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课的崛起

2010-05-14 17:16黄艾禾
中国新闻周刊 2010年46期
关键词:字幕组义工课程

黄艾禾 陈 薇

差不多10年前,2001年的4月4日,当美国麻省理工学院(以下简称MIT)院长查尔斯·韦斯特在记者招待会上宣布,该校网络课件开放工程(Open Courseware)正式启动时,人们恐怕很难想到,这一举动将会影响深远,甚至波及到地球另一端千千万万中国人的生活。

从星火到燎原

MIT的开放课程计划简直近似一个乌托邦理想:用10年时间,把MIT几乎全部的、在教学实践中使用的、总共2000多门课程的资料制作成网络课件,分批放在互联网上,供全球任何地方的任何学习者免费使用。

这所赫赫有名的美国“常青藤”名校,在全球学子向往的高校金字塔中,排在顶尖的那一层中。每年全球1万多的申请者中,只有1000余人能得偿所愿,同时还要交纳每年四五万美元的学费。可以想见,MIT的每一堂课程,其“含金量”有多高。

为什么要把这么“贵”的课程,免费提供给全世界的人们?

MIT乃美国硅谷的孕育之所。自IT业诞生起,“源代码开放”精神就成为这个领域的一个强大精神信念,早期的IT先驱们,以免费、开放、人人有权参与为IT的基本信念,造就了那个年代宛如童话般的传奇。从这个意义上说,在MIT产生出将课程免费开放的“开源”理念,有其内在逻辑。

校长韦斯特说:“我们也必须下定决心利用我们的新科技, 利用它们来对全世界的人类赋予知识的力量,让教育更为平民化……因为我们认为这是我们的使命:协助提升全世界每个角落的高等教育。这个计划基于两个价值观:机会与开放性。这两个价值观让我们的大学与国家强盛,这两个价值观也会让我们的世界变得安全与繁荣。”

韦斯特谈及的“开放”,包括免费供全世界的学习者和教学人员使用,无需注册、登记,不收费,上网下载去看即可;同时,也不提供学分和学位。也就是说,它只是为满足对知识有渴求和兴趣的人,没有任何其他功利目的。

开放课程的工程进展得很快。目前,MIT已经实现将2000多门课程搬上网。这些课程的访问量每月平均达到100 万次,所翻译的课件平均每月的访问量超过50 万次。

除了MIT,在美国已经有20多所大学加入这个行列,包括卡内基梅隆大学、斯坦福大学、杜克大学、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华盛顿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犹他州州立大学、普渡大学等等;在欧洲,自2006年始启动了英国开放大学的“开放学习”计划等三个开放教育资源实践项目;在日本,已经有16 所大学公开了部分课程,其中包括东京理工大学、东京大学、北海道大学等著名高校;在中国台湾,已有14 所大学公开了其课程。此外,在阿富汗、澳大利亚、奥地利、巴西、加拿大……也都不同程度地推出了相应的开放式课程,它们有的是拿出本校最拿手的课程,有的是将图书馆的一些资源开放。

根据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学者王龙的研究,早在200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便就此举行了专题论坛,到2008年,开放课程联盟的机构会员遍布世界各大洲,超过250所大学或机构,运行了100余个项目网站,共享超过6200门课程资源,并有400门课程被翻译为10种以上语言的本土化课程, 这些网站每月的点击访问量平均达250万次。

不到10年,开放课程在全球已是燎原之势。

朱学恒的队伍

当韦斯特校长踌躇满志地宣布MIT开放课程正式启动之时,隔着太平洋,台湾的年轻游戏迷朱学恒还毫不知情,彼时的朱学恒正在与《魔戒》鏖战。

朱学恒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他做事的出发点,往往就是“好玩”。当年因喜爱游戏,他喜欢上了“奇幻文学”,一口气翻译了20多本奇幻小说,当他听说电影《魔戒》快要上演时,主动找到出版社请缨翻译,并只用6个月便翻完这套皇皇巨著。结果《魔戒》在台湾大卖,他拿到的稿费达2000万台币(合人民币500万元),这一年,他27岁。

一下子成了千万富翁,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朱学恒的决定又颇为另类:把钱全部捐出来,成立“奇幻文学基金会”,他认为这笔钱应该用来回馈社会,比如用来推动他心爱的奇幻文学事业。

决定投入到开放课程这件事,是2004年。2003年,朱学恒在美国《连线》杂志上得知了麻省理工学院的开放式课程计划,他觉得这个计划“超赞”。当年他在台湾中央大学读电机系时,曾碰到一位“三板”(只会看天花板、地板和黑板,完全不会与学生互动)老师,害得他电磁学这门课被“挂掉”重修。“但是现在的学生不一样,他们有机会看到耶鲁、麻省理工、斯坦福、哈佛、伯克利的课程,我觉得我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再给他们多一些选择、更多的可能性。”朱学恒后来在接受采访时说。

开始,朱学恒认为一定会有人来翻译这些知识宝藏的,“一定会有比我厉害很多倍的人,教育部长啊、诺贝尔奖得主啦来主持这个计划,所以我其实只要等就好了……”但他等了一年,发现还是没人干,于是决定自己做。但面对上千门课程,他一人之力肯定不够。

朱学恒的办法是招募志愿者。他想找到像他一样为理想为兴趣而不是为金钱做事的人一起来做。

一年多以后,来自全球十几个国家的1500名翻译义工聚集到他的旗下。他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我很意外。原来全球华人的高知分子都想要帮助别人,帮助自己的民族、国家,原来大家都想帮助别人……”

这些义工,有的是在澳洲当中文学校的老师,有的在台湾当学校的校长,有的在日本工作,休息时间翻译一些跟日本有关的东西。还有很多来自中国大陆,他们多是大学生。

朱学恒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到了今天,聚集在他这里的义工已经达到2700多人,其中来自中国大陆的翻译志愿者,占到了一半。

这支义工大军让MIT也深感惊讶。通常在世界各地为开放课程做翻译的,都是些单位组织,一般是由很多所大学组成的联盟,而朱学恒告诉MIT,他们就是一群志愿者,对方就很奇怪:“你们这个单位什么钱也没有,就要做?”朱学恒对他们说:我们就是觉得这些知识非常好,想把知识分享出去。我们的目的不是要名也不是要利,我们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这个知识,只要有一个人觉得这些知识能够改变他的人生,我们就觉得非常值得……最终,朱学恒的义工团队得到了MIT的承认。

早期的开放课程翻译,受限于当时的网络技术条件和带宽,以文字为主,到了今天,越来越多地以视频形式呈现。朱学恒说,至今他们的团队已经翻译完了1000多门课程,300多个小时的视频内容。

在大陆“引爆”

尽管朱学恒的团队从事开放课的译介已近6年,但中国大陆地区的人们对开放课的追捧却直到2010年才开始爆发。而这与一个以翻译美剧著称的字幕组息息相关,可以说,这个名为“YYeTs人人影视字幕组(以下简称‘人人字幕组)”的志愿者翻译团队真正让国外高校的开放课程在中国大陆地区引爆。

通过电话,身处西安的“人人字幕组”的站长梁良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了这个过程。在论坛里,网名为LL的他常被称呼为“boss”,而他也如boss般语气低沉、表述简洁。他说,大约在2009年年底,“人人字幕组”的纪录片组中已经有人在开始尝试翻译开放课程,而知悉开放课程则是早在2007年到2008年前后。

“那时‘人人字幕组的翻译力量不够,同时片源的质量也比较差,”梁良说,于是他们决定先放一放。到2010年年初,网络上开始出现大量的开放课程,许多网友到“人人字幕组”论坛上请求字幕组翻译。3月,梁良的一个朋友直接找到他,要求翻译哈佛的开放课程《正义》。

“我浏览了一下,太专业了,实在不敢接这个招呀!万一功力不够败下阵来,那就丢脸了!”梁良说。

可是,朋友催得紧。后来梁良决定上马翻译《死亡》课程。他把任务安排给了团队中的一批新加入者,将第一课拆成6个部分分头去做,共收回30多份稿子,再慢慢挑选质量好的合并为一份完整的,校对一遍后,放到了网上。他心想,要是这东西没人看,以后就不做了。

当天晚上,梁良到网上一看,“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几百楼的回复,全部都是支持叫好,有些同学都感激得不知道怎么用文字表达了”。

看到这么多的支持,梁良决定招募专业人士上马这个开放课程。几天下来,“应聘人员无数”,原来梁良担心人们会对这样专业性很强的开放课不感兴趣——兴趣第一是“人人字幕组”的基本原则——不想一下子就冒出好几个“总监级”的译手主动请缨。于是,从哲学课到古典音乐,从金融到物理,一门门课程就这样启动了。

到今天,“人人字幕组”大约有20余门开放课程在开工或已完工,十几名总监各负其责,上百名志愿者密切配合,日夜奋战,他们运行的规则和职业精神也一如做美剧字幕。除了“人人字幕组”,中国大陆还有TLF字幕组也开始做这件事。

从上马开放课程伊始,“人人字幕组”就与朱学恒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在我们做了《死亡》课程之后,他就过来联系了,他说,你需要什么片源,我来帮你,我们做的字幕你们可以拿到大陆用,修改修改就可以发了。”

“他们做的字幕我们要换成简体字,有时还要改改语法。我们之间产品都是公用的。我们的东西他们也这样拿去用,这十几门课程都是这样做的。”梁良说。

朱学恒对他的大陆同行们评价颇高:“他们延续了我们当初的那个开头。而且,从整体来说,大陆字幕组的志愿者的英文水平更高更整齐。”

商业网站的嗅觉

到了2010年秋天,国内最大的门户网站之一新浪和网易也加入了开放课程的行列。

“我们很早就注意到了开放课程在网上很受欢迎,”新浪教育频道总监梅景松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到今年8月20日,我们在教育频道里正式放上了第一个开放课程的视频,哈佛大学的哲学课《正义》。”这个视频的点击量约有3万多。在此之前,实际上早在3月就有网友将这门课上传到新浪,在8月20日之后,仍有网友自发地上传这门课的内容。

目前在大陆网上流传的开放课程大约有上千集,梅景松说,他们精选了几十门课程,基本都是社科人文和管理类的,一部分是与“人人字幕组”这样的翻译团队合作,将他们已经完成的作品搬过来,另一部分是自行招募译者来翻译,当然,这是要付报酬的。

相比来说,网易做得规模更大场面更豪华。11月1日,网易隆重推出“全球名校视频公开课项目”,首批上线的1200集公开课视频来自于哈佛大学、牛津大学、耶鲁大学、斯坦福大学等世界知名学府,内容也多集中在人文、社会、艺术、金融等领域,其中有200集配有中文字幕。网易的内容副总监张锐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采访时说,这200集中,有120集是网易自己组织人翻译的,当然这也是要付酬的。其余的80集,都是人人字幕组和其他字幕组做的。“我们将一天一集往外推,接下来会做到一天5集左右,会推出一千多集,那么就会有上百门课吧。”

如今,网友们在网上除了可以看到这些国外著名高校的开放课程,还可以看到另一种叫做“TED演讲”的视频。

TED是Technology, Entertainment, Design (科技、娱乐、设计)的缩写,这个会议的宗旨是“用思想的力量来改变世界”。它于1984年由理查德·温曼和哈里·马克思共同创办,实际上是一个精英俱乐部。到TED演讲的人,都是各领域最新最有想象力的发明者或设想者,包括从美国前总统比尔·克林顿到《阿凡达》导演卡梅隆。每场演讲时间都在18分钟以内,而这些演讲的内容也是在网上免费向全球开放——在这一点上,TED与开放课程异曲同工。

义工VS金钱

非商业化,是开放课程推出之初的既定原则。然而,推出这些课程本身是要花钱的。

每一堂开放课程的制作费用,据称达2000美元。可以想见这样的工程花费不菲。MIT当然是一个财力雄厚的学校,不过实际它也得到了许多校外的资助:除了最主要的惠勒特基金会(William and Flora Hewlett Foundation)外,还包括安德鲁·梅隆基金(The Andrew W. Mellon Foundation)等等。

朱学恒的团队由志愿者组成,都是义务性质,但是仍然会有花费。朱学恒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一方面,管理这个项目和团队,需要有几个专职人员;另外,需要在各地搞些社会活动扩大影响联络各界力量,这些都需要花钱;还有,为保证翻译质量,还需要聘用外语高手来加工编辑稿件(当初MIT对他这个义工团队的翻译水平的怀疑总是让他耿耿于怀),这些都需要钱。早期的经费,主要来自朱学恒的个人投资,后来惠勒特基金会给了不小的资助,现在能承担他们一半的费用,还有,网友们也不时有小额捐款赞助。

“终有一天你自己的钱会花完的,到时怎么办?”面对这样的问题,朱学恒笑道:“到时候我再去挣啊。”

“人人字幕组”所需的经费,主要花在了租服务器上,来源基本是网友的捐助。

“他们(指大陆的团队)的花费会比我们少些,”朱学恒说,“他们不用搞很多社会活动,而且,他们的义工普遍水准很高,所以也不用在专职编辑上花很多钱。”

而像新浪和网易这样的商业门户网站,他们就要纯粹往里面贴钱,据网易的内容副总监张锐说,第一个月下来,已经投进去了100多万。“这个项目我们只会往里面掏钱。但是,总要有人干这种费力不讨好、这些有社会效益的事情吧!”

梁良说,“人人字幕组”做的开放课程字幕,别人是可以无偿使用的,只要能注明出处。他也注意到在淘宝网上有不少人在出售这些课程,他不喜欢这样的有偿分享,但他也无奈。

2009年9月,美国犹他州州立大学宣布因经费短缺,停止了其开放课程的实施。但在中国,人们对开放课程的热潮才刚刚兴起。★

(实习生刘艳平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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