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权力黑化的标本

陈行之

明朝的锦衣卫是皇帝的侍卫机构，前身为太祖朱元璋时所设御用拱卫司。朱元璋为加强中央集权统治，特令其掌管刑狱，赋予巡察缉捕之权；下设镇抚司，锦衣卫专事侦察、逮捕、审问活动，负责侦查国内外情报，直接对皇上负责，拥有逮捕任何人并进行秘密审讯的权力。

东厂是明成祖为了恢复和加强锦衣卫，于明永乐十八年设立的特殊情报机构，由宦官提督担任首领。东厂的权力在锦衣卫之上，只对皇帝负责，可以不经司法机关批准随意监督、缉拿臣民。东厂负责监视政府官员、社会名流、学者等潜在的政治力量，有权将监视结果直接向皇帝汇报。在得到皇帝的授权后，东厂可以逮捕和审讯担任政府高级官员或者有皇室贵族身份的反对派；而地位较低的政治反对派，东厂则不必上报，可以对其进行直接逮捕和审讯。

镇抚司狱是明太祖时建立的诏狱，其后亦由宦官负责。明代臭名昭彰的刘瑾、魏忠贤等专权宦官，大多倚靠锦衣卫、东西厂、镇抚司狱之类带有特务性质的专设监察机构陷害、诬杀正直大臣，残害无辜百姓。

锦衣卫、东厂和镇抚司狱之类特务机构不仅异己于江山社稷，在一定条件下也异己于皇帝，更异己于人民群众，是统治者豢养的一股极为阴鸷残暴的反动力量，上至藩王宰相，下至平民百姓，都处于他们的监视控制之下，稍有拂逆，便家毁人亡。《明史》记载，东厂、锦衣卫对异见人士和民众所用刑具繁多，折磨人的手段也无所不用其极，所谓“幽絷惨酷，害无甚于此者，太祖时，天下重罪逮至京者，收系狱中，数更大狱，多使断治，所诛杀为多。”

前东德极权主义政权倒台，统一以后的德国国会公开了前东德秘密警察和“线民”共同制造的“秘密档案”。这批有史以来最庞大的案卷，总共二十一亿两千五百万页，重达六百二十五吨，如果一页接一页拼接，长达一百二十五英里。我不列举东德民众在秘密警察监视下没有自由的生活和他们遭受的野蛮迫害，只指认一个事实：几乎每一个东德人都能够从这一百二十五英里长的“秘密档案”里找到自己的“位置”，那里有关于这个人从思想信仰到生活习惯、从人生履历到交友范围、从写在纸张上的只言片语到某个会议上的表态发言的极为详细的纪录！我看到过一份资料，在柏林墙倒塌前的三十年时间里，前后竟有六百多万人被秘密警察建立过秘密档案，其总数超过东德总人口的三分之一，平均每天就有八个人被以“破坏国家安全罪”逮捕！

假设你就是被秘密警察建立秘密档案的人，假设你也曾被一种黑暗力量跟踪，它了解你的全部弱点，它甚至了解你的任何隐私，它随时都可以像野兽一样扑上来把你撕碎……你难道不感到恐惧吗？

恐惧，正是不合理政治导致的政治恐惧，它深入骨髓，击碎人们的心灵，它让人们失去人的本性，成为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孤魂野鬼。人们就在它所制造的荒原中孤独地徘徊，在这个冰冷黑暗，到处都是坎坷、到处都是悬崖、到处都是陷阱的荒原上，得不到任何援助，绝对虚弱，绝对孤独，绝对恐惧……这不是文学方式的危言耸听！事实上，在任何一个社会中，秘密警察一旦成为被国家权力鼓励和怂恿的政治势力，那么，对于这个社会来说，就一定会成为对所有社会成员的巨大威胁——被威胁的不仅仅是平民百姓，政治家、思想家、知识分子、工人、农民，甚至包括秘密警察、特务、线人本身，也都是被威胁者。

国家的确需要稳定，然而，稳定必须来源于人民对国家政权的认同和支持，来源于每一天所过的生活中的安全感的存在。

【选自《中国选举与治理网》】

插图 ／ 制造黑暗 ／ 安格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