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美蓉,屈雅君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Fu Meirong,Qu Yajun
博物馆语境下的性别文化与身份认同
傅美蓉1,屈雅君2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在图像转向的大背景下,博物馆作为公共文化设施,承担着越来越重要的文化功能。作为一个有效的再现系统,妇女文化博物馆使性别意义的公共交流成为可能。妇女文化博物馆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类似于乌托邦的情境,参观者能暂时性地从男性社会中剥离出来,自觉地消解强加于女性的虚假形象,从而顺利实现自我认同并获得平等的自我承认。
博物馆;再现;公共领域;社会性别;身份认同
20世纪以来,视觉符号在文化传播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图像转向悄然潜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图像作为一种既古老又年轻的传达模式,打破了原有的以文字文本为基础的传统知识体系。按照米歇尔的观点,图像转向是对图像的一种后语言学的、后符号学的重新发现,而不是回归到天真的模仿、拷贝或再现的对应理论,因此我们可以将其看做是“视觉、机器、制度、话语、身体和比喻之间复杂的互动”[1]。在此之后,不少人开始认识到看、凝视、扫视、观察实践、监督以及视觉快感等与观看有关的问题可能是与破译、解码、阐释等阅读形式同样深刻的问题,而“视觉经验或‘视觉读写’不可能完全用文本的模式来解释”[1]。在图像转向这一大背景下,博物馆作为公共文化设施,承担着越来越重要的文化功能。在此,观看与观者显得尤为重要。展品本身具有多重阐释的张力,只有通过参观者的能动性理解和建构性阐释,才能发掘其性别意义,再现有关社会性别的文化。
自1905年中国拥有第一座自己的博物馆以来,博物馆含义就一直在发生变化,其功能也远远超越了传播科学文化知识。在哈贝马斯的理论中,公共领域首先意指“社会生活的一个领域”,只有在这样的领域中,诸如公共意见这样的事物才有可能形成。而“公共领域的一部分由各种对话构成,在这些对话中,作为私人的人们来到一起,形成了公众”[2]。博物馆就是这样一个由对话构成的公共领域,原则上应该向包括男人与女人在内的所有公众开放,但事实上,女性一直被拘囿在私有领域之内。沉默了数千年的妇女有着比男性更加强烈的身份诉求,人类社会步入现代以来,世界各国开始筹建以妇女文化为主题的博物馆。的确,获得“公众”身份的女性基于对妇女共同利益的关注,需要在一定的公共空间中进行对话和讨论,也需要一定的传播和影响的手段。妇女专题博物馆就是这样一个向所有公民开放的公共领域,有关性别的公共意见可以在此形成并对话。20世纪90年代初,著名妇女学专家李小江教授带着一群妇女志愿者开始筹建妇女文化博物馆。近年,以妇女儿童为主题的专题博物馆开始在我国受到普遍的重视。
在数字化时代,博物馆有一种非凡的魔力,物品一旦入藏其中,其父权价值观念就自动淡化、脱落,潜在的性别意义也随之蠢蠢欲动。妇女文化博物馆为人类提供了一个特殊的语境,在此,参观者聚焦于妇女的生活、历史和文化,妇女能听到并发出自己的“声音”。毋庸置疑,博物馆在此充当了性别对话的公共空间。博物馆的展品与人类的生存状态、创造性劳动、文明史有关,但一般博物馆展出的都是有关男性的历史,因此我们需要建设以妇女为主题的博物馆,帮助我们“恢复”对妇女历史的记忆,并激发妇女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作为再现系统,博物馆是妇女文化的必争之地。在妇女专题博物馆内,看似平凡的物品可以被赋予重要性和性别意义,妇女文化的价值也可以得到表征和彰显。“各博物馆是意义的仲裁者,而制订收藏计划,取得物品,安置展出的过程则既需要符号权力又需要机构权力”[3]。在这一公共空间,展品以及展品的展览无疑都充当了传播的媒介和手段,它们可以使参观者理解社会性别的概念以及性别文化的形成。
作为一个再现系统,博物馆使性别意义的公共交流成为可能。妇女专题博物馆展览的首要目的是使观者认识社会性别的概念、价值和观念,通过理解和解释进行性别意义的交流。在可交流的公共领域,妇女不再回避身体、性别和性特征,而是主动进入这一混杂的危险地带,再现女性特征并争夺有关性别差异的支配性话语。值得注意的是,参观者并非被动的欣赏者,同时还是能动阐释者和建构性创造者,与展览的策划者在同一层面上进行性别意义的交流对话。
相对于自然状态的性别(sex),社会性别(gender)是历史分析中的一个有效范畴,具有重要的意义。1988年,琼·W.斯科特(Joan W.Scott)提出:“性别是组成以性别差异为基础的社会关系的成分;性别是区分权力关系的基本方式。”[4]作为社会关系的一个成分,社会性别与文化象征、规范化概念、政治概念以及主观认同等息息相关。那么,在博物馆语境中,社会性别是如何将意义赋予各物品,又是如何在两性关系的构建中起作用的?回到词典上来,特里莎·德·劳里提斯(Teresa de Lauretis)发现社会性别不仅仅是“在每个词、每一符号都指代一种物体、一件事情或是一个有生命的机体这种意义上的再现”,更是“对一种关系、一种隶属于某个阶级、团体、类别的关系的再现”[4]。这种再现却又基于生理性别概念——男/女的二元对立,因为我们都生活在“性别/社会性别体系(sex/gender system)”之中。
有史以来,妇女一直作为再现的手段和工具,在男性创造的意义世界里充当着干瘪的符号。再现的各类文本都可能蕴涵着人类对性别关系的理解,如我们看到的印刷品、展品、电影和电视剧等都可被视为“再现”的文本,它们可能是对性别真相的陈述,也可能是对性别经验与意义的再现。在学术、展览、文学、绘画等再现实践中,“妇女和奴隶属于同一范畴,都被隐藏起来”[2]。性别文化不可能是一种单性文化,虽然人们提到的“性别”多半是妇女的代称,而提到的文化其实就是一种男性文化。任何妇女专题博物馆都企望再现与妇女相关的性别文化和历史真相,呼吁参观者尽快参与到性别意指和历史重构的实践中来。在此,“博物馆的各种收藏并不单是‘碰巧出现’的:各种制品必须成为被收集的,并为被展出而收集。它们是历史的、社会的和政治的事件”[3]。那么,在博物馆语境中如何再现社会性别?对此,我们需要进一步探究展览的各要素,如各种物品、文本、展出背景等,以确定它们的结合是如何产生意义的,又是怎样被用来再现性别文化的。意义交流依赖于展品的选择性以及对展品的解释,“博物馆长/设计者们操作各种物品并把它们融入语境中,以使这些物品起到符合目的的作用:各种物品通常被挑选来作为典型的、而不是独特的例证”[3]。一旦入藏于妇女专题博物馆,物品自身便获得了符号的表意功能。进入这样一个新的意义世界,熟悉或陌生的物品会因其性别意义变得难以理解甚至触目惊心。
与普通博物馆的实践大同小异,妇女专题博物馆也需要确定各物品的收藏时间、收藏者、来源、收藏目的、相关文化、制作者以及制作者的意图、它被使用的方法和时间以及与它一起使用的其他物品[3]。展品的收藏时间和来源都在显著的位置被标注出来,其再现的妇女文化也被赋予了重要性。在此,我们也需要弄清楚这些物品的展出是在严格意义上行使其功能还是别有目的。物品必须是其所是,我们不能将任何性别意义强加于物品。作为实物,展品在展览中处于核心地位,召唤着参观者的生活经验与文化知识的出场。不过,展品的意义并不是孤立地存在于物品之中,而是存在于物品与文本、照片、展出背景的结合中。展品虽然具有阐释的多种可能性,但其本身并不携带意义,它所特有的意义不经召唤决计不会贸然出场。
值得注意的是,在性别再现的过程中,照片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在文本和照片的召唤下,物品更容易将参观者引向妇女文化,从某种意义上也保证了文本的合法性和有效性。照片一般具有这样几种功效:加强展览的呈现;取代物品的实存;通过提供一种既能使物品融入语境又允诺给出一张设计蓝图的“真实的”语境,使再现的工作变得便利。这些实地考察的照片或事件亲历者的照片增强了说服力,使参观者愿意倾听并且相信事件的真实性。“照片在展览语境中能通过它们的逼真性使表征的工作变得容易”[3]。与此同时,照片试图保证工作者的发言权具有合法性,意指展品是某人在某时某地收集的。
与普通的博物馆展览不同的是,妇女专题博物馆的展览本身就是一种毋庸讳言的建构,其目的恰恰是要颠覆看上去“自然”和“纯洁无瑕”的物品。那么,博物馆的设计者们和参观者是否将会共同卷入一场神话呢?如果这是一场有关性别的神话,那么,“从现在的片段和过去的碎屑中,他/她把新的结构和意义结合在一起,它们很有说服力,并必然具有伪装,因为它们是被当作事实和真理的各种解释”[3]。
在专题博物馆中,物品与文本、语境联合起来生产出有关性别的意义,再现妇女文化。博物馆作为意义生产的场所,存在的必要性毋庸置疑。需要警惕的是,意义的“滑动”是永不停息的。在符号中,能指与所指的关系并不是永远确定的。“意义是被重新阐明或被附加的”[3]。所有的文本都召唤参观者至少暂时性地进入与性别有关的另一个意义世界之中,博物馆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意义的循环”之中。展品从过去沿袭下来各种各样旧的意义,我们无法把语言中这些有可能扭曲再现的隐秘的意义彻底清除,于是只好不断地阐释新的意义。在不厌其烦的阐释活动中,意义的滑动持续不断,意义的边际——那些超出我们想要说出的东西——要么遮蔽我们的陈述或文本,要么唤醒一些别的关联,进而造成另一类表达或意义的扭曲。在后现代语境下社会性别中的任何一方都不可能获得关于社会性别的最终意义,参观者所得到的意义从来就不会与设计者想说的完全一致。再现的过程非常复杂,需要进行不厌其烦的解码和编码。
长期以来,再现实践所生产的性别意义只是其中的一半,而另一半则因被掩埋在地表深处而仅存“幻象”。父权文本往往根据想象的、虚构出来的特质来建构二元对立的社会性别,并对妇女加以定型,把幻想出来的形象当成实有之物。于是,“她被归结为她的各个性器官。它们是她在事物总系统中的位置的基本能指”[3]。在一系列生殖崇拜与性别欲望化的活动中,女人遭到“物化”,并被拆解成部分。有趣的是,“男性生殖器不能被表征,因为它是被禁止提到的,是忌讳的。性的活力、欲望和威胁,所有这些与男性生殖器紧密相关的情绪,都被转移到替换它的身体的另一部分或另一物体上”[3]。我们所能看得见的东西,往往需要根据看不见的东西来加以理解。
在博物馆语境下,展览是通过再现妇女来说服人们相信一种理解意义的途径的方法——社会性别。妇女作为自我培养者,是自己手中的黏土,是父权文化沃土上盛开的“恶”之花。如果听任父权文化的操纵和驯化,妇女就不能建立自己的意义世界。博物馆历来就是不同集体记忆必须争夺的场所,妇女作为社会性别中受压制的一方从未放弃再现妇女集体历史记忆的梦想。而在男性文化的丛林中,再现有关妇女的集体历史记忆,注定将是异常艰难的。
在任何有关妇女的再现问题中,身份认同(Identity)都显得至关重要。身份不是天生的,也不是由性别、肤色、血统等决定的,而是在社会和文化中建构的。但种族、阶级、性别以及地理位置等因素都将影响身份的形成,同时具体的语境也对身份和认同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认同(identity)一词在这里表示一个人对于他是谁,以及他作为人的本质特征的理解”[2]。需要注意的是,身份认同并不仅仅涉及妇女的自我认同(Self-identity),还涉及他我认同(Identity-defined-by-others),即涉及妇女如何定义自身,他人又如何定义妇女的问题。身份认同往往被当做是一种虚构,与妇女的自我想象有关。不过,妇女文化更需要“有意义的他者”(significant others)——男性以及他我认同。这就涉及当今政治的另一个热门话题——承认的政治。承认(recognition)是构成自我认同不可或缺的要素,因为“我们的认同部分地是由他人的承认构成的;同样地,如果得不到他人的承认,或者只是得到他人扭曲的承认,也会对我们的认同构成显著的影响”[2]。作为主流的男性文化如果对于妇女出现误认或漠视,极有可能会造成妇女自我认同的扭曲或错乱。反之亦然。泰勒一再强调承认的必要性。当然,男性文化需要“承认”妇女,妇女文化也必须“承认”男性。只有通过与有意义的他者的交往,妇女才可以进入公共领域,实现自我身份的建构。但“有些人的影响是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完全摆脱的,他们的爱和关切在生命之初就造就了我们”[2]。譬如,妇女永远也无法摆脱“父亲”的影响。在交往的过程中,怎样才能达到各种文化互相影响,却又不至于互相吞噬呢?这就需要我们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不断地抵制歪曲的再现,建构女性自己的身份认同,尽可能地走出“父亲”的身影,以免被忽视、掩盖和同化或再度陷入依附关系之中。我们非常需要有意义的他者,同时也非常容易受制于有意义的他者。值得警惕的是,正当的承认并不是“父亲”赐予我们的恩惠,“它是人类的一种至关重要的需要”[2]。在后现代社会里,身份认同蕴藏了权力,人人都参与互相界定身份的游戏。当妇女开始自己的历史与文化时,其实已经把身份认同问题推广至公共领域。如何把妇女从被强加的、毁灭性的自我认同中解放出来呢?博物馆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类似于乌托邦的情境,参观者在这里能暂时性地从男性社会中剥离出来,拒绝强加于自身的虚假形象,顺利实现自我认同并获得平等的自我承认。只有通过从内至外的不断抗争,妇女才能改变自我形象。因为“我们总是在同某种东西的对话(有时候是同它的斗争)中建构我们的认同的,这种东西是有意义的他者希望在我们身上看到的”[2]。
再现是一个开放的动态的系统,并与社会实践和权力问题紧密相联。我们不得不承认,公共领域内的任何身份认同都必须在社会实践中通过权力话语获得其合法性。从某种意义上说,妇女文化依赖于父权话语,而在各个知识领域,父权话语就占绝对性优势。无论是实现自我认同,还是获得他人的承认,妇女专题博物馆中的文化再现都是必不可少的。在参观博物馆展品的同时,妇女增强了身份的认同感:妇女——湮没于历史中的第二性。换言之,历史上的妇女并非以是其所是的姿态呈现出来,而是以被动的姿态被再现出来。不过,性别文化不能成为单一性的文化,我们所意向的意义,不论带有多少独特的性别体验,都必须进入语言的规则、信码和惯例,使之能被共享和理解。妇女专题博物馆作为可交流的公共领域,有意义的他者在此汇集,不同性别的参观者在此相遇。在此,观看成为一种性别政治行动,参观者共享妇女性别体验,并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同情和理解。令人头疼的是,任何试图获得有关性别的最终意义的努力,在后现代语境下都将显得鲁莽、可笑。而意义总是在途中,或被推迟,或被延宕,甚或自我延宕。
随着赛博空间(Cyberspace)的开拓,鲜活的生命体验开始被虚拟的现实世界吞噬、淹没,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这个世界失去真实的感知。的确,视觉文本所产生的冲击力是文本模式所无法替代的。难能可贵的是,作为视觉文本的博物馆依旧能提供给我们真实可感的物品和虚拟的历史情境。在这个虚拟与真实交相映错的情境中,社会性别意义得到了持久、有效的交流,妇女重新再现自我,实现自我认同并获得他人的承认。
[1]W.J.T米歇尔.图像理论[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2]汪晖,陈燕谷.文化与公共性(第2版)[C].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
[3]斯图尔特·霍尔.表征[C].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4]佩吉·麦克拉肯.女权主义理论读本[C].桂林:广西师范大学,2007.
责任编辑 吕学文
(E-mail:dalishi_sohu@sohu.com)
Gender Culture and Identity in the Context of Museums
In the background of the pictorial turn,museums as public cultural facilities bear an increasingly important cultural function.As an effective system of representation,museums make it impossible to exchange gender significance in public.Museums are always the place contested by all kinds of collective memories,and the oppressed women have never abandoned their dream of representing collective historical memory.In any representation of women,identity is more important.Museums provided us with a Utopia situation,in which visitors can temporarily stripped from the patriarchal society.At the same time,they refused to an imposed false image,thus we can realize smoothly self-identity and acquire equal self-recognition.
Museum;Representation;Public Sphere;Gender Culture;Identity
Fu Meirong,Qu Yajun
G0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
A
1007-905X(2010)02-0139-03
2010-01-05
2006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项目(06BZW015);陕西省教育厅科学研究计划项目(09JK272)
1.傅美蓉(1977— ),女,湖北公安人,咸阳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2.屈雅君(1954— ),女,陕西西安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