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付满,谢琳琳
( 1.安徽机电职业技术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2.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江苏 南京 210039)
自从天父宙斯在俄林波斯山上建立起庞大的神族谱系以来,人类便进入了父权时代。在父权社会里,“人类文明的整体构架是极不完善的,它只是一座按照男性的意志而构筑起来的大厦——它的顶端永远飘扬着男性的旗帜,它的钟声永远为男性鸣响”。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男性立场文化一直占统治地位。可以说,女性不是天生就成为女性,而是在社会文化预设的引导下成为女性的。西蒙·德·波伏娃就曾说过“one isn’t born a woman,one becomes one”.“男作家创作中的女性形象,表达的首先是男性对女性世界的想象和男性对女性世界的价值判断,同时,也可能还以性别面具的方式曲折地传达着男性对自我性别的确认、反思、期待。” 这点在中国武侠小说中有着绝好的体现。“不仅武侠小说的作者往往是男性,而且小说中的世界,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活跃着的是一大批男侠。侠女往往是男侠身边的陪衬品,尖刻地说,大约就是武侠世界里用来平衡性别比例的工具。”
作为一个受现代人文精神熏陶过的作家, 金庸有着进步的女性观。“ (金庸)他以现代意识介入女性形象的塑造,笔下出现了一大批鲜活的有生命质感和力度的女性形象。这一切都与金庸对传统女性观的背弃和对现代女性观的肯定分不开。传统文化中那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观念一定程度被金庸以‘人性平等’话语所解构,从而实现了对传统妇女观的批判”。(陈坚, 2002:98)。其小说中的女性从家庭的樊篱中解放出来, 自由自在地行走于江湖中, 平等地与江湖中各种各样的人交往,甚至可以自立山门, 独撑一派。在金庸的笔下, 这些千百年来受“夫权、族权、神权”控制的女性终于获得了人身的解放, 具有了个性自由, 赢得了人格独立。在江湖这一自由的世界中, 金庸以其丰厚的现代人文意识,使女性具有与男性同等的地位, 赋予她们大胆追求爱情的自由。这些女性在对待爱情的态度上比男性更大胆、更主动、更执著。金庸赋予了女性角色行动上的自由和精神上的独立,她们同男性一起在江湖中闯荡,散发出动人的光艳与新鲜气息。这无疑是金庸超越传统观念的结果。
“但另一方面,金庸未能也不可能完全超越传统观念的影响,毕竟传统的男权中心模式观念沉淀了几千年,成为一种潜意识无意识在自发地发挥作用。这种影响使得金庸在传统女性观上形成了悖论,一方面他力图对传统男权中心意识进行背叛、消解、解构,另一方面他又有意无意地在某些方面传承着、表达着、阐释着男性中心意识……狭隘的男性意识与开放的女性意识形成创作面貌的两个对立支点。对男性中心意识的一定程度的回归、默认、阐释必然对原先由于先进的开放的女性意识所带来的生命意识张扬过程进行着消解与颠覆,对生命、对女性的尊重与对女性的歧视、憎恶并存。” (陈坚, 2002:36)所以金庸笔下的女性在深层次上仍是父权中心话语的阐释者, 是歪曲了的不真实的妇女形象。
长期生长于父权制社会,使得男性作家不可能摆脱父权制的影响。而在武侠世界里,男性依然掌握着话语权,女性依然是男性想象的、虚构的,是男性界定出来的。男人用自己的期待预设创造了符合自己期待预设的女人。自古以来,文学作品的女性形象或女性人物都是男性期望的和设计的东西。吉伯特(Sandra M·Gilbert)和古芭 (Susan Gubar)甚至语义双关地说:‘As a creation ‘penned’ by man, moreover, woman has been ‘penned up’ or ‘penned in ’.(男人的一支笔创造了女人,也禁闭了女人。)(吉尔伯特,1979:27)
在金庸小说的成长模式里,英雄的成长离不开身边的女性,黄蓉与郭靖,小龙女和杨过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这些英雄的成长模式里不仅缺少生父的在场,而且缺少母亲的在场。于是他们的恋人在某种程度上扮演起了母亲的角色。考察郭靖、杨过的成长过程,我们可以看到黄蓉、小龙女在其中的重要作用。遇见黄蓉是郭靖生命中的重要转折点。正是黄蓉费尽心思,为郭靖铺平了其一流高手之路,其后处处用自己的聪慧帮助郭靖,一步步地推动了郭靖实现其辉煌的人生。在这种成长模式中,女性不仅赋予英雄机遇,更重要的是用情感和价值观去修正英雄一部分的世界观。
女性引导英雄的成长之路,但是在英雄成为英雄后,其母性的一面就会削弱,转为英雄的仰望者以及依附者。与英雄曲折的成长之路相比较,女性几乎是止步不前。男性对女性的尊崇和畏惧的复杂心理在潜意识里随着母性的削弱而淡化。同时,女性的职责从引导英雄成长转化为见证英雄的成长,并把崇拜、依赖的眼光投射在英雄身上,用自身来映衬英雄,英雄的形象也越发的高大。不同于劳伦斯笔下的“大母亲”,这些女性既有母亲的伟大,又有情人的温柔,她们没有“大母亲”的强势,既能够满足男性的恋母情结,又能摆脱他们心底对母亲的恐惧,可以说这是符合男性心目中的女性形象的女性。
在金庸小说中,女性在英雄成长过程中承担母亲的角色。而作为英雄,他们也在为自己身边的女性扮演着精神导师的角色。要做英雄的伴侣,女性得修正自我的价值观,迎合英雄的价值观,融入到英雄的世界中去。从这一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女性符号化的过程。从最初的鲜活的自我形象,到在对英雄的追随中丧失自我的独立性,然后成为“英雄的妻子”这样一个符号。这一过程典型的代表就是黄蓉。在金庸小说里黄蓉恐怕是唯一走完人生道路的女性,从十几岁的少女到为人妻、为人母,金庸勾勒了一个女人完整的人生,也勾勒了一个女人如何从个性鲜明的独立自我逐渐丢失自己的本来面目,用“郭大侠的妻子”这一身份站立在郭靖身边。
金庸笔下的女性形象既有如王夫人、康敏、裘千尺这样的恶妇,她们抗拒男性的控制的同时又反过来希望控制男性,她们的残忍、恶毒、丑陋,隐隐约约包含着男性对不听话的女性的恐惧,她们的悲惨下场一方面是角色性格本身的缘故,另一方面是文本中的父权制对这种女性的压制;又有如王语嫣、香香公主这样的“木美人”,她们拥有最惊人的美貌和最单薄的内心世界,她们只是一个纯粹的符号、一座纯粹的雕塑。金庸笔下最美好最打动人心的其实是那些和英雄一起成长的女性——比如黄蓉、任盈盈、小龙女……美貌、聪慧、无私、忠贞、温柔……她们和男人们一起成长,但是成长经历远比男人们单纯。她们在外貌和内心世界都无可挑剔,完美得过分。她们是男人的梦中情人,也是女人期冀的模范。
但是,这种完美恰恰使得她们失去了作为人的生命质感,失去了作为女性的生命内涵。她们不像男性有矛盾的内心世界,不是在神性和魔性之间来回徘徊着的矛盾的人。她们在男性的想象海洋上升腾起来,成为神圣的图腾,在男性的欣赏、仰视、倾慕的目光里完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父权文化对女性的异化——神本化。她们作为高尚的、神圣的图腾,永远悬在人类目光的上空,让男人满足,让女人模仿。
参考文献:
[1]Monaghan,David,Jane Austen in a Social Context [M].The Macmillan Press. 1981.
[2]陈坚,章隆江:金庸小说生命意识及悖论[A].金庸小说国际研讨会论文集[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3]陈墨.金庸小说与20 世纪中国文学[J].通俗文学评论,1998,(1).
[4]吉尔伯特,格巴.阁楼上的疯女人[M].康涅狄格州:耶鲁出版社,1979.
[5]金庸.射雕英雄传[M].北京:三联书店,1994.
[6]西蒙·德·波伏娃.第二性[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