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传统,似有很多话要说,却又总感觉无处落笔。无法言说,我相信这是许多人的感受和处境。
因为无法,传统,便经常性地成了一种比方(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比如说,它像黑洞,无物之阵。
传统容易被利用为一种教训。如吓人却很少打人的大棒,相信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那是不是可以讲,我们的成长史或者说受教育史,极端地说,便是受传统规训的历史?
这或许并没有什么不对。因为,1+1,大体总是要等于2的,而我们,也没有像仓颉造字一样重新命名世界的必要——已经有了光,我们便在光的世界里繁衍、发展,争斗、进步或者徘徊不前。
问题在于,我们的态度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
被动的奴性,被说成是封建主义的桎梏,但“做稳奴隶的历史”的断语未免偏颇与激进,将洗澡水与孩子都倒掉,不仅不仁、可耻,且大违生命的本理;进一步,被动中,有无主动的可能,有无矛盾的转化,用实践或是常识检验一下,倒真是能发现无数的例子。
我们提倡主动,不管能否主动,我们都渴望能够主动——即便我们喜好讲“无”,仍还是要落到无用之用谓之大用的跑道上。但这个主观能动性的巨兽,却着实是害苦了我们,直到现在,它还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机会——只不过,过去是以Revolution的名义,而现在换成了Development的大旗。真理再向前一步,便是谬误。真理,不会自动向前,是我们的理性,为虎作伥——理性的枷锁,还是枷锁的理性,大有可议。
抑或是非暴力不合作的。
上学时学世界历史,那时血脉喷张,对于非暴力不合作,是极为不屑的,即便政治课上学矛盾的对立统一性学得头头是道,也觉得甘地不过尔尔,实在懦弱得很。现在想来,那可真是真正的无知者无畏。现在的我,却对圣雄甘地不仅感佩有加,而且是心向往之(虽不能够):圣雄之谓无愧(圣雄一词,不知是谁的命名,令人叫绝。圣者,雄者,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可兼备?),吾辈当共勉且孜孜求之。我甚至想,“圣雄”是不他出的,他的生长与发育,惟在东方文明的大陆。
我们说传统,经常是以空对空的形式进行的,一种辞令,对另一种辞令,一个招牌对另一个招牌。传统不应该成为大而无当的符号。我想,传统应该是一种体系,一种开放性的体系,其中所包括的便是我们一切文明的好的与坏的结果。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等等等等。与话语的立场相关,我们应该分类、明确、重申,我们所谓的传统为何。我的父亲在农村种地,他只会说,他依赖的是先辈种地的传统,而不是西方科学主义的传统,更不是五四新文化的传统。我们教授学生,也应该仰仗我们以立人为本位以传道授业解惑为途径的人文教育传统,而不是答案、分数线之类。亦可推而广之。种地有种地的紧迫性,教学有教学的紧迫性,但还有比打到粮食和成为一个知书达礼心怀天下的一个人重要吗?在历史的长河中,各种参数和指标,恐怕是连粉尘都算不上的。
以传统的招牌为界,新与旧,往往是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旧者,未必知传统为何,抱传统取守势,新者,未必不知传统为何,弃传统而取攻势。较劲较得狠,真是我国的一大景观。新必胜旧,是庸俗进化论,旧必强新,更是庸俗进化论之变种。在新与旧的问题上,我们能否有第三个阵营?学贯中西陈寅恪所言“了解之同情”是否即有此意?
“了解”意味着知——识,意味着知——道。不论新与旧,倘若都是外行,反抗与争执之外,仅只留下的,便是聒噪与烦恼(西方对话理论的理想与不可靠处便在于,无视对话的前提与基础)。而且,如若我们真的能够剥离掉狭隘人道主义的因子,“同情”可真是一个极其美好的值得追望的大词。是否可谓之:和而不同,情而不理。
这些年来,在说传统时,我们是越来越少提及生活方式的传统了。经济当然最重要,我们被告知,要积极的消费。你应该注意到了一些悄无声息的变化,我们的蔬菜竟然已经变成了“绿色蔬菜”!蔬菜不应该是绿色的吗?这一切皆拜美式消费主义物质主义所赐!
是的,我们很难拒绝消费。但我们是不是可以减少或者避免(时髦的词是要力求过“零影响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歌谣已去,“敬惜字纸”的悼念却是永恒。
很难说,这与一本杂志是没有关系的。事实上,一颗“同情”的心,在任何方面,都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