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冬林
马修·连恩的《布列瑟侬》是一首伤感的歌。
钢琴、风笛、吉他、萨克斯,舒缓而稍显低沉的旋律,仿佛秋野上徘徊的脚步;晚风吹拂黑色的风衣,恰似一种男性的富于沧桑感的哀伤。后面的音域,有一点点高昂,带一点点力度,是疼痛的,仿佛原野上的呼唤。在《布列瑟侬》里,这几种乐器联合营造出一幅凄美、悲凉、丝丝缕缕缠绕着忧伤与深情的情境。钟声之后,首先是钢琴弹奏出清亮而低回的旋律,像宁静的黄昏,细细的溪水清澈地流着,穿过低矮的灌木与幽深的树林,如同一把剪刀,将忧伤的幕布剪开。后面风笛与萨克斯跟上,将一种忧伤、凄迷的情绪缓缓酝酿到浓稠与饱满,宛如暮霭一层层从山那边漫过来,蓝色的河流笼罩在蓝色的忧伤里……
可是,听这首歌时,不管是宁静的午后还是暮霭初起的黄昏,总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关于爱情的惆怅,这应该是倾诉爱情忧伤的音乐。音乐的前奏别出心裁地响起钟声,是山坡下教堂的钟声吗?是离别的钟声?催别!催别!音乐结束处,又极有创意地响起火车路过然后远去的铁轨上的咔嚓声——亲爱的人儿,随火车远到天边,泪水落下,思念起程。
马修·连恩曾经写给他的友人福利斯一封信,信里他讲述了一段关于爱情、关于音乐的故事。曾经,他疯狂地爱上一个姑娘,他们在一个叫布列瑟侬的小镇里约会。小镇被一片美丽、安详的乡村包围,他们手牵手一道去探索周围的乡村,听山谷里回荡的教堂钟声,看白云像羊群一样翻过山头,尽情享受着爱情的甜蜜与相聚的欢欣。自古多情伤离别,分手之时终于到来,他满含泪水送她去附近的火车站,从此又是各自天涯。在去火车站的公共汽车上,他蒙眬入睡,隐约中似乎听到一段美妙的旋律与歌词——那是从他忧伤的心底传来的。下车后,他来到一家咖啡店,在一张餐巾纸上写下歌词与旋律——
我站在布列瑟侬的星空下,
而星星,也在天的另一边照着布列勒。
请你温柔地放手,因我必须远走。
虽然,火车将带走我的人,但我的心,却不会片刻相离。
哦,我的心不会片刻相离。
看着身边白云浮掠,日落月升。
我将星辰抛在身后,让它们点亮你的天空。
一段美丽又忧伤的爱情,终于以音乐的方式,记载、吟唱、永远怀念……
许多时候,我们留不住爱人,留不住那些欢娱的时光,我们只能与她十指松开,看她踏上一列火车,踏上与自己从此无关的一段长长的路程。想着她的前方,浮云白日,关山千里,而自己,再也不是窗外相伴的一路风景,自己只能成为她的往日,成为一帧底片。所以,此刻,只能这样无奈又执拗地站在岔道口,看火车远去,以目光追随,然后,用心灵追忆。
而对于我们大多数人,人生岁月已经走了一小半或一大半,已经知晓长路险恶,年少时那红杏一样打开的情怀,如今已经懂得慢慢收拢。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再听《布列瑟侬》,却又是另一种人生况味。
是的,在这个秋天,黄叶缀满枝头,当我坐在窗台边听着这首《布列瑟侬》时,看手边的茶水一点点浅去,一种时光流逝而去的忧伤在心头墨似的洇开。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火车仿佛经过我的窗前,带着东方地平线上青草的气息,然后远去。此刻我恍惚站在岁月的梧桐树下,看见我经历过的那些时光也像火车一样远去,远去,天涯茫茫不可见了,那上边有我念念不忘的旧事与旧人。
人生,原是这一场又一场的欢喜与别离。
(陈玥摘自《珠江晚报》2010年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