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保平
人的眼睛是会疲惫的,哪怕是最震撼人心的事情,看多了也会麻木,比如矿难。中国的矿难,这些年到底发生了多少起、死了多少人,我们无从知晓。黑龙江新兴煤矿瓦斯爆炸事故发生,一百零八人被死亡的魔爪拉入漆黑的深渊,很多人或许都已经麻木了,所有的义愤填膺都化作异样的平静,不会去想“每一次矿难背后有多少担惊受怕的母亲”。
然而,我仍然提醒自己:你要保持清醒,保持敏感,保持对生命的敬爱。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因此疲惫,一定要对所有残害生命的事情保持注视、悲悯和愤怒。
事实上,仅这一周,非正常死亡的生命何止一百零八人,震惊世界的菲律宾人质事件就死亡五十七人。比起矿难,这样的非法屠杀人质事件更让人睁大瞳孔。不管是政治仇杀,还是家族争斗,酿出如此恶果,都是令人悲愤的,是违背文明的。
事件的大小不能以死亡人数多少为衡量,一个生命的逝去就足以让人悲愤满怀。本周,陕西丹凤县高中生徐梗荣受讯猝死案终于开庭审理,参与审讯徐梗荣的民警承认曾刑讯逼供。虽说一个十九岁的孩子,哪里经得起八天八夜不让休息的轮番逼供,暴力滥用到了要人命的地步。但却因为徐梗荣“患有原发性心肌病”等原因,当事人被减轻处罚。
还有一个关于警察的,有网友发帖称,浙江省有民警在搜救溺水女孩前追问“住址在哪儿”、“电话号码多少”等问题,拖延救援时间,致使女童溺亡。为此,我写了一篇评论《“有困难找警察”不是一个口号》,申明救助危难中的群众是警察的法定义务。有一个读者给我打来电话,说我的观点已经大大地落伍了,他跟警察打了很多年交道,事实根本就不像我所说的那样。事情被推来拖去,好像有人负责,其实没人负责,“你的观点看五十年之后能不能变成现实”。
那是极度失望之后的激愤之语,人们可曾在激愤之后思考过关于生命的问题?我们想问:在丹凤县公安局的眼里,生命是什么?是用鞭子抽打就会叫的驴?在富阳那个警察的眼里,生命是什么?是一块沉入水中的石头?在大大小小矿主的眼里,生命是什么?是三十万元的赔偿金?在政治野心家的眼里,生命是什么?是换取政治利益的工具?
或许不是这么回事。人命关天,警察主观上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溜走,矿主并不会硬要工人送死,野心家本来不想屠杀人质,要说这些人特别嗜血,总是让人难以相信。在生活中,他们或许跟你我一样,也会有悲悯的时候。但是,为什么在他们的眼里,生命变得如此渺小呢?我坚信,更多的时候,是因为生命体权利的贫困,所以才会被看轻。
这道理不是什么发明,而是基本的常识。若所谓的“从严治警察”真的如文件说的那么美好,一个高中生便不会受尽折磨而死;若警察能够切实履行救助民众于危难的法定义务,小女孩或许可以逃过一劫;若矿工有强大的工会做靠山,可以参与到矿业管理,监督矿主改善提高生产安全,就不会矿难频发;若菲律宾的民主政治完善,清除独裁遗毒,或许可以避免恶劣的政治仇杀。从来没有救世主,权力的多寡往往决定生命的轻重,它意味着我们应该对权力和暴力抱有绝对的警惕心,并且有能力抗议权力的不作为和乱作为,使其有所威慑,保护自己的生命免受恐惧和伤害。
吴思先生发明了“血酬定律”,那个“用命换来的收入”定律或许并没有走远,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期望这样的定律只是“中国历史中的生存游戏”。倘若在我们或下一代人的眼里,生命并不值钱,暴力或软暴力如幽灵一般挥之不去,则只能证明我们在前往文明的跋涉中,时常淌进野蛮的沼泽,这仍然是一个残忍的时代。
写这篇文字,算为那些逝去的生命献上微薄的祭品。
【选自《腾讯·博客》】
题图 / 旁观者 / 盖桂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