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丝·沃克“性颠覆”的伦理解读

2010-08-15 00:42龙云清华大学外语系北京100084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北京100024
名作欣赏 2010年3期
关键词:艾丽丝沃克黑人

□龙云(清华大学外语系,北京100084;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北京 100024)

艾丽丝·沃克“性颠覆”的伦理解读

□龙云(清华大学外语系,北京100084;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北京 100024)

性颠覆妇女主义自由自主

艾丽丝·沃克作品中的同性恋描写一直颇有争议。从沃克作品中的“性颠覆”所指入手并结合伦理学观点进行剖析可以对艾丽丝·沃克这种不同寻常的“性颠覆”写作的目的和意义进行深入探讨;借助伦理视角可以看出艾丽丝·沃克真正的写作目的是为了创建获得真正自由和个人主体性的新式女性形象。

艾丽丝·沃克是当代美国妇女文学和黑人文学的杰出代表,其写作视野广泛,作品涉及种族、性别、社会、历史、人性等领域。沃克的写作风格表现为她是一位反传统的作家,正是由于在《紫颜色》中沃克巧妙地运用了这一风格,她获得了1983年美国普利策小说奖和国家图书奖。1998年艾丽丝·沃克再次为读者贡献了一部力作《父亲的微笑之光》,可是这部作品在为作家带来赞誉的同时,又被贬损为一部宣扬女同性恋的色情之作,而沃克则反驳说这是一剂匡正时弊之药。事实上,在这部作品中沃克的反传统写作风格体现在多重方面,例如小说在宗教上试图以孟多族这一原始民族的信仰来颠覆基督教的中心地位;在家庭关系中,小说试图颠覆父亲的权威地位等等;当然在性关系上,沃克颠覆了传统的男女性爱模式。理查德·A·波斯纳在《性与理性》中说:“在我们社会中,如果有谁想就性写点什么,又不会受到指责,不会说他情趣低下,他就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他对这个问题感兴趣。”(波斯纳,2005:2)不过沃克对其作品中颇有争议的同性恋问题并未给出具体回答。因此本文试图将这部作品中出现的“性颠覆”写作置于伦理学视域下进行审视,希望得出一个明确的定位性理论阐释。

一、艾丽丝·沃克的“性颠覆”所指

在探讨艾丽丝·沃克的“性颠覆”写作时,不能不提到沃克创立的“妇女主义”。“妇女主义”发端于黑人女权主义,20世纪80年代初期以艾丽斯·沃克为首的—批黑人女学者,为避免黑人女权主义这—术语引起的类似白人女权主义的种族中心主义,也为团结第三世界妇女以及所有有色人种妇女,提倡使用妇女主义,这促成了妇女主义作为黑人女性文学批评理论的诞生。妇女主义要求黑人(尤其是黑人女性)作家及文学评论家献身于实现所有人民的,包括男人和女人的生存和完美。沃克创立的“妇女主义”一词最初出现在她1981年撰写的讨论黑人“同性恋妇女”一文中,她认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用“lesbians”(同性恋女子)来指称黑人妇女都不妥当或至少听起来让人感觉不舒服。在她看来,那些热爱女性(不管性爱与否)的黑人妇女,其实是把自己想象成‘完整’女性,她们是既爱别的女性也爱自己的父亲、兄弟、儿子等男性的妇女。因此对于这些女性womanist要比lesbian更为妥当。沃克认为womanist一词比黑人妇女“优先选择同性、优先选择与同性同居”,包括的意义更丰富,Womanist一词首先肯定的是与整个黑人社区、与整个世界的联系而不是隔离。

在《父亲的微笑之光》中,黑人父亲罗宾森是一位人类学家,他带领全家来到墨西哥进行传教活动。当他发现长女玛格达蕾娜与小伙子曼努埃雷特发生了性关系后狠狠地鞭打了她,这给玛格达蕾娜带来了灵魂创伤。同时,幼女苏珊娜目睹了父亲的暴行之后也在精神上远离了父亲。玛格丽蕾娜通过暴饮暴食进行自我发泄,而苏珊娜则以异性恋和同性恋为途径来寻找自我,最终她在与性无缘的希腊侏儒艾琳的帮助下走上了一条与男性和解的道路。寻找少年时代恋人玛格达蕾娜的曼努埃雷特来到了美国,迫于生计他参加了越战。当曼努埃雷特再次遇到玛格达蕾娜时,他们却已经不再是那两个灵魂与肉体完整的人了。作品的结尾虽然以和解告终,但两个姐妹的爱情却如同暴风雨中的残枝,而且两姐妹对爱情、对性的认识出现了严重偏差。失去了健康的身心意味着失去了生活的快乐,家庭暴力事件导致了两个女儿从此走上了寻找完整自我的道路。当然父亲的“严教”使女儿受到伤害之后,也使他自己最终觉醒。

在文中艾丽丝·沃克不遗余力地把性爱,甚至是同性恋置于一个重要的地位,因为沃克主张一种新的颠覆传统的性秩序,包括被基督教坚决反对的同性恋行为。小女儿苏珊娜先是选择了异性恋,“她生理上得到了满足,但心里却有一种没法解释的空虚感”。后来她选择了同性恋,虽然她知道她与波琳的关系是愉悦的,但还是决定分手,因为最终她发现波琳并不是真爱她,波琳只不过是想从她那儿弥补童年的不幸。这种自由的“性秩序”其实并没有给苏珊娜带来幸福,苏珊娜只有摆脱麦格德琳娜对她的影响,原谅并接受了父亲之后,她才得到了真正的自由和解脱,这也是灵魂的真正自由。由此可见“性颠覆”的寓意随着故事的发展渐渐明朗化,表象的异质“性颠覆”实则暗示一种对于寻求完整自我和实现灵魂自由的向往。

二、伦理学视域下的“性颠覆”

“性”具有双层内涵,一方面,性具有自发性,是人生理和心理的自发本能;另一方面,性是一种社会现象,是一种“道德之性”。生命伦理学关注的核心是生命和生命存在的状态。米歇尔·福柯的性学观点为生命伦理学视域下的性问题研究提供了独特的视角。福柯指出性是一种权力话语,身体成为权力的对象,性成为权力对身体统治的工具。生命伦理学是关注人的学问:对人的生命状态进行道德追问。人本身、两性、性行为和伦理成为生命伦理学研究的重要范畴。所谓生命伦理学的视域就是基于性的生理基础从生命本身来谈性,同时用生命伦理学中爱的原则、自主原则、相互尊重、有利和不伤害原则对性道德进行解读。

现代文明的婚恋观是指自由的、相爱的两个男女在完全平等的前提下缔结的婚姻。人类对于伴侣的选择行为是以生理上的相互适应为前提的,这也为选择的多向性在理论上提供了可能。毋庸置疑,性首先是爱的结果,是心灵与心灵的契合。“按照科学的定义,性是一种本能……哪儿有生命,哪儿就有性……其实,性和美是不可分的,就像生命和意识那样。”(劳伦斯,1988:104-107)性的吸引就是为了寻找一种心灵上的归宿和寄托,渴望生命与灵魂的交流。美国人文学家怀特说:“性是人类最重要的经历,是生命和几乎一切最深刻的情感的源泉。”“性的三大功能是:1.性能带来巨大的肉体快乐;2.性与人的自我有极密切的关系;3.性与人的自由权利有关,因此它是所有的权力领域都不会忽视的资源,也正是由于形势权力要加以管制的领域,性成为个人自由与权力斗争的前沿。”(李银河,2003:3)性作为爱的集中表现体现了作家对个体自由的肯定,对人的存在和命运的关注,同时也体现了时代精神和作者本人对人性的理解。

需要注意的是,现实中完全的自由是不存在的。个人的存在不是一种孤立的存在,而是处于一定的社会和历史关系中,道德意义上的评判标准其实就是整个社会对个人的一种要求与规范。虽然自然性权利被视为合理合法存在,但是作为个人的身份的确定仍然是以特定的伦理体系为约束前提,仍然依赖于社会制度的规定。个体无法成为自身行为的立法者,个体要获得自由需要面对整个人类文化的沉淀以及整个文明的秩序。道德的形成源自于人类的现实生活,道德一旦形成就成为一种规则和要求,同时为人们行为的合理性提供判断标准。同时,道德规范以外的社会舆论同时也在发挥着约束的作用。由此可以看出,沃克关注人物内心深处的本能和愿望、人世间潜在的非伦理的欲望、那些无法用理性方式去处理的情感,从而探索人性发展与现代社会伦理、道德关系的冲突;沃克把现实生活中的问题结合人性、社会的角度去思考,进而对人的存在和命运进行关注。沃克以其独特的理解,抒发着对美好爱情的憧憬和向往,以及摆脱无爱的婚姻和家庭的复杂心理。沃克通过把现实中的各种道德现象转化为艺术中的矛盾和冲突,力争在这些矛盾和冲突中构建寻求生命真谛的艺术世界,展开对人生意义的思考。这种在社会道德和个人自由之间痛苦挣扎的“性颠覆”体现了一种与伦理相对立的审美精神,反映了作者不懈追求的勇气。事实上,作家设计的两性理想是一种相亲相爱的状态,相反效果的故事结局动摇了西方父权统治下的男女对立,呼唤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平等。

三、对于沃克“性颠覆”写作的重新审视

“认识你自己”是雕刻在古希腊德尔菲一座神庙石碑上的箴言,性是人类认识自己的一个重要方面,性是生命本质存在的一种方式,它不单是一种自然存在,更是一种社会存在。亚里士多德曾指出,人作为主体,他不会满足于自发的生活过程,而是尽力使自己的行为活动服从于自己的理想,使自己获得人之为人的幸福和价值。“性问题远非依附于主流历史的无足轻重的附属品,从其最广义上来说,它处于道德、社会和政治话语的中心”。(威克斯,2002:87)在黑人女性文学中,描写和赞美同性恋是一个突出的特征。与传统文学作品中黑人妇女扮演的忠实女仆或淫荡女人的角色所不同的是,在黑人女性主义作品中,黑人妇女是一群受尽凌辱的人物。在男性占主导地位的性关系中,她们的性经验呈现扭曲、残伤的状态,因此她们的经历大都是对男性暴虐的控诉。她们的反抗表现为背离异性恋,成立女性团体并通过与其他女人的恩爱中找到真正的关怀和快乐。《紫颜色》中茜丽与莎格的“异常”关系让我们看到的不是同性恋的色情渲染,而是妇女之间的温情、关怀,互相帮助。正是莎格与茜丽的同性恋关系唤醒了茜丽的女性意识,使从未体会过爱的茜丽认清了女性特征,重新树立了女性尊严;更重要的是,莎格引导茜丽意识到人格的独立和自身的价值。沃克正是通过茜丽与莎格反传统、反常规的“同性恋”关系存在的合理性的阐述,强烈控诉了男性权力,并赞扬了女性人文主义美好的内涵以及独立、自尊、自强的女性意识。这种体现了“性颠覆”的女同性恋实际上代表的是“女性联盟”,是一种团结拯救、自为自主的模式,她们并肩作战共同对抗父权制的压迫,从而在精神上实现再生。

本能的欲望,特别是性欲望是人类行为的原动力,“性自由”也因此成为女性自由的重要反映。对性秩序的“反动”在艾丽斯·沃克本人看来是对性本能的欢呼。文学是人类求证其自由本质的方式,这种自由既包括行动选择的自由,更是人内在的道德自由。“真正对人类命运抱有切实同情和关怀的文学几乎总是落实在对个人命运的关注上,因为人的存在归根结底是个人的存在。”(苏冰,1995:38)沃克的“性颠覆”描写可以用俄国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论加以理解。他在《作为程序的艺术》中提出艺术的程序是事物的“陌生化”程序,艺术不是“正常化”的东西,而是经过艺术家运用“陌生化”手段加工的能激发人们美感的东西。沃克通过“性颠覆”写作打碎了女性作为无限忍受的形象,认为女性应该努力获得女性的真正自由并成为拥有主体性的新式女性形象。

四、结语

妇女主义作品旨在揭露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对黑人家庭、黑人社区造成的危害,唤醒黑人民族(包括黑人男性)的民族意识,实现民族内部团结和男女平等,共建妇女主义有色男女和平共处的理想天国。奥古尼艾米对妇女主义理论强调了四点:1.挖掘黑人传统;2.消灭性别、种族歧视;3.依靠黑人社区内部团结;4.实现黑人民族(包括男女两性)的自我拯救与健康发展的动态平衡。艾丽丝·沃克的“性颠覆”写作是对男性“中心”地位的传统思想进行了颠覆性思考。“同性之爱”可以帮助女性摆脱旧的思想观念的束缚,帮助女性从羞耻、暴力与绝望的深渊中“拯救”出来,并且帮助其树立起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女性从中获得了自我发现、展示、自为、自主的阶段性发展。沃克建立在共同遭受男权社会的压迫的基础上描写的“同性之爱”成为妇女合作的典范模式,同时强调了“姐妹情谊”(woman-bonding)的重要性。

20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中期是女性形象批评以及对男性中心主义抨击的盛行时期。女作家凯特·米利特在《性别政治》中将“父权统治”视为女性受压迫的根源。父权统治使女性屈尊男性统治之下是人类社会长期存在的问题。艾丽丝·沃克的小说在对于女性人物成长过程中的坎坷经历进行描写的同时,还探索了现代黑人女性追求生命意义所付出的努力;对于男权主宰的社会进行了尖锐批评的同时,表示出对于黑人女性在不平等的社会中生存与抗争的深切同情。在伦理学视域下重新审视沃克的“性颠覆”写作,可以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女性在男权社会中受到的压迫和自身努力抗争之间的矛盾冲突,但正是这种矛盾冲突突显了女性寻求构建生命真谛的意义。这实际上就是艾丽丝?沃克为创建获得真正自由和个人主体性的新式女性形象的写作目的所在。

[1]艾丽斯·沃克.父亲的微笑之光[M].周小英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2]布赖恩·特纳.身体与社会[M].马海良、赵国新译.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0.

[3]劳伦斯.性与可爱[M].姚暨荣译.广州:花城出版社,1988.

[4]理查德·A·波斯纳.性与理性[M].武汉: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5.

[5]李银河.李银河文集:性的问题·福柯与性[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

[6]杰佛瑞·威克斯.20世纪的性理论和性观念[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2.

[7]苏冰.允诺和恐吓——20世纪中国性主题文学的文化透视[M].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1995.

[8]叶云山.爱的拯救:茜莉的精神再生——试析《紫色》中的女性形象[J].外国文学,1994:(6).

龙云,清华大学外语系博士,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比较文学、西方文论。

(责任编辑:水涓)

猜你喜欢
艾丽丝沃克黑人
黑人谈河流
未来科幻城
艾丽丝·门罗短篇小说的哥特元素探析
影史上第一个黑人与白人接吻的镜头,是他剪辑的!
燕南飞
快递爱情
艾丽丝·门罗小说《忘情》中的图书馆意象
世上最美丽的吻
善跑不擅游的黑人
善跑不擅游的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