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颖媛
(徐州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西汉刘安在《淮南子》中说:“画西施之面,美而不可悦;规孟赏之目,大而不畏。君形者亡矣。”这是最早在绘画领域出现的“形神”论。随后顾恺之的“传神论”成为了当时绘画审美的最高要求,后来谢赫“六法论”中“气韵生动”是对“传神论”的继承和发展。至今当代中国画家们创作之时无不在追求画面的人物神韵、画面意境的表现。中国传统审美观就是这样传承发展的,传神论的形成也必然受到汉代审美思想和绘画形式的影响。汉代统治阶层代表的淮南王刘安在《淮南子》中多处提到重神韵,重视以形传神的审美思想。可想而知,当时就已经非常重视画面神韵的描绘。作为汉代主流绘画形式的汉画像自然在表现形式与手法上也体现出“重神轻形”的审美观点。汉代的绘画艺术大都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统治阶层的审美观当然也就代表了汉画像艺术的审美观。因此,有人说《淮南子》中提出的“君形者”概念,以及“神贵于形”、“神制形从”的大量论述,是顾恺之“传神写照”命题的重要思想来源。另外,汉代画家毛延寿在《鲁灵光殿赋》对绘画提出了“写载其状,托之丹青”与“随色象类,曲得其情”,也体现出他求神似的审美思想。王建中在《汉画像通论》中也指出:“汉代艺术家不单纯拘泥于外表形似,相反更强调神似……汉画像尤其注意物象神韵的传达,特别追求形似与神似的统一,形神兼备。”这足以证明汉画像的审美观正是重视“神韵”。
现今,对汉画像艺术与“传神论”形成关系的研究已初露棱角。如:李希凡主编的《中华艺术通史》秦汉卷中说:“顾恺之为代表的魏晋绘画(主要是人物画)的成就以及相应的‘传神论’的总结正是建立在汉画对造型问题的全面实践基础之上的。”而2006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的樊波在《魏晋南北朝人物画审美研究》中谈顾恺之“形神”理论思想渊源时,明确了汉代“神”对“形”的主导作用,指出汉代绘画艺术及审美特点对“传神论”思想的形成完善起到了极为深刻的影响。此外,著名学者陈传席在顾恺之“传神论”形成源起时也曾评价顾恺之很注意对前人理论的总结,又善于观摩品评古人作品,于是形成了影响深远的“传神论”。从顾恺之善于吸收总结前人经验的优点也可看出,他必然会大量观摩分析魏晋前汉代艺术作品总的艺术特征,并对前人相关绘画理论总结前朝的审美倾向。因此其“传神论”的形成必然是受到汉代绘画艺术影响的,汉画像作为汉代最普遍最重要的绘画形式对“传神论”的形成有着无法忽视的重要作用。
下文将汉画像作品与顾恺之绘画作品进行比较分析,以进一步说明“传神论”的形成对汉画像艺术审美特征的传承关系。
线条是中国传统绘画造型的主要手段,不仅表现了物象的形状,而且表现了物象的态势,使所有的形象都有不同的神韵。因此,线是我们分析绘画作品表现形式最为主要的一点。汉画像中的线条是以石为版面材料,以刀代笔的绘画艺术品。“汉画像砖在将形简化为线的过程中并未走向装饰性的规范化、整齐化……而是向自由性、绘画性的方向发展”。也就是说汉画像中的线有了更多的生命力,表现出了更多不同的形态更具有了传神的基础。
例:河南南阳麒麟岗的《乐舞》石刻画像①,其中以流动、细劲的长线条传达了舞者飘逸、轻盈、舞动如飞的神韵。(如图1)其线条特征与顾恺之的《洛神赋》中人物的衣纹线极其相似。人物衣纹多用细若游丝的长线勾勒,使得人物呈现出飘逸,轻盈进入仙境的情景。而细润流畅的线条对主题之中神韵的突出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
图1 河南南阳麒麟岗乐舞百戏图
从河南南阳麒麟岗的石刻画像《乐舞》及连云港市锦屏山桃花涧汉墓石刻画像与顾恺之的《洛神赋》②(如图2)中的线条特征比较看极为相似,都用流动、细劲的长线条,都各自为其主题神韵的烘托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可以看出顾恺之对汉画像线条传神方面传承借鉴。
图2 顾恺之《洛神赋图卷》局部
汉画像的造型洗练、生动,部分形象因主题内容要求色彩进行适度的夸张表现。“形简而神骇,动势生动有效,善于表现情节的高潮,使形象突出激动人心,富于节奏、韵律感的画面。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不拘泥于形似的雕饰而注重神韵的传达”。
例:《武氏祠堂荆轲刺秦王图》③(如图3)所示,画面刻画了与事件密切相关的荆轲、秦王、秦舞阳三个关键人物。从人物的比例、服饰、环境上看,肥胖雍容者为秦王,孩子形象者为秦舞阳,另一人为刺客者荆轲。对三人的认识与表现,没有停留在人体美的塑造上,仅抓住“刺”字来做文章,此刻的荆轲横眉冷对秦王,一手抓住秦王的袖子,一手执匕首猛地向秦王刺去。秦王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汉代艺术家正是通过抓住身姿、手势、动态与“刺”的细节,强调主次,重视传情的面部和姿态的刻画与表现,减弱对衣冠的处理。注重人物活动及其呼应关系,省略对环境的描写,真实地展示了不同人物的性格与内心世界,提示了画像主题,达到了“以形写神,形神兼备”的艺术境地。此图中对造型描绘及处理方法,在顾恺之的绘画作品中也有所体现,并且一直对后人创作起着极强的指导意义。
图3 武氏祠堂《荆轲刺秦王》
构图也就是中国画中的 “章法”、“布局”、“经营位置”,在顾恺之传神论中被称为“置陈布势”。顾恺之“传神论”中包括画中人物的位置,主要指人物间的呼应关系,也就是“悟对”,即场景设置要符合人物的身份。顾恺之传承了汉画像中的平面透视方法为“传神”服务。
在信立祥的《汉代画像石综合研究》中汉画像构图方式的分类为:①等距离散点透视构图法;②焦点透视构图法。而王建中也是从类似的角度说汉画像的构图方式的。这里研究构图是为了探寻“传神论”中“直陈布势”的几个要点。借用刘宗超在《汉代造型艺术及其精神》中对汉画像石构图的分类方法时用到的“悟对”一词。“悟对”,即从人与人的呼应关系及人与物的呼应关系两方面入手,来分析比较汉画像构图对顾恺之作品的影响。汉画像中通过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的呼应关系传神的例子相当多,无论是独幅还是系列。尤其以“忠孝节义”故事题材及生活场景类最为突出。例如:山东诸城前凉台画像石墓出土的《庖厨图》中的“悟对”关系最为明显,画面中44人,在汲水、烧灶、劈柴、宰羊、杀猪、杀鸡、屠狗、切肉、洗涤、搅拌、烧烤、端盆、捧盘。每一个小情景都有着非常多的“悟对”关系。而所有小的细节又被联系起来,紧扣“庖厨”的主题。在另一幅汉画像作品《许阿瞿》刻画的是主人生前场景,主人与侍从、主人与场景的两者间都有着“悟对”呼应关系。而顾恺之的《洛神赋》中,曹植在八位侍从的簇拥挽扶下,来到洛水之滨,凝神怅望。面对西沉红日和滔滔溪水,神情恍惚,若有所思,而后看到洛神仙裳飘举,凌波归来。他们互赠礼物,洛神和她的伙伴们在空中或水上自在地游玩。这时风神使风停止,河神命浪平静,水神在击鼓,创世纪女娲也在歌唱。画面最后,洛神乘着六龙云车,在各种神灵护卫下腾云而去。洛神坐在车中仍回首顾盼,依依不舍,回头张望。此为传神经典之处。
通过将汉画像中的人物间呼应关系,人与物、人与景的位置,姿态的呼应与顾恺之传神论中的“悟对”关系比较分析,可以证明其较为明确的传承关系。
汉画像艺术表现形式中线、造型及构图对顾恺之传神论的形成有着重要的作用。顾恺之在总结、吸收和借鉴汉画像艺术及前人优秀的绘画技法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传神论”,传神也成了中国画审美的核心要素。纵观顾恺之的人物画,无处不反映出对汉画像的传承,甚至是“只承汉画”。汉画像的精神风貌在顾恺之的画笔下得到了发扬光大,他吸收传承了汉代重神韵的思想,并与时代特征相结合,提炼总结出中国画最早的绘画理论“传神论”。汉画像艺术的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无论是顾恺之还是后来的绘画理论家、画家们直至当今的绘画工作者都受其影响。
[1]信立祥.汉代画像石综合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0.
[2]顾森.秦汉绘画史[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0.
[3]王建中.汉画像通论[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1.
[4][汉]刘安.淮南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5]刘宗超.汉代造型艺术与其精神[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6]张道一.汉画故事[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06.
[7]李希凡.中华艺术通史·秦汉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