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莉丹
“我们于8月22日再次去湖南省教育厅,凤凰县教育局领导两次来接我们,8月28日我们的事终于得到了解决,我们终于有了希望,他们不但把‘非法办学的帽子摘掉,而且还要补足我们从2003年到现在的代课工资差额”,吴文忠告诉《新民周刊》记者。
2010年9月1日,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凤凰县禾库镇。代课教师吴文忠执教的大塘小学门口,二年级、三年级的37个孩子,端坐在唯一一间约20平方米的“教室”中,书声琅琅。热闹的新学期,又开始了。
“这学期比上学期还多了10个孩子!”吴文忠说,这位憨厚内向的代课教师的语气充满骄傲。大塘小学就设在吴文忠的家里,迄今已经办了有12年,吴文忠也是大塘小学唯一的老师,兼任校长。
对于在乡村苗寨小学中执教多年的吴文忠而言,未来有了希望。
今年4月7日,《新民周刊》报道了在凤凰县腊尔山深处的禾库镇任教多年的代课教师被凤凰县教育局定性为“非法办学”这一事件。该报道刊发后不久,凤凰县政府启动了一次对该县禾库镇6位任教至今的代课教师的专项调查。此番由主管教育的该县副县长高湘文直接牵头的调查,让这些代课教师得到正名,他们的“非法办学”的帽子终于被摘掉。
他们是代课教师,不是“非法办学”
“我们于8月22日再次去湖南省教育厅,凤凰县教育局领导两次来接我们,8月28日我们的事终于得到了解决,我们终于有了希望,他们不但把‘非法办学的帽子摘掉,而且还要补足我们从2003年到现在的代课工资差额”,吴文忠告诉《新民周刊》记者。
而早在2008年8月10日,由凤凰县政府办以及该县教育局、劳动局、信访局组成的“凤凰县人民政府调查组”出具的一份“凤凰县非法办学教师统计表”称,该县“非法办学教师”有39人,其“工资来源”一项中注明为“自收自支”。吴艺伟、龙玉福、吴文忠、石杰华、欧正金、吴妹女这6位凤凰县禾库学区坚守任教至今的代课教师,均在该名单之列。
当地教育主管部门这一“非法办学”的定性,成为这些将青春贡献给乡村教育事业的代课教师们人生中的“黑锅”,不堪负荷。因为他们自认所从事的代课教师工作,从来没有过变化。
“我们感到“彻底寒心了”,在乡村执教29年的代课教师、九龙寨小学校长吴艺伟获悉此事后,对记者这么感叹。
所有的代课教师都认为,“名分”是最为重要的。“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们只知道兢兢业业工作,多做点成绩出来。我们总认为,我们自己争取表现优秀,他们会看得到”,凤凰县禾库镇代课教师、早齐小学校长龙玉福说。
支持这批禾库镇代课教师教学酬劳的,是外界难以想象的微薄的薪金。记者接触到的所有代课教师,事实上已经成为他们所在村落中最为清贫的人群。
以代课教师吴艺伟为例,他将他29年代课生涯的工资总收入相加,最后得到的数字是2万元。代课教师龙玉福25年的代课总收入,也大抵是这个数字。比如,从2007年开始,禾库镇这些代课教师全学期工资,算下来,平均每月不到200元,约为同期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月最低工资标准的三分之一。
“我就是一个农民,现在去教书,也就像打打零工吧”,吴文忠曾理性地给了自己一个定位。
《新民周刊》对这一代课教师群体的报道刊发后,今年4月20日,凤凰县政府成立以法制办为主导的专案组对禾库镇任教至今的6位代课教师进行调查。
记者近期获悉,该专案组由凤凰县法制办副主任陈德润任组长,凤凰县教育局人事股副股长黄庆祥任副组长,此外还包括来自凤凰县教育局与禾库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共6人;该专案组由凤凰县政府主管教育的副县长高湘文直接领导,并经由凤凰县法制办主任吴云龙亲自审核。
该专案组走访了禾库镇代课教师们执教的早齐小学、九龙寨小学、大塘小学、都沙小学与巴几小学,进行调查取证、拍照摄像,并征求村民意见;专案组查明了6名代课老师在各个历史时期从教的经历及他们与凤凰县教育局、禾库学区的关系,也查清了在这些学校就读的所有小学生的基本情况。
负责此案调查的专案组组长、资深律师陈德润认为,从1984年开始,禾库镇这些代课教师与凤凰县教育局之间的劳动关系是成立的,所以,必须要承认他们的代课教师身份,“我们办案的原则是依法依规,我们的调查是完全独立的,不考虑其他任何因素,也不考虑原来的观点,看到什么就写什么,我们是用实事求是的态度去解决历史遗留问题”,陈德润强调。
今年5月26日,该专案组完成了一份约8800字的调查报告。今年7月份左右,凤凰县政府与凤凰县教育局召开了一个会议,在这个凤凰县副县长高湘文及凤凰县教育局主要领导均参加的会议上,由专案组组织全面汇报调查结果。
根据该专案组的调查报告,吴艺伟、吴文忠等6位任教至今的代课教师与凤凰县教育局之间的劳动关系成立,他们所执教的小学也并非民办学校,而是属于公办学校的“教学延伸点”。“我们专案组的报告主要强调了三点:第一,应该让禾库学区及时聘请这6位老师为代课教师;第二,应该按照有关规定对他们进行适当的工资补偿;第三,对于历史问题应该要进行纠正”,亲自去过报道所涉全部乡村小学并对禾库镇这6位代课教师进行访谈的陈德润告诉《新民周刊》记者。“凤凰县教育局恢复我们代课教师、公办学校‘教学延伸点的身份,要求我们继续代课,工资待遇他们正在讨论。他们基本上肯定了我们和教育局存在事实上的劳动关系,不能把我们界定为‘非法办学”,吴艺伟说。
凤凰县教育局人事股股长侯国平也向本刊记者肯定了上述说辞。
摘掉“非法办学”的黑帽子,对于这些将人生与乡村教育事业紧密相联的代课教师而言,是一个莫大的心理安慰。
“对代课教师不能一退了之”
酌情对这批在乡村任教多年的代课教师进行补偿的建议,亦被当地教育部门相关官员提及。
不久前的8月28日下午,在凤凰县教育局召开的协商会议上,凤凰县教育局的书记、局长、人事股副股长等部分领导与禾库镇6名代课教师参与协商。这次会议中,禾库镇的6位代课教师提出补足他们从2003年到现在的代课工资差额,获得凤凰县教育局的许可,这也让代课教师们看到了一些希望。
凤凰县教育局人事股股长侯国平告诉本刊记者,对禾库镇这6名代课教师的补偿方法为,将补足他们从2003年至今的差额,“以后他们每个月的工资按照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月最低工资标准”。2010年7月1日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月最低工资标准经调整后为725元。
但是,对于更为细致的差额补偿标准及落实时间表,这位当地教育部门官员没有给出解答。
积极的改变并非一蹴而就。今年7月30日,中国教科文卫体工会主席、全国政协委员王晓龙来到凤凰县调研,当天下午,王晓龙亲自找到禾库镇的4位代课教师谈话。
“我们的谈话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我们给王晓龙委员解释了被定为‘非法办学的前因后果,他当时显得很惊讶”,参与那次谈话的代课教师吴艺伟回忆道。
追根溯源是,2006年,教育部提出,为提高农村教育质量,要在较短时间内,将全国余下的44.8万的中小学代课人员全部清退。尽管如此,教育部也承认,目前全国仍有代课教师约31万。这个群体,庞大而落寞。
早在今年“两会”期间,针对代课教师清退问题,一直对此保持高度关切的王晓龙委员就强调:应充分肯定代课教师的地位和作用,保障他们的合法权益,不要以为把他们的身份从代课教师改为代课人员就可以一退了之。
针对代课教师的境遇,王晓龙强调,当前我国公办中小学的约31万代课教师,其中76%分布在农村地区,“他们撑起了农村教育的一片天空,为我们‘穷国办教育做出了特殊贡献”。
在王晓龙看来,代课教师作为特殊时代的特殊产物,确实大多存在基础较差,能力较弱,文化程度较低的问题,但是,解决代课教师问题不能仅凭一纸“清退令”,这样做不仅伤害众多代课教师的心,也严重影响西部教育事业的发展,“甘肃某县教育局负责人曾坦率地说,如果硬性清退,我们县三分之一的教育就垮了”。
凤凰县禾库镇的这批代课教师亦在当时的“清退”之列。吴艺伟、龙玉福他们虽然还是照常任教,但一个变化是,到2007年以后,禾库学区的教师节大会,不再叫他们几个参加了,考试也变成了他们自己监考,学区不再派老师过来。这个变化的原因追溯至2007年12月18日,凤凰县教育局下发了“凤教发[2007]35号文件”(以下简称“35号文件”)。
这份标题为“关于彻底终止学校聘任代课教师(含幼师)的通知”的“35号文件”显示,凤凰县“任何学校不得继续聘任代课教师(含幼师),与代课教师签订的聘任合同必须在12月28日之前彻底终止”。
而当地一份有关代课教师的关键性文件,则是曾反复被当地教育主管部门官员提及的“湘发[1999]7号文件”(以下简称“7号文件”)。
而早在1999年3月27日,由湖南省委、省政府发出标题为《关于乡镇机关事业单位人员分流工作有关问题的意见》的“7号文件”规定,该项工作的主要任务和目标中第一条即是“坚决清退乡镇非在编的临时雇请人员(包括代课教师)”,具体阐释为,“对乡镇机关事业单位临时雇请的非在编人员(含代课教师)一律予以清退。各地可根据被清退人员服务年限和当地财力,酌情给予一次性经济补助。有关补助的办法和标准,由各地自行确定。这项任务必须在1999年6月底(代课教师可延至7月中旬)以前完成”。
这成为凤凰当地代课教师失去名分的两项政策渊源。此前,尽管凤凰当地的一些官员在私下场合中并不掩饰对于这些现存的代课教师抱持的同情,但亦深感无可奈何。“每个月才几十块钱,如果我是吴艺伟,早就打工去了!”凤凰县教育局一名官员就对记者这么感叹。
在受访时,包含凤凰县政府督学主任王春芬在内的一些当地教育主管官员也无法回避当地尴尬的“温饱财政”难题,“需要国家统一出台代课教师的相关政策”,王春芬说。
而本刊记者获悉,解决补差问题,目前正在商讨中,相关补偿措施依然处于落实之中。
这个学期,吴艺伟执教的九龙寨小学,二年级有3个学生,三年级有12个学生,依然是“复式教学”。在这个刚刚过去的暑假,几乎每个礼拜,这位代课教师都会翻山越岭走出执教的苗寨小学,跑一趟凤凰县教育局。
“现在,吃饭都成问题了”,这位一辈子在乡村教书的代课教师重重叹息。这个夏天,吴艺伟最小的一对子女都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但这位窘迫的父亲尴尬地发现,在向禾库学区借了3000元的景况下,他只能够负担一个孩子念书。孩子们都很懂事,17岁的儿子把求学的机会让给了小一岁的妹妹。
过去的三四年,禾库镇的这些代课教师曾在有关部门跑了100多次。“凤凰县教育局能够早点落实少发的工资,可是他们还是一拖再拖”,吴艺伟说,他希望,“以后能够每月拿到1000元左右的工资”。就在9月17日,吴艺伟又跑了一趟凤凰县教育局,教育局对他的答复依然是,“还在研究商量。你们回去,上好课”。
代课教师为何难以转正?
事实上,在很长的时间内,代课教师成为一个纠结的历史难题。对他们的一些简单断然的处理方式,也被直斥为“卸磨杀驴”。
转正,是遥遥无期的梦想——记者所接触的所有代课教师,无一例外地这样感叹。他们似乎总是“运气”不好。但是,如果从更长的时间范围内、更清晰的个案,来看待代课教师的命运走向,或许更能理解他们当下困境的时代归因。
这么多年下来,吴艺伟为何没有转正?“命运好像总是在捉弄我们!”在搭着顺路卡车回到执教的九龙寨小学的颠簸的山路上,吴艺伟这么感叹。“命运”,是相当沉重的字眼。
1984年,与吴艺伟一起考上代课教师,还有两位。等到了1989年,他们都陆续转为公办教师。两个月以后,获知这两位代课教师转正消息的吴艺伟,专门找到了当时的凤凰县教育局人事股股长,“他对我说:你迟了,名单已经上报省里两个月了。你明年再看看,反正年年都有的”。
但是,吴艺伟这一等,就是20多年,“后来一直没有结果”。
20多年下来,他的代课教师身份,始终没有变化,后来他想想,觉得,“最主要是山里信息不灵通,我也没去活动活动”。
凤凰县教育局人事股副股长黄庆祥在上世纪80年代曾任禾库学区校长,在这个问题上,黄庆祥给出的解释是,“吴艺伟几次机会都没有抓住”。“考虑到吴艺伟是教师子女,我给凤凰县教师进修学校的校长打了电话,让他当年免试进入县教师进修学校学习,拿到了中师文凭”,黄庆祥回忆。他总结,吴艺伟是“运气不好”。
黄庆祥介绍,在上世纪80年代末期左右,国家曾出台一个政策,有中师文凭和“商品粮户口”的代课教师可以转成公办教师,并且教师子女优先,“但是,这个政策只实施了一年。吴艺伟是教师子女,而等到他的学历符合要求了,上边政策要求必须是非农业户口,才能转公办教师;等到他花了3500元买了一个‘蓝印户口以后,又晚了一步,到第二年,这个政策,又被取消了”。
黄庆祥介绍,从2000年至2008年,凤凰县曾经公开在全县范围内招考过小学教师,这一政策“传达至各个学区”,凡是具备大专或中师学历并持有教师资格证的人,都可以参加该考试,“2005年,吴艺伟也参加了这个考试,那一年,全县一共录取19人,当年报考人数是237人,录取分数线是179.6分,他考了159分,没能考上”。
尽管如此,这位从基层做起、深谙教育政策的官员也承认,在上述公开招考方式中,所录取的大部分是吉首大学的毕业生或拥有大专学历的教师,而通过此种途径能够转正的代课教师,“人数不太多”。在黄庆祥的印象中,历年来凤凰县通过此种方式转为公办教师中的代课教师仅有2名,一位教数学,一位教地理。
跟吴艺伟一样,1992年,代课教师吴文忠花3500元买了一个城镇户口,但是最终,他的转正梦想没有实现。
而以代课教师吴艺伟龙玉福为例,1985年的禾库镇,与龙玉福同一批考上代课教师的一共有21人。此后,有人转为公办教师,有人早已抛下教鞭,外出打工了。龙玉福是他们中间唯一坚持至今的代课教师。
1992年,龙玉福从凤凰县教师进修学校毕业,但是,他从未奢望能通过考试,成为公办教师——那这是一种遥遥无期的企盼。“从来没听说过代课教师可以参加转正的考试”,龙玉福感叹,等到岁月流失,“年龄大了,考也考不上了”。
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位乡村代课教师捧着与他的身份“不符合”的一堆奖状和证书,就在2004年上学期,龙玉福还被评为“禾库学区优秀教师”,这只是他诸多优秀表现中的一项。尽管如此,这位乡村代课教师的命运,并未改写。他年复一年延续着丢下锄头、拿起粉笔的日子。
“虽然没钱,但我们心里总觉得,我们做的工作总高尚一点吧,我们有精神上的追求”,面对孩子们天真的眼神,龙玉福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凤凰县禾库镇巴几小学的代课教师石杰华的经历,则更为传奇。从凤凰县第一民族中学高中毕业后,1990年,石杰华由时任凤凰县教育局局长的龙家斌亲自提名为代课教师,这位身形瘦削的代课教师,20年间,辗转于俄力小学、仁固小学、骑马小学、板吉小学等乡村小学任教。
“成为一名合格的公办教师”,是这位身材出奇瘦削的乡村代课教师“一生的精神支柱”。石杰华心心念念的是“转正”,打定主意集中精力,“做出更好的成绩证明自己”。
问他:转正对你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种漫长的等待”,他说。
他等啊等,没有等到下文。直至29岁,成为当地有名的大龄男青年,在板吉小学任教的石杰华,才遇到后来的妻子、一位小他7岁的苗家姑娘,安下了家。
2006年,石杰华心中希冀“转正”火种,再度被点燃,他花费了8000多元去自考了中央广播电视大学的大专文凭,其中的6000元是他向在宁波打工的弟弟借的。这笔“巨款”,相当于石杰华全家两年的生活费。但是,等到2008年,他再度揣着自己的大专毕业证去凤凰县教育局问询时,“管档案的人说,不用拿来了,没有用了”。
那是石杰华为他的理想的最后一战。最终,灰飞烟灭。
问他:为什么在希望破碎后,依然要坚持站在黑板前?
“我喜欢孩子啊,第一爱好就是教书!”平时沉默寡言的他,上起课感觉“如鱼得水”。对于内心从未放弃的“师道尊严”,他无比看重。
目前,各地也尝试用不同的方法去解决代课教师这个历史遗留问题。2007年7月,重庆市政府专门出台了《重庆市在农村义务教育阶段学校代课教师中招聘公办教师实施方案》。根据该方案,当年重庆市1万余名代课教师中,有8000名通过公开招考的方式,转为公办教师,其中,小学7000名,初中1000名。
重庆的规定是,在农村义务教育阶段公办学校(含县镇学校)连续代课一学年及以上,现仍在教学岗位,且未达到国家法定退休年龄、师德良好、身体健康的代课教师就可参加考试。这些被聘为公办教师的当地代课教师,其工资所需经费原有部分由重庆市各区县(自治县)承担,增量部分由重庆市市级财政转移支付补助。
此外的一个积极例证是,近两年来,在广东省,已经有25000多名代课教师转正,这个数字约占代课教师总数的一半。收效如此显著,基于在2008年9月10日,《广东省解决中小学代课教师问题工作方案》及《广东省解决中小学教师工资福利待遇工作方案》出台,它们以“红头文件”的方式明确了广东要在2010年年底前解决中小学代课教师问题及力争中小学教师待遇“两相当”。
“我只要把我的尊严要回来”,代课教师吴文忠强调,“我注重的不是那点钱,经济上只要有适当的补偿就可以了”。9月中旬,这位乡村代课教师正在位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首府吉首市的湘西职业技术学院报到,他选择学习的是农业经济管理。
“当一名老师”,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梦想。对于是非的坚持,他告诉自己:永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