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初期小说的命名艺术透视

2010-08-15 00:42平原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南新乡453007
名作欣赏 2010年3期
关键词:茅盾罗兰命名

□平原(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茅盾初期小说的命名艺术透视

□平原(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人物命名识别标志小说内容创作指向

传统文化中对命名的重视使命名含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在小说中也成为人物能指的一部分。茅盾初期创作中主要人物的命名以其能指的重要标识而强化了小说的表达内容。仔细分析并感知茅盾的创作,可以发掘其人物命名中独特的审美价值,这对于进一步了解茅盾的创作指向和表达策略有积极的意义。

人名称呼在中国文化中有着一套独特的命名方式,也包含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它不仅是某一个时代伦理、道德观念完善的结晶,而且渗透了家族对于一个新生命的祈福、祝愿、希望、勉励等复杂的感情因素,或者成为表达某种追求、理想、情绪和好恶的标识,它能明显体现时代留下的印痕,成为社会发展中重要历史事件的符号和记录,因而,人名承载的功能被放大,成为一种文化的载体。

小说人物的名字,从符号学的观点来看是人物能指的标志,拉丁语中就有“命名即规定”的说法,命名成为人们进行思想交流的规范的语言材料。小说家在创作之初对人物塑造、故事架构进行框定时,也会下一番工夫来确定主人公的名字,因此,命名成为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有机部分,对于小说人物性格、故事叙述、创作指向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增加了文学作品的涵盖量。所以,在文学史上,文学作品中创造的人物也因他们独特的个性特征而成为某种性格、人格、类型的代表,如智慧化身的诸葛亮、莽撞的张飞、精神胜利法的阿Q等,这时,人名成为一种文化、文学典型的代言,包含了一定的爱憎评价标准和道德内容。特别是中国人对姓名、号、谥号、别号之类的重视,也会使作者在创作中反复推敲,将拟订的名字多次修改、挑选确定下来。鲁迅在《且介亭杂文二集·五论文人相轻——明术》中说:“创作难,就是给人起一个称号或诨名也不易。”①

从作为符号的人名来看,茅盾在初期创作中人物形象的命名就是一个颇有意味的文学指向,体现了茅盾表达策略上的匠心和艺术水准。

《幻灭》的主人公章静是一个富有进取心和热情的小资产阶级新女性,渴望在社会生活中实现自己的价值,所以带着实现自我价值的愿望走出家庭,她厌恶农村的孤陋、闭塞和沉闷,也很快对喧嚣的城市中“拜金式”的人际关系感到失望。而在那样一个时代里,她无论如何难以“静”下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她试图回到校园安顿自己困顿的灵魂,真正的“静”下来,但是接踵而来是更多的烦闷和打击,从被骗上当,恍惚而执迷的恋爱,到幡然醒悟,离开恋人抱素的怀抱,静女士得到的是更深痛的幻灭。后来她仍不甘心到了革命中心武汉作进一步的努力,曾让她像度蜜月似的在恋人的怀抱里忘记了伤痛,获得了暂时的安宁,但很快她的心又被恋人上战场、被分离而扰乱了。通篇塑造了渴望得到幸福的章静,被大革命的浪潮所裹挟、荡涤,永远难以实现理想、静静地享受生活,陷入了幻灭中的泥潭。《动摇》中的胡国光是地主豪绅的代表,他借县党部要人方罗兰犹豫动摇、举棋不定时,伺机投机革命,占有革命的果实,带给小城的不是一片光明,而是迷乱和混沌,是广大群众对革命的失望,是给叛军提供占领县党部的机会。另一个人物孙舞阳有一个时尚而响亮的名字,热情、大胆、机警而妩媚,是时代新女性的代表。她不仅生活做派前卫、开放,而且思想也很新潮,她敢于追求县党部要人方罗兰,主动向他表达自己的爱意,使办事“一切都过得去”的方罗兰面对频频进攻不能下决心。孙舞阳的坚定、果敢更显示了方罗兰的迟疑和摇摆,而正是方罗兰的迟疑使他所领导的县党部失去了借革命声势发动群众的大好时机,他一错再错,最终断送了革命前途。孙舞阳的性格特征也正印证了她的名字,她给方罗兰带来的是对爱的渴望,是不断变化的、各种令人炫目的示爱方式,是像火辣辣太阳一般灼热的切肤感受。《追求》中的章秋柳,投身社会的初期雄心勃勃,渴望在社会实践中锻炼自己,但在大革命的逆流和血腥屠杀面前,如随秋风飘摇的柳枝孤单无力,于是,她自暴自弃,尽力追求刹那间的狂欢,最终一步步堕入人间的底层,她将最丑恶、最庸俗的一面展示给人们,以她的唯我主义的行动去劝阻追求的人们,去告慰自己以前的执著追求的历史。

写于同一时期的短篇小说《创造》中最有传统文化意味的命名是主人公娴娴,她具有传统女性的娇羞、温柔和贤淑,新婚时,对于一切都是懵懂的;丈夫君实企图启发、改造她,她的聪颖、热烈使她很快超越了丈夫的思想而获得了新的飞跃。这出乎君实意料之外的创造,不仅创造了娴娴——一个有更多时代气息和思想的女性,也显示了女性一旦觉醒具有无比的动力和决心,使娴静、柔弱、依赖都成为过去的历史。

创作于1929年的《虹》中梅行素的性格更能通过她的姓名来了解茅盾表达的策略方式:素即平凡、平常之意,梅是寒风中摇曳之花,清高而芬芳。梅行素断然拒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她喜欢的、也爱她但又迟迟不敢表白的表哥,带着新的憧憬和“往前冲”的热情来到上海。她曾对陌生而又新奇的上海感到恐惧,觉得自己如陷入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孤独无助,但当她遇到梁刚夫时,她逐渐淘汰了自己思想上的渺小,将自己的灵魂在“五卅”运动中、在血腥的南京路上重新洗涤,使她的行为再也不平凡了,成为一个革命的支持者、参与者,也获得了意志坚定、性格刚强、领导艺术成熟的国家栋梁之材——梁刚夫的爱,这一切对于梅行素来说,是一种崭新生活的开始,是抛弃个人主义走向集体主义并从中获得精神力量的昭示,以后梅行素的生活将是一片光明,她的行为就是茅盾为大革命后青年知识分子指出的彩虹般的光明之路,她的成长过程告诉那些平凡而有毅力的人,任何环境下只要能保持自己的理想与追求,如寒冬腊梅般具有凛冽的美。

茅盾这些人物的行为和他们的命名都存在着相同的表达指向,都在预示人物的命运和性格特征。首先,茅盾小说人物的命名在小说里起着一种反讽的效果。如胡国光这个名字就是一种绝妙的讽刺,这个名字本身具有一种暗喻,与大革命发展的方向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反差,胡国光不仅没有使社会安定、国家繁荣昌盛,反而造成了社会秩序的失控、混乱。抱素的命名也与故事的发展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他并非心地善良、性情平素、光明磊落之人,他不仅欺骗静女士,而且是一个登徒子,一个暗探!在这里茅盾用不着去进一步描写人物的相貌、职业、活动,仅仅通过命名的方式就能传达出其深刻的寓意,从而使小说达到反讽的效果,这样的命名正如韦勒克·沃伦指出的那样,是塑造人物最简单的方法,②是“人如其名”的最佳体现。其次,茅盾小说的命名预示了主人公的性格和命运。法国符号学家罗兰·巴特曾指出,专有名词始终值得小心对待,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专有名词是能指之王,其伴随意义十分丰富,有社会意义和象征性。从这一角度看,小说人物的名字也是小说叙事情节中的专有名词,同样富有广泛的能指性。茅盾在对小说人物命名时,已经注意了名字内涵的丰富性和表现性。静女士的生活始终在动荡中,在追求的幻灭中,她们的命运告诉人们:小资产阶级时代新女性在大革命中,如果没有正确的思想作指导,任何追求都是歧途;在歧途中追求的青年始终难以获得宁静,这正是茅盾创作《蚀》的目的。章秋柳和孙舞阳的身上都有狂放的性格、浪漫的气质、追求的精神,是那个时代现代文化人格的共同特征,但是,同中也有异:孙舞阳的狂放里带有乐观色彩,章秋柳的狂放中带有颓废色彩③;孙舞阳的追求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是有希望的,是朝阳中的舞动者;而章秋柳的追求也如她的名字是绝望的,等待她的将是凄清、寒冷而萧飒的日子;而梅行素之所以在众多时代女性中表现的那么出众而不平凡,如寒冬中独绽的梅花,是因为她将个人和集体的价值在深层意识里重新定位,使她在价值上和“五四”时期女性有着较大的出入和交叉,是在群众斗争中体现了她的不平凡。

可以看出茅盾在小说创作中以人物的命名反映了时代更广泛的生活面貌,表现了主人公更激烈的心灵动荡和前途命运,使其笔下的形象有更鲜明的时代特征以及更广泛的社会意义和社会价值,这种表达方式既经济又含义深刻,颇显作者的匠心,也具有借鉴的价值。

这些年来不少创作虽然作品非常出色,但在人物的命名方面很少下工夫,这也多多少少显示了一些作家文化反思上的懒惰无力,甚至可能暴露出作家们在文化精神方面的匮乏。作家为作品人物命名的行为,实际上也是他在生命理智的协助下,把通过生命情感感觉到的所指意义标示出来,命名的艺术是作家个体生存经验和阅读史的显现,构成作家对艺术感觉性象征语言把握的标志,更是作家个体生命的文化性、精神性乃至独特文化史观、社会史观和历史观的体现,是作品中各组成元素的重要部分。从这个意义上看,茅盾作品匠心独运的命名艺术应该给当今作家一些创作的启发。

①鲁迅.《鲁迅全集》第七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19.

②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中译本)[M].上海:三联书店1984,320.

③朱德发.《现代知识女性章秋柳——茅盾小说人物研究》,《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03,(2).

平原,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从事现当代文学及女性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吕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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