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睿
昆曲走向现代的实例
——从高濂到新版《玉簪记》
□董 睿
《玉簪记》题材取自民间传说,《古今女史》说:“宋女贞观尼陈妙常年二十余,姿色出群,诗文俊雅,工音律。张于湖授临江令,宿女贞观,见妙常,以词调之,妙常亦以词拒。后与于湖故人潘法成私通情洽。潘密告于湖,以计断为夫妇。”后来,这个故事被编成小说、戏曲,如杂剧《张于湖误宿女贞观》、小说《张于湖传》等。
传奇剧本《玉簪记》出自明代高濂之手,被誉为传统十大戏剧之一。高濂,字深甫,号瑞南道人,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曾任鸿胪寺官,万历时居杭州。所作传奇有《玉簪记》、《节孝记》等。
《玉簪记》写的是,金陵女贞观道士陈妙常,姿色才华出众。观主的侄儿潘必正因病误考落第,不愿回乡,借住女贞观,二人相遇,经过茶叙和琴挑,情意渐深。一日,陈妙常在房中写成情诗一首,恍惚入睡,潘必正来至房中看到诗稿,两人终于互诉衷肠,私自结合。事情为观主发现,逼潘必正赴试。陈妙常赶到江边,乘船追潘,两人互赠信物而别。后潘必正得中状元,两人团圆。因作品中写到陈妙常、潘必正二人父母曾指腹为婚,以玉簪和鸳鸳扇坠为信物交换,故称《玉簪记》。
高濂所处的时代,适值传奇的繁盛时期还没到来,汤显祖的《临川四梦》、沈璨《南曲谱》都尚未问世,《玉簪记》在传奇发展的这一特殊时期显示出成熟的印记。
之所以这样理解,一方面是受到《西厢记》的影响,歌颂自由的爱情成为此后传奇创作的主题。高濂之前的作品,都把张于湖作贯穿全剧的线索,把潘必正陈妙常的爱情作为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描画,立意不高。高濂将潘、陈的恋爱场所安排在寺观道院,摆脱了丫环递简传情的俗套,通过彼此的直接交往建立感情,表现了他们无视封建礼教和宗教清规戒律的约束而对婚姻自由的渴望和追求。尽管剧本在郎才女貌、一见钟情、高登金榜、合家团圆等方面均未脱一般传奇俗套,但它肯定了青年人的正常情感要求和超越宗教清规礼教伦常的越轨行为,并着意描叙了潘陈二人对爱情的忠贞执着,使人物形象显得纯正健康而不庸俗,从而深化了剧作的主题。它肯定“人欲”,揭露庵观生活对人性的压抑摧残,这在宣扬“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猖獗的明代具有明显的进步意义。
另一方面,在借鉴前人的基础上加上自己的创造,取得独特的艺术效果。它仿写前代优秀作品,顺应了传奇在题材、结构、技巧等方面的演进过程,如对《拜月》的悲喜交织、冷热均匀等技术手段的借鉴,同时又有自己的创造,如“闹会”、“追别”等,刻画出较高的艺术意境,成为传奇剧走向成熟的必要阶段。
在高濂活跃的时代,魏良辅已经完成对昆山腔的改造,梁辰鱼的《浣纱记》业已搬上舞台,昆曲定型并成熟。
昆曲的兴盛与当时士大夫的生活情趣、艺术趣味是一脉相承的。士大夫的文化修养,为昆曲注入了独特的文化品位,他们的闲适生活和对空灵境界的追求,赋予了昆曲节奏舒缓、意境曼妙的品格。
昆曲《玉簪记》剧中场景富于变化,节奏轻快活泼,喜剧色彩浓厚,词曲明畅透逸,自然优美。其中“茶叙”、“琴挑”“、偷诗”“、秋江”等几出至今仍活跃于昆曲舞台上,并被改编成湘剧、川剧、扬剧、黄梅戏等地方剧种的折子戏,连《红楼梦》都提到贾府里上演《玉簪记》,其明清剧本不下十余种,可见风行之盛。
试以《琴挑》为例,其唱腔婉转、重在词工,表达了细腻的情感,突出了昆曲诗化、抒情、写意的特色。
《琴挑》一出讲述的是妙常秋夜弹琴,遇潘必正,两人以琴探心情,潘郎言语挑动,妙常佯怒,但心下已是动情,埋下一段痴恋的故事。
(生上)[懒画眉]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
男主角一来,言语中就透露出浓郁的孤独情绪。先叹月色正好,可自己只有独自听虫子低鸣。又自比宋玉。曲子突出一个“孤”字,它不同于单纯的孤独,求的是心灵的伴侣,这是《琴挑》高明之处。
(旦抱琴上)[前腔]粉墙花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水殿风。抱琴弹向月明中,香袅金猊动。
妙常一上,就叹粉墙花影,残荷都透着悲凄,这实际也正表明她内心的孤独哀怨,透露出对道家洁身生活的一丝不满。
二人上场,两支[懒画眉]正是相互应对的。潘郎年少郎君,本就春心满怀,学者身份,又自珍才貌,更是希求一位谈吐相当的女子。妙常本就出于无奈,出家为道,内心还是向往情感的寄托。对应着潘郎的心灵伴侣的希求,妙常也显露出心绪无处诉的烦乱,只好托之于琴。二人心怀相照,自然引出后来故事。接着——
[琴曲]雉朝雊兮清霜,惨孤飞兮无双。念寡阴兮少阳,怨鳏居兮彷徨,彷徨。
……
类似细腻的人物语言、动作及心理刻画在《问病》等折中也有明显地体现。
2009年12月15日至16日,新版《玉簪记》作为“北京国际戏剧舞蹈演出季”的压轴剧目在北京大学百年纪念讲堂成功上演,自此,白先勇的“昆曲传承计划”揭开了帷幕。
新版《玉簪记》选取昆曲中最为经典的内容,删去了张于湖的角色;对二人指腹为婚、潘必正得中状元做了删减,以《秋江》一折收尾,在永不相负的誓言中升华了二人的爱情;以《琴挑》、《问病》、《偷诗》、《秋江》四个传统折子戏为核心,前面增加《投庵》,中间穿插《催试》,共六折,组合成近三个小时的演出。
这是一部蕴含着浓烈的古典美学精神,又不乏现代元素的优秀作品。遵循“尊重传统而不因循传统、运用现代而不滥用现代”的美学原则,将最具中华美学精神与戏剧艺术最高典范的中国昆曲艺术完美地呈现出来。
新版《玉簪记》整体风格推崇极简、写意,充满着时尚和唯美精神,勾勒出一幅东方水墨意象画卷。从动听的《琴挑》到活泼的《偷诗》、到悲戚的《秋江》,通过以乐传情、以诗传情、以物传情等方式,生动地表现了中国传统文人雅士文化,与昆曲的传统精神相得益彰。具体表现在:
《琴挑》一折包含了很多脍炙人口的曲子,新版《玉簪记》专门邀请古琴大师李祥霆先生,他以一张制作于公元756年的唐琴“九霄环佩”为这折戏演奏,首次完成昆曲与古琴两大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精彩对话。悠扬的古琴反复运用,不断变奏,于剧情始终,情景交融,回归了古典氛围,令人耳目一新。
《秋江》一折,台湾书法家董阳孜女士的“秋江”二字,顶天立地、变幻出不同的字体。
画家奚淞的白描佛像、观音像、佛手莲花,构成一个水墨世界,贯穿始终,推动情节的发展。
在服装方面,由“金马奖”得主、亚洲影展最佳美术设计奖得主王童全新制作,注重典雅,运用手绣花饰,女主角一改传统穿水田衣的模式,改穿绸纱精绣的素褶子,更好地表现出其俊秀清丽的俏道姑形象;而选用淡青、淡蓝等浅色系,清淡的颜色与故事发生的地点——寺庙这样清淡的场景相融合,更好地表现出环境的禅意。
舞美不借助外物,采用一桌两椅道具形式,简单而充满灵气。暗红色或土黄色帷幕用淡灰色麻布重新包装,营造了故事发生环境的合理氛围。
可以说,正是巧妙地将古琴、书法、国画等大量传统文化元素融入剧中,并赋予它们一定的现代意味,加上精致的布景灯光、舞美服装,使得新版《玉簪记》将昆曲艺术诠释得生动传神、雅致高妙,难怪乎风靡老中青和国内外观众。
如果说,青春版《牡丹亭》是将昆曲的古典美学与21世纪的审美意识磨合接轨的大胆尝试,那么,新版《玉簪记》则是更进一步地完美融合,以现代身份重新赋予其新的意义和诠释,体现了传统与现代的文化传承,为我们传承昆曲艺术提供了更广阔的范本。
[1]王季思.中国古代十大古典喜剧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12):450—510。
(作者单位:山东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