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禄
今个儿大江南北,造庙的造庙,塑菩萨的塑菩萨,庙盖到哪里,哪里的旅游业就发达,富人闻风而来,官人啸聚而至。
大热天,顶着毒日头外出旅游那是找抽。但去也去了,只能赶热闹去瞅几眼,也算到此一游。说话间,我们一行人来到了开封大大有名的大相国寺,顺便拜见一下鲁智深,听说他老人家的铜像已经立起来了,颇有大宋壮士雄风。
买票,进门,果然在院子里见到了鲁智深铜像,高两米多,金光闪闪,腰粗膀圆,正将一棵大柳树连根拔起。鲁智深的两只脚被游客摸得锃亮,直晃眼。
我事前做过功课,得知大相国寺始创于北齐天保六年(公元555年),初名建国寺。在唐代,以相王身份登基称帝的睿宗帝赐名大相国寺。作为北宋一座“为国开堂”的皇家寺院,大相国寺从此名扬天下,鼎盛时期辖64禅律院,占地达540亩,这一大片地里就包括鲁智深打死镇关西后到此“下放劳动”的菜园子。
小时候读《水浒》,鲁智僧是我们敬仰的英雄人物,出拳狠,讲义气,酒量也好。让他万世流芳的是倒拔杨柳,光荣事迹发生在一片破败的菜园子。听说现在大相国寺准备恢复菜园子,开发无公害蔬菜。考虑到张悟本的“溢出效应”,这“佛蔬”应该卖得不错,说它能延年益寿,包治百病,群众也一准相信。
天大热,我犯晕了,出现了魔幻征状。眼前的鲁智深活动起来,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大吼一声:“客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烧把高香?”
我嗫嚅回答:“在下每次进寺庙都要烧一炷香,但这次俺正欲掏钱,一和尚厉声开价:30元一把,着实把小的吓坏了。他还说这是最便宜的,贵的香要千把元呢。俺是工薪族,这心意一表,回家的盘缠就没了。”
鲁智深说:“嘁,客官千里迢迢來开封游山玩水,风味美食想必也从喉咙里过吧,黄河鲤鱼焙面吃了?第一楼的包子吃了?马豫兴的桶子鸡吃了?吃香的喝辣的好不痛快,烧把香就吝啬几个小钱啦?”
我说:“别处寺庙,一把香也就三五元,台湾的寺院里烧香还不要钱……”
鲁智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烧不烧香,菩萨在上看得一清二楚。有香客一撒手烧了上万元呢!再说那些个道观,算个命、解个签,就收你上千上万,钱不够可以刷卡。你没听说那个李道长?有人捧着钱排队听他讲道呢。你再看看今儿个大江南北,造庙的造庙,塑菩萨的塑菩萨,庙盖到哪里,哪里的旅游业就发达,富人闻风而来,官人啸聚而至。那些个有追求但没机会的80后小和尚,溜出去圈个小山头,广发英雄帖,一座大庙唰地一下就起来了,他便八面威风地坐上大和尚宝座。现在香客多为求财求官求桃花运而来,当官的赶大年初一敲钟奔得最急,一个个叩头如捣蒜,香没烧完功德箱就爆了。就数我老鲁命最苦,在这里站得满头大汗不说,还天天遭人骂。倒拔杨柳是破坏绿化,树上有老鸹窝,就说我暴力强迁,跟两三个泼皮喝个小酒,也成了黑恶势力的保护伞。唉,做人难,做和尚更难,做半路出家的和尚难上难!”
我晃了晃矿泉水:“要不俺给你洒上点败败火?”
鲁智深朝我翻翻白眼:“你们上海人就是小气,拿酒来!”
“佛门规矩,严禁酒肉!”
鲁智深:“什么规矩!这个你就不懂了吧,咱们大相国寺经商是有优良传统的,俺倒拔杨柳那会,寺院外就建成‘瓦肆了,吃喝玩乐样样不缺。寺内也不含糊,各路商贾云集,买卖做得挺大的,有个叫惠明的和尚还成了名闻京城的大厨呢。我吃个酒算屁事!”
我指着天对他说:“老鲁同志请看头上,那五六个飞来飞去轰轰作响的劳什子,俺们管叫动力降落伞,伞顶上还写着啤酒冰箱羽绒服之类的广告词。那阵势有如狂风怪PK惊雷公,游客乘兴而来,败兴而去。这帮厮如此张狂,不啻佛头着粪,你老人家就咽得下这口恶气?……大相国寺的领空岂容侵犯!”
鲁智深:“这就叫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呀。”
我想激英雄一将:“想当初你老人家在大柳树下与一帮泼皮喝酒聊天,不耐烦老鸹哇哇叫,一生气就把大树连根拔了,成就了一世英名。今天一把将这降落伞扯下来,还大相国寺一个清静如何?”
鲁智深哈哈大笑:“我才不上你当呢,寺院创收就是与时俱进,春天佛茶,秋天月饼,挖口井卖矿泉水,砸了墙洞供牌位,吃饱喝足才有精力念经参禅。咱也不能落在别人后面,否则洒家连稀的也喝不上了。阿弥陀佛,香火旺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