌。对人物外表如此,人物之间的情感亦如此,在一个个简单的细节和人物对话里,可以感受到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比如三姑娘,只写她宁可待在家里陪母亲,不愿意去逛庙会凑热闹,就充分体现了她独特的个性,也含蓄地表达了一个少女复杂细腻的心思。同样,作品中的“我”,很少有直接的表现,但只是与三姑娘的简单一句对话,只是在多年后与故人有了相见的机会,却是避而不见,静看流水,却蕴涵了一种复杂的内心态度(正是这种复杂,致使有学者将它理解为一种爱情的萌发)。这一点,与中国古典小说的表现艺术有深在的关联。可以说,《竹林的故事》既是小说;又是诗歌,也是一篇意蕴深沉的散文。

最后,以著名诗人陶渊明的《拟古》一诗作结。陶渊明是对废名思想影响很深的诗人,《拟古》的意蕴与《竹林的故事》也有某些共同处。从中,我们也许可以体会到与《竹林的故事》中类似的情感,加深我们对小说的理解和鉴赏:

迢迢百尺楼,分明望四荒,

暮作归云宅,朝为飞鸟堂。

山河满目中,平原独茫茫。

古时功名士,慷慨争此场。

一旦百岁后,相与还北邙。

松柏为人伐,高坟互低昂。

颓基无遗主,游魂在何方!

荣华诚足贵,亦复可怜伤。

①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62页。

②杨 义:《中国现代小说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454页。

③周作人:《〈桃园〉跋》,《桃园》,北新书局,1929年版,收入《废名研究资料》,海峡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185页。

④王毅:《三姑娘:制作的美丽——重读冯文炳(废名)〈竹林的故事〉》,《湖南文理学院学报》,2006年第1期。

⑤废名:《立志》,原载《华北日报·文学》,1948年2月15日,第8期。止庵编:《废名文集》,东方出版社,2000年版,第27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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