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梅(湛江师范学院基础教育学院, 广东 湛江 524300)
当文学遭遇网络,文学的生存面貌和发展进程就已经开始了全面的历史性转变。
这种转变体现为当代文学生态已从上世纪90年代众声喧哗的局面转变为由多向度、多元化、多层次形成的分类或分众的格局。由于互联网的出现和文学市场化以及文化商业资本的复杂作用,传统体制以外的文学生存已经成为现实的文学生态。文学的多样性和多取向已经不再是任何一种权力集中体制所能完全有效控制的了。此时此刻,文学空间已成多元格局,各种不同的文学价值已有可能在不同的空间实现自身价值的最大化。其次,网络时代还是一个多方利益博弈的消费时代。消费就意味着市场化和商业化。这个时代把文学活动全方位地推向市场,结果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盲目的市场化倾向和商品化倾向。而依托市场的通俗文化和消费文化观念,简单地套用于创造性的文学活动,无视真正的文学创造所应当追求的独创性和思想、艺术深度,也很大程度上导致了文学创作呈现出一种日常化、世俗化的倾向。尤其是当这种倾向依托市场、网络和大众文化生长起来,并以一种“合理化”的文学潮流的姿态和与之适应的文学创作,对新世纪文学发展乃至文学传统,形成了一种内在的冲击。这种冲击以及与之相对的回应和由此而引发的关于文学处境及未来走向的讨论,就很自然地成了21世纪文学理论思想和文学创作实践的一个众所瞩目的热点问题。
随着互联网络的蓬勃兴起,文学正迅速成为新的重要文学现象。新的文学形态从无到有,由弱到强,显示了强大的生命力,以至于一度有人预言:网络时代的到来将导致传统文学的灭绝。
他们认为,网络开放性、随意性、自由性特点体现在文学的写法上,是过分随意化、世俗化、普遍化,导致作品粗糙拙劣。网络成为一些平庸作品、恶俗作品和垃圾文字的存身之地和表演场所。具体表现在:
一是文学作品主题中到处弥漫着边缘人类的灰色情调,内容基本离不开网络,关注社会的很少,写作大多只是一种个体情感的宣泄,而且几乎没有风生水起的亮眼大作。二是因为网络的“虚拟世界”缺乏直接的体态语言的交往形式,以致阻碍人们情感及精神交流。而且当人们在虚拟空间进入平常无法经历和体验的生活时,人们隔离了现实世界。在虚幻的世界中,人的情感和人类的价值关怀会越来越冷漠,这就造成一定程度上的“交往的异化”。三是网络还带来了一种消解正统文化艺术价值的力量,如病毒泛滥,色情传播,隐私曝光……凡此种种,都严重损害了健康的生活境界和艺术格调。
正因为如此,网络文学不仅远离精英文学,对文学诗性也是一种严重消解。文学本体精神的逃逸,导致文学的崇高精神被世俗的感性愉悦和消费性表达所遮蔽;终极价值的追问被泛情的世俗关怀所取代,同时也助长了文化消费主义与后现代享乐主义。文学的消解的现状意味着什么,在他们看来,被消解的文学全是垃圾,消解意味着终结。
中国以陶东风、金元浦、王晓明等为代表的中青年学者认为:“随着中国商品经济的大发展,电子传媒的大发展,大众文化的多样化,消费主义的流行,人们对于文化生活的选择的空间大大扩大,文学不但失去轰动效应,而且最终要走向终结。”①另一位秉持同样观点且较有影响力的是时评家叶匡政先生的一篇文章《网络在重写文学定义》,他认为,网络在改变人类认知模式的同时,也必将会重写文学的定义。网络图像文化盛行的时代,文学这种远距离的文字传播样式变得不合时宜,它已“沦为影视的奴隶”②。
由此看来,他们都认为文学的一切都根源于网络这种新媒介,文学是被网络这个新媒介魔兽扼杀和吞噬的。
其实,尽管网络对文学的影响巨大,但大可不必对网络时代的文学抱恐惧心理。这是因为:首先,网络是一种时尚,而文学已经有历史悠久,文学自身有相对稳定性。
其次,人的精神文化需求是不断发展、复杂多元的。在世俗文化大行其道的今天,仍然有一些人固守传统文化。随着他们在社会物质生产和精神交往中不断增强感受,增强体验生活与艺术的能力,他们多数能超越日常消费性的世俗化的审美,转而从文学经典和艺术杰作中去提高自身的欣赏层次。
至于电信技术包括网络对文学的影响,我比较赞同赖大仁先生提出的观点:“电信技术发展带来文化转型,文学面临其他文化形态的挤压和侵蚀,文学的旧式意义和历史地位将逐渐失落,整个文学风光无限的时代将不复存在。”③“网络只不过是一种新的传播媒介或载体,是一个非常广阔的文化传播的空间,与传统传播媒介及其传播方式相比,它具有方便快捷,当下即时性、互动性、虚拟性等等特点,它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或改变人们的认知接受方式乃至思维方式。对它的影响作用当然不能低估,但也不宜无限夸大。”④网络科技尽管影响人的思维方式,传播方式,但网络科技发展及兴起也就是近几十年的事,相对于文学漫长的历史发展时期,它还显得稚嫩。
当下文学确实存在比较严重的问题,这种问题和危机可能与网络有关,但未必要完全归之于网络。评价文学是否发展,不在于其传播途径的改变与否,而是文学自身是否变异,文学特质、文学精神是否被消灭。文学的未来走向不取决于“外因”,而取决于文学“内因”。
作为文学的内在性,本来就没有新旧之分,没有优劣之分,没有经典与垃圾之分,因此,我们与其说“文学在消亡”,不如说“文学在成长”。“成长”意味着常写弥新,且仍具有经典性和永恒性。正如历史各个阶段的文学发展都要经历一个不断发展,趋于完善,逐步消落,又逐步发展的复杂过程。在遭遇客观外在强大力量的冲击下,文学可能会偏离发展的正轨,但并不妨碍文学的发育和成长,也许正是在克服这些缺陷和不足的过程中,文学才能显示出它自身所特有的一种积极健康的力量。
文学既然在成长,那它必是一种螺旋上升的创生状态。就像人的成长过程一般,这样的过程是动态的。如果把文学放在一个历史的纵坐标里来考察,我们就会发现,任何一种类型文学的发展都要经历兴起、发展、衰落、再兴起、再发展这么一个动态的过程。比如两千多年来,我国虽经过翻天覆地的巨大变革,传统文化经受了三番五次的巨大冲击,尽管今天所见到的现代文化与两千年前的古文化在表现形态上有了巨大区别,但是与我国传统文化形成与兴盛时期相比,其文学意义上的质与核却未发生根本性变化。
所以说,文学永远不会终结。作为任何一种历史,它只有潮起潮落,此消彼长的成长历程,而没有终结之时。
文学的衰退,经济生活的影响,网络等其他媒体的竞争等外在原因是次要的,影响文学发展的根源在于其自身,因此,内在原因才是最主要的。科技只是一个手段,文学的根源在于“人”。回顾人类历史,每一次传播媒介的革命,都带来了社会翻天覆地的变化。书写工具的发明,印刷术的发明,无线电的发明,影视技术的发明,哪一次不都带来社会的快速发展、文化艺术的深刻变革吗?当初,人类面对刚刚发明的书写工具的时候,是否也像今天这样,在享受它所带来的极大便利的同时,对它说三道四,毫不领情?
因此,推动文学进步与发展从根本上说不在于科技而在于人。文学艺术作品是人的精神产品,研究产品的创造者——文学艺术家同社会之间的关系是关键。因此,把“人”作为考查文学的参照是我们在评价文艺作品时应确立的真正客观真理性的标准,因为它是建立在对人的存在本性科学认识基础上的哲学。文学终结论的提出是因为其研究这个问题的切入点和角度偏离了“文学是人学”这一文学理论的基本论题。
“文学是人学”既是一种方法论,更是一种本质论。关于文学的现状、走向等,就要从文学之根源——人的角度去思考。我们研究文学应当把人作为中心来思考。这是因为“艺术家在社会生活中不仅是实践、认识和创造新生活的主体,而且还是审美的主体。在艺术家和社会生活之间横亘着的不是镜子,而是具体的活生生的人。文艺对社会生活的反映势必带来个人色彩,打上人的烙印,因此反映的过程就是主体积极活动的过程。写心灵是体现创作深度和创作广度的艺术原则,作家就是用自己的心灵浇铸自己的艺术形象,从而在文艺产品中自然地显示出自己的心灵和人格”⑤。这段话表明了作家在文学作品创作中的主体地位。这就说明了作家的美学理想和人道主义精神,应该是其世界观中对创作起决定作用的部分。只要人的审美境界在变,人的精神面貌在变,文学就不能不变。科技不是影响文学发展的根源,而是人自身的变化。文学的发展不可能不受到市场经济和社会心理的巨大影响。每当社会形态出现一个新的转型,文学的内在就会发生转变,这种内在转变主要体现为人的审美趣味和精神空间。人所聚集的社会热点决定文学的热点是一点也不错的,任何一个历史时期,当人们的思维方式、价值追求、人际关系的准则,对生活的理解有变化,文学的观念、功能、审美时尚、主题选择、接受方式也就没法不变了。
历史证明,每当社会相对升平,商品经济和都市文化兴盛,人生百态令人眼花缭乱之际,世俗文学也就跟着兴盛,如宋代、明代即是。但不管文学的主题和热点如何变化多端,总有个贯穿性的思想脊骨和精神支柱,那就是为人的价值、尊严、权利疾呼,对立面是愚昧、专制、习惯势力和传统文化惰性。“即便在电子媒介和图像文化影响下,在后现代思潮冲击下,人类精神空间发生了巨大变化,以至开始出现萎缩的端倪,文学也不可能完全脱离人类精神而仅仅龟缩于感官领域。”⑥因此,以写作这种方式为人类的精神困境做出解答的一类人,作家首先应该成为一个思想家,是一个善于思考或思考有所积淀的思想家,对社会、人生的思考,是作品的灵魂,也是作品能够传世或不朽,成为经典的重要原因。归根结底,文学要活出精气神儿来,关键在于有一大批执著的,日渐成熟的,不为眼前微利所动的作家队伍,他们善于积累艺术经验,深入新的生活实践,他们在寂寞和清贫中坚持把文学作为自己的生命形式。他们多样而守一,他们把对民族灵魂的发现与重铸,视为他们不懈的使命。也只有这样,文学才能在困境中找到出路。
再回到文学与网络的关系上来,文学的出路在于“人”,在于“创作者”。网络与文学的关系是一个互为依靠的联动的关系:网络为文学创作者提供更为便捷的创作与发表途径,文学需要网络,但绝不完全依赖网络。网络与人类所追求的有着深刻文字功底、文化底蕴的文学是否有关,与纯粹娱乐大众、牟取利益的媚俗文学是否有关,一切都取决于文学创作者的态度。“真文不媚时”,否则文学走不远。文学所表现出来的网络特征并不重要,对文学传统致命一击的还是对文学审美精神的漠视与放弃。缺少精神,缺少信仰,缺乏崇尚心灵的作家肯定写不出好的作品,即使依靠网络红火一阵,但一定走不远。而这些作品终因缺乏文学艺术性,无法长时间地吸引读者,无法接受时间的检验,或消亡或转型。
文学虽然面临困境,但发展仍是主题。文学应该看到自己所处环境的变化,认清现实,找准路子,并在逐步适应之中寻求新的发展。“文学是人学”这种方法论和本质论无疑为文学艺术指出了属于自己的道路。沿着这一道路,我们可以乐观地设想文学的未来。只要文学属于人类之精神,只要作家遵循文学的使命,那么,网络、影视以及商品化、世俗化所带来的挑战就会转变为机遇。多种手段的出现恰恰为文学在新的历史背景下扩大自己的阵营提供了条件,文学一定会在21世纪里有美好的未来。
① 陶东风:《日常生活审美化与文艺社会学的重建》,《文艺研究》,2004年第1期,第17页。
②③ 赖大仁:《文学“因何而死”与“因何而生”》,《文艺争鸣》,2009第10期,总第165期,第51、52页。
④ 袁国兴:《再谈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的“现代性”话语局限》,《文艺评论》,2004年第6期。
⑤ 马大康《面向文学实践的理论转向——关于“本质主义”和“建构主义”的思考》,《文艺争鸣》,2009年第9期,第60页。
⑥ 赖大仁:《图像化扩张与“文学性”坚守》,《文学评论》,200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