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早垒(西南政法大学外语学院,重庆 401120)
背离的碎片
——从身体叙事角度分析小说《斜塔》中的异化主题
□曾早垒(西南政法大学外语学院,重庆 401120)
身体叙事波特异化主题
美国著名南方女作家凯瑟琳·安·波特的短篇小说《斜塔》从一个“外国人”的角度来观察和描述了一战后,二战前的德国社会,成功反映出了一战后德国社会人性异化的现实。
美国著名南方女作家凯瑟琳·安·波特(以下简称波特)的短篇小说《斜塔》成功反映出了一战后德国社会人性异化的现实,从身体叙述的视角来重读这部作品,能更清晰地解读二战前纳粹兴起的德国社会特殊的心理结构,文本细致地表现出了一战后的德国社会里由于人与人,人与自我的尖锐矛盾所产生出的精神创伤、变态心理以及悲观绝望的情绪,揭示出人的异化主题。作者波特通过巧妙的身体叙述来表达了这一主题。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厘清文本里的身体描写,了解作者对这一主题的阐释。
德国或者说柏林给查尔斯这个美国青年留下了惶惑的体验或是审美上的错置,首先从查尔斯初到这个城市里就感受到的莫名气氛表现出来:他不得不在“到柏林的第六天”①里,大清早就“从他住的那家沉闷的小旅馆里溜出来”,而“逃到对街的咖啡馆去”。而且柏林人的审美趣味似乎也很难符合这个美国年轻人的口味,在看过无数不满意的出租房间之后,他终于“认识到这(房间的风格)是一种固定的格局”,这种“固定的格局”很难为外人,甚至是同为西方人的美国人所欣赏,暗示了整个德国社会在一战后的高度封闭状态和其他西方国家难以沟通的现实。
接下来,查尔斯去理发店的经历再次给他带来了审美上的冲突体验。理发师留着希特勒的发式,也要给查尔斯“理成这样的式样”,“街上也尽是剃成这种式样的脑袋”。显然,这是整个柏林,甚至德国都流行的样式。在查尔斯的眼中看来,这一定是丑陋而不符合常理的。
但查尔斯所认定的比较合理的看法在德国这个国家里却得不到任何响应,这样的审美错置终于在认识了同为房客的德国青年汉斯之后达到了高潮。这个“相貌漂亮的”海德尔堡的学生“从左耳到嘴那半边脸颊上粘着一条一英寸阔的橡皮膏”。后来查尔斯了解到,“一些德国人煞费苦心地在脸上留下一道一辈子不会消失的凹凸不平的青黑色的决斗伤疤,汉斯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人为地为脸上留下又长又深的刀疤已经成为了德国年轻人竞相效仿的时尚。在对整个德国社会以“审丑”为时尚的描写中,波特告诉读者,这样的流行趋势,是以战争的暴力和丑陋为审美前提的,德国人支持希特勒,支持二战的狂热已经不可避免。正如斯蒂尔所指出的那样“……时尚变化的根子往往‘先于’那些重大的历史事件就扎下来了——比如在法国大革命或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就已经可以看到某些时尚变化的雏形了”②。纵观德国一战后的历史,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么特殊的审美趣味会大范围地受到德国人的推崇了。
而这些对战争暴力的崇拜似乎已经内化到了每个德国人的心中,从另一个房客塔德乌什对汉斯的刀疤的赞赏,汉斯的洋洋自得,酒吧里的德国美女卢特对汉斯的截然不同的温柔态度,都无不令查尔斯困惑不解。而不论是汉斯本人,或是其他留着希特勒发式的德国人,或是同样脸上带有刀疤的年轻人,都在自己的德国同胞的赞赏中完成了对自我形象的肯定。正如拉康的镜像理论中所隐喻的那样:一方(婴儿)在另一方(形象)中发现了自我的同一体,即自我是在与另外一个完整的对象的认同过程中构成的。③在这样一个城市,以丑为美,以异为美,是反常的。在整个反常的审美过程中,国家对战争暴力的推崇得到了肯定。
加拿大学者马歇尔·麦克卢汉曾提出过一个著名的观点:“衣服是皮肤的延伸”④。指出了衣服与身体的文化关系,服饰或装饰物等是对“身体”概念进行的延伸。作为身体的修饰符号的服饰是对于身份的表达,告诉别人有关我们的性别、阶级、地位之类的信息。所以不论是女房东罗莎太太送咖啡时端着的“一个摆的很讲究的托盘”,还是带有“蝴蝶柄的细瓷(咖啡)杯”,以及房东太太左手戴着的“大得有点显眼”,“一眼就看得出是质地很好的”金刚钻,这些细节无一不印证了德国人那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种族优越感,而这样的优越感的表达并非是偶然的。
因为这样的自我欣赏来自于从小的反复灌输。在《斜塔》这一文本中,早就埋下了巧妙的伏笔,在幼年的查尔斯眼中,孩提时的伙伴库诺每次从远隔重洋的德国回来时,“总是穿着古怪而一本正经的新衣服”,还带来“别致而贵重的领带,看得出线脚的上衣……”这些似乎都印证了德意志民族在孩童时期就接受的骄傲的心理暗示。从服饰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每个人的着装行为实际上都反映着内在的真实人格,是自我价值的彰显。无论其主观上是否欲求体现自我,潜意识中也体现出自我个性特征的表达意向。我们可以把他们外表的表达视为其个体内在性格的重要提示物,那么,外表的最微不足道的细节对于个体身份的认定与确立来说就非常重要了。在这方面,衣着的作用不可低估,它最细微的特征往往最能流露内心的感情。所以,“在当代文化中,身体已经成为身份的基础。我们将自己的身份经验为和他人疏离的存在,越来越把身体看作是我们的身份的容器以及个人的思想情感的表达”⑤。
小说中还穿插了不少人群聚集的街景的描写,在阅读中颇值得回味。在查尔斯这个外国人的眼中,一战后的德国,满眼望去,尽是无数的破碎的身体,饥饿的身体(“身子上面那个饿得皮包骨头的脑袋”);妓女身体,臃肿的身体(“胖得像一大堆一大堆肥肉的人”)。正如让·吕克·南西在《身体》一文中所说的那样“身体不过是伤痕,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的伤痕无一是新的,且不管使身体遭受痛苦的经济、军事、警察和心理机制”⑥。这是战争(一战)留下的伤痕,是骄傲的雅利安民族无法承受的战败的伤痕。
在柏林城里,“模样最普遍的”人是那些聚集在橱窗前的中年男女,“沉着脸、胖得吓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短腿女人和颈窝里有一嘟噜一嘟噜肥肉的圆脸男人”,这是特定的时间里出现的奇特现象,似乎对暴力的崇拜以及贪婪的内心已经让这些“变形的人”成了具有良好教化的动物。
在《斜塔》这篇小说中,波特还不时地穿插了一些其他动物形象的比喻,用以暗指异化到极致的人物形象。这个城市里的女房东们在查尔斯看来都是“微笑的狐狸、饿慌了的狼、邋遢的家猫、地道的母老虎,阴险得像鬣狗、凶暴得像复仇女神、贪婪得像鸟身女妖”。更奇怪的事情莫过于在同屋的布森先生食物中毒后,查尔斯向他提供帮助时,竟然让这个骄傲的日耳曼人生出了要被迫接受外国人施舍的憎恨情绪,仿佛“布森先生”“像一条逃跑的公鹿”,“查尔斯(等人)却像一群猎狗,汪汪地叫着紧追他”,“咬喉咙也行,为了要给他帮助和舒适。”在这个城市里,向他人伸出援手和表示友善反而被看成恶意的侮辱,竟然会招致仇恨,由于人的异化,人际关系已经扭曲到极点,温情不复存在,人与人之间的正常沟通变成了不可跨越的冰川,二战阴云已经若隐若现。
不论是民众对希特勒式的发型的“审丑”似的欣赏,还是对刀疤男的推崇,都是一种人的异化和变形,辨明了这些变形,理解了对这些异化形象的欣赏,我们就不难理解德国社会在二战前特殊的心理结构。因为“个体的变形和集体变化进程之间可以找到重要的类似之处”⑦。我们不免惊叹波特作为一位擅长细节描写的女作家,的确通过这些身体叙述凸显出了文本的意义。一战后的德国,在战败后的伤痕中,在希特勒军国主义吹嘘的所谓高贵的普鲁士精神的向往中,哪怕是为了获得短暂的抚慰,也会把自己的命运交托到恶魔手中。今日重读波特的这篇小说,令我们不禁反思,这也许是人性中普遍存在的软弱,正如当初在旷野的以色列人一样,把自己的命运交托给偶像,有如愚顽的牲畜前往被宰杀之地一样,最终令地球上超过半数的人类被卷入了二战这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浩劫之中。
①[美]凯·安·波特.斜塔[M].鹿金译.凯·安·波特中短篇小说集.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446-540.(全文所有原文引用均出自此书)
②⑤[英]乔安妮·恩特维斯特尔.时髦的身体[M].郜元宝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98.
③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73.
④[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何道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123.
⑥汪民安,陈永国.后身体:文化、权利和生命政治学[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96.
⑦[美]默里·斯坦因.变形:自性的显现[M].喻阳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15.
曾早垒,西南政法大学外语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与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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