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天瑜(武汉大学资深教授)
关于《我的父母之乡》的通信
□冯天瑜(武汉大学资深教授)
虹光君如唔:
拜阅剧本《我的父母之乡》,如沐春风,感觉甚佳。此类以“不忘国耻”、“救亡图存”为题旨的作品不少,但多有“主题先行”之弊,尊作则未入窠臼,生活气息较浓,有感召力。
以冰心这位出身海军世家,又有深切家国民族兴亡感的思想者为枢纽,以其记忆、感受所及,观照近代中国坎坷悲壮的历程,颇有特色。
如果提点儿建议,可否更鲜明地突出“海洋—海军”这一题旨?自15—16世纪海道大通以降,人类文明进入海洋时代,资本主义的殖民扩张也是以海洋为舞台展开的。中国人大约在19世纪中叶以后逐步认识到这一点,19世纪70年代李鸿章在奏折中指出:
历代备边,多在西北,其强弱之势,主客之形,皆适相埒……今则东南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来往自如……阳托和好之名,阴怀吞噬之计,一国生事,诸国构煽,实为数千年未有之变局。轮船电报之速,瞬息千里,军器机事之精,工力百倍,炮弹所到,无坚不摧,水路关隘,不足限制,又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
近代中国面对的“数千年未有之变局”、遭遇的“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都是从东南海疆进入的,因而近代中国的基本战略与“海洋—海军”紧密相连。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海军弱则中国弱,海军兴则中国兴;当然,中国国势衰微、内政腐败,海军也强大不起来,中法马尾海战、中日黄海海战两度舰队覆没便说明这一点。冰心生在海军家族,感同身受于中国海军的兴衰存亡,终生魂牵梦绕于中国的海洋事业,剧本可以进一步强化“海洋—海军”题旨,除在情节设计上再下功夫外,可用台词诵读冰心题咏海洋、海军的篇章,或他人吟诵海洋、海军的名句。我对黑格尔《历史哲学》中咏海的段落十分欣赏:
大海给了我们茫茫无定、浩浩无际和渺渺无限的观念;人类在大海的无限里感到他自己的无限的时候,他们就被激起了勇气,要去超越那有限的一切。大海邀请人类从事征服,从事掠夺,同时也鼓励人类追求利润,从事商业……他便是这样从一片巩固的陆地上,移到一片不稳的海面上,随身带着他那人造的地盘,船——这个海上的天鹅,它以敏捷巧妙的动作,破浪而前,凌波以行……
梁启超《新大陆游记》中吟咏太平洋,也甚精采,从中或可激发创作灵感。
剧本可集中写一个时段,如甲午之役,避免平均用力。写甲午,也不必在正面战场展开(人们对李默然的《甲午海战》很熟悉),而从后方(清廷、海军家属、士大夫)揭示中方败亡的深层原因,以及此一惨败引发的中国士人的觉醒(梁启超说,中国人震醒,实自甲午始。此后方有公车上书、戊戌变法等等),从冰心家族写此,是一好的角度(包括写冰心等留学)。还可吸收严复的生平事迹入戏(不是严复成为戏中角色,而是将严复的心路历程贯穿入戏)。严复福建侯官人,福州船政学堂出身,约与冰心父亲同先后,严复后留英学海军,而其注意力倾注西方人文学,寻求救亡、富强之道。甲午之役阵亡将士多为严的师友同窗。此役对严复震撼甚巨,他翻译《天演论》与此直接相关,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观念的广为传播,也得甲午惨败之赐。此类思潮似应在剧中有更鲜明、强劲的昭显。将这一段落写得深透,全剧可能得一提升。
即颂
夏祺!
冯天瑜
2009年6月于武昌珞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