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中低收入人群设计住宅的勒·柯布西耶

薛恩伦

1923年，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在《走向新建筑》（Vers Une Architecture）“成批生产的住宅”一节中指出：一个伟大的时代刚刚开始。住宅问题是一个时代的问题，今日社会的均衡取决于住宅问题，……如果能从思想上根除关于住宅的固定观念，并且批判地和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就会认识到‘住宅就是工具’，人人住得起的、成批生产的住宅比古老的住宅更健康。［1］柯布非常关心穷人的生活，他提出“想到住宅就想到富人的别墅，但是更广泛的是多如牛毛、不堪入目的穷人陋室。我探索方法，希望有一天让穷苦的人们和所有诚实的人们都能在美好的住宅中生活”［2］。有人曾以为勒·柯布西耶在《走问新建筑》中推荐的“成批生产的住宅”仅仅是乌托邦式的空想，也有人认为即使这样的房子盖了几幢也早被拆掉了。2008年9月，我和一些朋友们有幸拜访了《走向新建筑》中介绍的福胡让现代居住区（Les Quartiers Modernes Fruges），这个居住区中“成批生产的”住宅不仅保护完好，而且被法国政府当作20世纪的文化遗产予以保护。

福胡让现代居住区的建设并非一帆风顺，1923年波尔多（Bordeaux）的工业家亨利·福胡让（Henry Fruges）委托勒柯布西耶在莱日（L廹e）为他缝纫厂的“小工人”设计了几幢住宅，1924年，又委托勒·柯布西耶在佩萨克（Pessac）的蒙泰伊（Monteils）区内设计一个花园式的居住区，居住区包括150幢住宅，这就是福胡让现代居住区。波尔多是法国西部的重要港口，也是著名的葡萄酒产地，佩萨克位于波尔多市区的西南。福胡让是一位开明的投资人，他曾自嘲地说自己更像是“一位科研人员、多才的艺术家、没有文凭的建筑师、作家、评论家，而不是商人”，他与勒·柯布西耶志趣相投，非常支持勒·柯布西耶的建筑创意，在委托设计时，他说：“我允许你们将理论付诸实践，将其做到极致，希望你们在廉价住宅的改革方面取得具有说服力的成果，佩萨克将成为一个实验室。允许你们打破所有的成规，放弃传统的方法”［3］。

1 福胡让现代居住区场区总平面

2 福胡让现代居住区C/D区规划

3 福胡让现代居住区勒柯布西耶大衔透视之一

4 福胡让现代居住区勒柯布西耶大街透视之二

5 福胡让现代居住区“摩天”住宅沿街透视

6 福胡让现代居住区通向屋顶的悬挑楼梯

7 福胡让现代居住区“自由支撑”式住宅及其室外楼梯

8 福胡让现代居住区“错位”住宅沿街透视之一

9 福胡让现代居住区“错位”住宅、阳台

10 福胡让现代居住区透过拱廊洞口是大片绿地

勒·柯布西耶在福胡让居住区设计的成批生产住宅的基本单元为5m×5m，辅助单元为5m×2.5m，住宅采用钢筋混凝土结构体系，仅有一种5m规格长的大梁，设计与施工都比较方便，有利于工厂预制和成批生产。勒·柯布西耶运用基本单元组合出5种类型的住宅，住宅布局紧凑，功能合理。以“摩天”（Skyscraper）住宅为例，首层的基本单元布置车库和洗衣房，辅助单元作为通道，经过通道进入室内，2层的基本单元布置起居室，辅助单元布置厨房和辅助用房，3层是两间卧室，主卧布置在基本单元内，次卧和卫生间布置在辅助单元内，顶层是屋顶花园，顶层的辅助单元做成有顶的敞亭，通向屋顶的楼梯悬挂在室外，不仅丰富了造型，也强调了屋顶花园的重要地位。

福胡让居住区另外4种类型的住宅是“错位”（Staggered）住宅、Z型住宅、“拱廊”（Arcade）住宅和“自由支撑”（Free-standing）住宅。“错位”住宅在立面上形成错动的孔洞，Z型住宅是由基本单元组合成Z字型的体型，“拱廊”住宅是在基本单元形成的住宅之间用拱门连接，形成连续的拱形门洞，“自由支撑”住宅把1－2层的室内楼梯移到室外，自由支撑的楼梯使建筑体型多一些变化。

福胡让现代居住区占地约3.9hm2，由3块土地组成，外形并不规整，场区南侧是铁路，西侧是RN259高速公路，场区西南是一片绿地。场地从北向南划分为A、B、C、D 4个区，A区狭长，B、C两个区的外形略为方整，D区接近三角形。A、B区南北向的中央干道是以投资人命名的福胡让大街（Rue Henry Fruges），A区沿大街两侧是排列整齐的两层的独院式和连排式住宅，福胡让大街行至B区南端有一个小广场，广场四周是商店，商店上面是住宅，广场的位置是总体布局的需要，有利于转向C、D区的中央干道。C、D区的中央干道以勒·柯布西耶命名，勒·柯布西耶大街（Rue Le Corbusier）位于C、D两区相对居中的位置，大街两侧的建筑体型与空间处理并不一致，一侧是“塔式”的“摩天”住宅，另一侧是连续的“错位”住宅，形成一种动态的均衡。“错位”住宅东侧布置了一个规整、对称的内院，内院与B区的广场遥相呼应。D区西侧尽端是一排“拱廊”住宅，透过高大的拱形门洞，居民可以欣赏拱廊外的大片绿地。福胡让建议给建筑涂上色彩，为了增加吸引力，勒·柯布西耶则充分利用色彩的变化加强建筑的空间组合，在视觉上令人产生幻觉。色彩明亮的建筑在视觉上会向前突出，颜色深暗的建筑在视觉上会后退，而绿色的建筑容易与四周的植物混淆，在视觉上令人感觉淡漠，巧妙地利用色彩使建筑空间更加丰富。

居住区的建设并非一帆风顺，建设初期，由于当地的施工队伍技术水平较低，影响了施工进度，来自巴黎的工人取代了当地的匠人，此后不到一年时间，福胡让居住区就建成了。1926年，当工程接近收尾时，由于行政管理部门的干扰，不能铺设给水管道，居然拖延3年没有供水，居住区成为空城，媒体的报导与各方的指责给勒·柯布西耶很大压力，对投资人影响更大，甚至破产。直到1929年，由于法国劳动部长的介入，才最终解决了供水问题。3年的拖延，使建成的住宅遭受严重破坏，二战期间又继续遭受破坏，直到1973年才开始受到保护，1980年，福胡让居住区被列入法国有历史纪念性建筑的名单，人们逐步认识到这个小区对现代建筑发展的重要意义。“错位”住宅的一位主人热情地接待我们参观他的家，他很自豪能住在大师的作品内，也向我谈起居住区建造的往事。

11 马赛公寓东立面透视

12 马赛公寓南立面透视

13 马赛公寓北端室外楼梯

14 马赛公寓架空底层不加粉饰的钢筋混凝土支柱

15 马公寓标准单元剖面A

16 马赛公寓标准单元各层平面B-上层平面C-中层平面D-下层平面房间说明：1-中间通道2-入口/门厅3-起居及厨房4-主卧及卫浴5-过厅6-次卧7-起居上空

17 从马赛公寓标准单元室内从2层向下望起居室

“住宅是居住的机器”是勒·柯布西耶的名言，但经常被曲解。“住宅是居住的机器”首先强调的是住宅的功能问题，他欣赏飞机和汽车内部空间的精心设计，认为住宅设计要像设计飞机、汽车那样，科学地精心推敲，勒·柯布西耶把以前的住宅称为家具陈列馆，陈列一些很不实用、装饰性的家具，他欣赏汽车内的舒适座椅。勒·柯布西耶认为现代化的住宅需要充足的阳光、空气、绿化、安全和私密性，并且要有良好的景观，这些原则与中世纪的住宅截然不同。勒·柯布西耶颇有远见地提出：为适应工业化时代的需要，应当在试验的基础上成批地生产住宅预制构件，建造装配式住宅，住宅可以像机器一样大批生产，这是“居住机器”的另一层含义。勒·柯布西耶从1914年开始研究多米诺住宅、装配式结构体系住宅，内部空间可灵活分割，福胡让居住区成功的建造是其多年努力的成果。20世纪初期，大多数住宅仍然是传统的形式，勒·柯布西耶超前的构思令人折服。

为了解决大城市居民的住宅问题，柯布西耶提出“垂直花园城”的设想。［4］现代技术允许城市在高度上赢得在广度上失去的面积，凭借50m高的大厦，可以在每公顷土地上安排1 000人居住，建筑覆盖地面的12%，余下的88%是花园。［5］由于钢材、玻璃和钢筋混凝土的出现，建筑产生了革命，房子可以架在柱子上，地面空间得到自由，人们可以在地面上自由穿行，汽车道与人行道分别设在不同标高、立体交叉，平屋顶使人们获得更多的面积，屋顶做成花园，屋顶花园同时又可以隔热、保温，为现代城镇规划开辟了新途径。法国马赛市的马赛公寓（L’Unite d’Habitation a Marseille）正是按照上述观念设计的，公寓长165m、宽24m、高56m，底层架空，由巨大的柱子支撑，架空层上的一层是设备层，设备层以上有17层，其中有15层为跃层式居住单元，另外两层是购物街。顶层设有托儿所，与屋顶花园的儿童活动室相通，马赛公寓的屋顶花园很大，被称为“空中广场”，屋顶上设有健身房、儿童活动室、儿童游泳池、日光浴场、酒吧和一个300m长的环形跑道，屋顶花园的建筑高低起伏，丰富了公寓的轮廓线。马赛公寓可容纳1 600人，相当于一个自我完善的社区。公寓为中等收入家庭设计，共有337套公寓，有23种户型可供选择，从单身家庭、一对夫妻、直到可以有8个孩子的家庭，多种户型的组合可以满足人们不同的需求。建筑物的两个主立面分别朝向东、西，勒·柯布西耶精心设计了立面的遮阳板并使每户均有良好的景观。为了避免冬季的冷风，北立面没有开窗，商业街的疏散楼梯成为北侧构图的重要元素。

马赛公寓的粗犷风格在现代建筑运动中影响深远，1952年10月14日，在马赛公寓交付使用的仪式上，勒·柯布西耶在讲话中专门谈到了不加粉饰的混凝土，“马赛公寓的实践证明，混凝土同石头、木料、陶土一样，作为一种可以直接裸露的建筑材料，它将为当代建筑带来一种新的辉煌。确实可以将混凝土视为一种经过重构的石材，理应以其原有的状态呈现。……在裸露的混凝土表面可以看到模板最微小的起伏、木板的交接、木材的纹理、木材的斑痕……它们看上去很捧，观察起来挺有意思，对于那些尚具想象力的人而言，这是笔财富。”［6］

18 马赛公寓屋顶的排气塔与通风塔

19 马赛公寓屋顶的儿童游泳池（图18为程晓青同志提供，其他图片均为本文作者拍摄）

马赛公寓建成初期的住户多为政府雇员，以后逐步被教师、医生、工程师、记者和社会工作者取代。今日的马赛公寓已成为世界各地建筑院校师生参观学习的重要场所，据1997年的调查，公寓的租金和售价均高于当地住宅的平均价格，马赛公寓已被法国确定为20世纪文化遗产，住户均为此感到自豪。［7］马赛公寓的居住模式虽然没有得到广泛推广，但是在现代建筑进程中起到了里程碑的作用。□

注释：

［1］Le CORBUSIER. Towards a New Architecture.London: The Architecture Press, 1927: 210，245.

［2］Le CORBUSIER. Le Corbusier, Oeuvre Complete Volume 1-8 Set, Vol.4. 1938-1946. Birkhauser

Publishers, 1955: 8.

［3］Le CORBUSIER. Le Corbusier, Oeuvre Complete Volume 1-8 Set, Vol.1.1910-1929. Birkhauser Publishers,1955: 73.

［4］博奥席耶，编著. 勒·柯布西耶全集，4卷. 牛燕芳，程超，译：140.

［5］博奥席耶，编著. 勒·柯布西耶全集，3卷. 牛燕芳，程超，译：16.

［6］博奥席耶，编著. 勒·柯布西耶全集，5卷. 牛燕芳，程超，译：181.

［7］HUSSELL L. Le Corbu. Review 1204, 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