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蕾
(四川师范大学,四川成都610068)
哥特式艺术手法在《巴黎圣母院》中的继承与流变
刘晓蕾
(四川师范大学,四川成都610068)
发轫于18世纪中期的哥特小说是浪漫主义文学大潮中一个重要并且特殊的文学流派。但是,浪漫主义文学在吸收和借鉴哥特式艺术手法的基础上,摒弃了哥特小说的颠覆特质,不论在思想还是在艺术成就上都远远超越了哥特小说。浪漫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品《巴黎圣母院》不仅继承了哥特式艺术手法,而且为其注入了新的内涵。
哥特式;《巴黎圣母院》;继承;流变
18世纪中期,一个古怪、叛逆的胎儿在与理性主义抗衡的斗争中诞生。这朵文坛上的奇葩便是哥特小说。相伴着浪漫主义大流的推进,哥特小说的创作热潮在18世纪90年代达到了顶峰。在与浪漫主义的相互“纠缠”之中,两者互相影响、互相渗透,哥特小说成为浪漫主义文学的一个特殊并且重要的体裁。雨果在其代表作《巴黎圣母院》中,就吸收和借鉴了哥特小说的艺术创作手法,“从故事发生地的选择、人物形象的塑造、内心冲突的展示、人物死亡的悲惨方式和主旨的彰明方面”[1](P12)均烙上了哥特式艺术手法的鲜明印记,《巴黎圣母院》因此彰显出不同凡响的艺术风格。但是,雨果在借鉴哥特式风格的同时,也有一定扬弃。他摒除哥特小说中的神秘性因素,使得作品具有现实性;他在“丑”的描写中追求优美崇高,并未把丑陋恐怖作为小说的主要描写对象。这些正是雨果高明于哥特小说之处,也是浪漫主义向哥特小说划定的一条鲜明分界线。
哥特小说总是积极地创造着各种极端的情形和场景,给读者以动人心魄的感受。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中描写了一个不可思议又充满恐怖色彩的故事。痴迷于生物学和巫术的弗兰肯斯坦废寝忘食,通过实验造出了一个人形怪物。由于这个怪物外貌十分丑陋,于是“造物主”弗兰肯斯坦不负责任地抛弃了他。然而怪物具备与常人一般的七情六欲,可惜因为相貌过于恐怖,为社会所不容。这让极度渴望别人关怀的怪物开始憎恨人类,尤其是弗兰肯斯坦。怪物便通过不断杀人来报复,害得弗兰肯斯坦家破人亡。两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在作品中通过各种恐怖刺激的情节展现,读来让人心惊肉跳。弗兰肯斯坦担心新的怪物会给人类带来更大的灾难,便毁掉了“新作品”。怪物怒不可遏,在弗兰肯斯坦的新婚之夜,残忍地将新娘杀死。“那是她,横躺在床上,没有一丝活气,头耷拉着,惨白的面孔扭曲变形,半边覆盖着披散下来的头发。”[2](P178)正像《弗兰肯斯坦》一样,其他哥特小说的情节也总是充满了暴力、凶杀、复仇。作为浪漫主义的一个重要流派,哥特小说又被称为“黑色浪漫主义”,其“黑色”的表现之一正是在情节上浓墨重彩地渲染暴力和恐怖。
雨果的小说向来以情节生动著称。在《巴黎圣母院》中,随处可见紧张刺激的故事发生。如克洛德副主教阴谋安排风流军官浮比斯与爱丝美拉达幽会。在二人缠绵之际,极度的嫉妒和愤怒驱使副主教伸出了报复的双手。“突然,她看见浮比斯头上出现一个脑袋:这张面孔灰白而抽搐,一副恶魔的眼神。在这张脸旁边举着一只手,握着一把匕首。那正是教士的脸和手。”“她想喊也喊不出声来,只见匕首朝浮比斯刺下去,重又举起来时冒着血气。”[3](P267)爱丝美拉达被冤枉杀害浮比斯,无辜入狱。行刑之际,正在所有人都为这个美丽的生命即将逝去扼腕叹息时,敲钟人卡西莫多的突然出现令众人惊异,他冒死救下心爱的女孩。“突然他一个箭步跨出走廊的栏杆,抓住绳索,手脚和膝盖并用,像一滴雨水溜下玻璃窗”,“冲向两名打手,抡起两只大拳头将二人打倒,一手托起埃及姑娘,如同孩子抓起布娃娃似的,又纵身一跳进了教堂。”[3](P312)雨果制造紧张情节的能力与哥特小说可谓一脉相承,情节的曲折离奇使得故事扣人心弦、引人入胜,展示出别具一格的魅力,读者的感情也随着情节的跌宕起伏而大起大落。《巴黎圣母院》中浓厚的“哥特色彩”带来的超常震撼力量,激起人们心中的恐惧感——这也是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4]。人们在小说中似乎体验到一种神秘的超验力量,心中不由得充满敬畏和恐惧,恶念仿佛也得到了净化。雨果笔下的光明与黑暗、善与恶、上帝与魔鬼的激烈斗争同样是哥特小说一以贯之的永恒主题。两者都共同揭露各种摧残人性、使人堕落的罪恶。只有依靠情节带来的震撼力量才能警醒世人,认识、摒弃那些践踏人性的罪恶。
许多评论家认为哥特小说具备了现代派小说的特征,其中之一就是对心理描写的重视,具有先河意义。有些哥特小说通过外在的恐怖事物或环境引起人的恐惧,而有些则将恐怖植根于人物的内心。最为典型的代表作品要数刘易斯的《修道士》。作品心理描写之细腻、深刻,实为同时代小说执牛耳者。“我要能用手抚弄她那金色的卷发,亲吻她那白皙的胸脯该多好!……难道我就不能用30年的痛苦来换取对她的一次拥抱吗?我不能放弃……我多么傻!”[5](P29)小说在表现安布罗斯心理时,充分展示了宗教禁欲生活与世俗享乐生活的激烈冲突给安布罗斯造成的痛苦,并且在这位道貌岸然的修道士心中,粗暴占有纯洁善良的安东尼亚的强烈负罪感更造成了他精神的极度痛苦和近乎疯狂的变态心理。小说对安布罗斯潜意识畸形变态心理的描写和罪恶意识的挖掘之深、之厚,远远超过了其他一般的哥特小说,因此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
《巴黎圣母院》中也有大段对于人物心理细腻描写的文字。“特别是雨果对克洛德·孚罗诺副主教内心冲突的细腻描写,几乎疯狂的精神心理变态的探幽抉微,以及最终由渴望感情生活的爱欲走向毁灭的淫欲的过程的展示,都清晰地留下了《修道士》的影响痕迹。”[1](P282)克洛德是一个具有强烈宗教意识和浓厚宗教感情的牧师,宗教的毒素异化了他的正常的感情,造成了他的心理变态。正因为如此,当他后来遇到爱丝美拉达时产生的爱也是一种变态的爱。当他的爱不被接受时,爱便转变成恨,对爱丝美拉达进行残酷的迫害。雨果对克洛德精细的心理描写突出了宗教禁欲主义的残酷。它不仅毒害了克洛德的肉体和灵魂,也毁灭了他的青春,导致了其一生的悲剧。两篇小说都致力于人物的内心活动描写,但是对主题的表达却不尽相同。相较于《修道士》,刘易斯尽管也在作品中强烈地反对宗教,“但又难以承受宗教与社会环境的压力,最终把安布罗斯的堕落与犯罪归咎于魔鬼的诱惑,无疑是为安布罗斯开脱罪责。”[6](P224)大大削弱了作品的思想性。相反,雨果通过对克洛德副主教这样一个悲剧人物的塑造,遣责了宗教禁欲主义对人性摧残的罪恶,揭示了宗教禁欲主义必将灭亡的真理,更加具有伟大的现实意义,作品内涵更显深厚。究其根源,哥特文学作为一种通俗文学和大众文学,它是在对理性主义和新古典主义的逆反中成长起来的,这也导致了其边缘性和颠覆性,始终与主流文学保持了一定距离。从其本身的特质来看,它更加强调作品的刺激和趣味。内容和思想上的不足是哥特小说发展道路上的障碍,当然这些缺陷到了雨果那里,已经得到了纠正和补足。
怪诞恐怖是哥特小说的在情节上的一大特征。作家用荒诞的想象营造出浓厚的“黑色”氛围,以变形、夸张等方式,暴露出各种摧残人性和使人堕落的罪恶,给人留下最深刻、最强烈的印象。哥特小说中的怪诞情节“主要表现在人鬼相通、现实与异境相连和死而复生等三大形态上”[6](P45)。例如小说《弗兰肯斯坦》里面主人公弗兰肯斯坦仅仅凭借几块腐尸和利用电激的方法就制造出了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怪诞想象和离奇故事。而在开启哥特小说先河的《奥特朗托堡》中,曼弗雷德的儿子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头盔砸死,曼弗雷德的祖父的幽灵能够从画像上走下来教诲后代等等情节,无不是对观众想象力的极大考验。而怪诞的情节又与恐怖因素紧密相连。哥特小说里关于死亡、黑暗、令人作呕的场景比比皆是。《修道士》里阿格尼丝被软禁在墓穴中,她看到的景象令人发指,“我的手触到一些柔软的东西,我抓了一把到光线下去看。天哪!我发现一具腐烂的尸体上面爬满了蛆虫”[5](P294)。在《奥特朗托堡》中还有一系列恐怖无比的鬼怪形象,像身穿僧服到处游荡的骷髅、滴血的雕像、变成活人的画像、阿方索的幽灵,等等。对怪诞恐怖的追求正符合了哥特小说“黑色”性质的另一个重要表现:主题的黑色。哥特小说不像一般浪漫主义作品那样从正面表达其理想的社会、政治和道德理念,而主要是通过深刻揭示社会、政治、宗教和道德上的邪恶,揭示人性中的阴暗,进行深入的探索,特别是道德上的探索。也即以“黑暗”来写“黑暗”,用怪诞、夸张、恐怖的描写来激发人们的恐惧感,警示世人关注社会的黑暗现实。这种写作手法也被之后的现实主义文学所继承,是哥特小说对世界文学的突出贡献。但是,正所谓过犹不及,哥特小说夸大了对黑暗的描写,小说极易演变为一种恐怖小说、暴力小说,反而将它的思想深度削弱,这也使哥特小说难以有实力发展成为如浪漫主义一般的重要思潮,只能是作为其的一个特殊流派。
以此反观《巴黎圣母院》,雨果同样将怪诞恐怖的手法运用到写作中去。但是与哥特小说不同的是,雨果不再将怪诞恐怖表现在幻想世界中,而是把它同现实性联系在一起。《巴黎圣母院》一开头就描写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选丑大赛”,到后来还有“丑大王游行队伍”。书中描写:“第二群是‘黑帮王国’,……有瘸腿跛脚的,有少手缺胳膊的,有矮子畸形的,还有独眼龙、愣头青、鼓眼睛、小瘪三、流浪儿……。纵然荷马再世,也不能尽诉。”[3](P57)至于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卡西莫多更是把怪诞与恐怖集于一身:他有着四面体的鼻子、马蹄铁形的嘴、小左眼和完全被大瘤掩盖的右眼、七扭八歪、像城垛一般参差不齐的牙齿、劈裂的下巴。雨果笔下的“群丑图”令人印象深刻,他将那些不登文学大雅之堂的丑陋人物纳入作品范畴,这正体现了其“美丑对照原则”的美学思想。雨果认为:“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着优美,丑怪藏在崇高的背后,美与恶并存,光明与黑暗相共。”[7](P30)强调“美只有一种典型,而丑却千变万化。”[7](P37)“滑稽丑怪作为崇高优美的配角和对照,要算是大自然给予艺术的最丰富的源泉。”“鲵鱼衬托出水仙;地底的小神使天仙显得更美。”[7](P35)因此,崇高优美才是雨果最终追求的理想,而“对滑稽丑怪的描写,在他的艺术思想里,只是一种途径和手段”[7](P8)。最典型的莫过于卡西莫多。作为一个“现实版”的怪人,他不仅长相极其丑陋,而且身体残疾,是个不折不扣的“丑大王”。但是他心地善良,追求美好的感情,在外表丑陋、内心美好的强烈对比中,更凸显出人性崇高的一面。雨果将怪诞恐怖的艺术从幻想领域推广到现实主义艺术领域,扩大了这种独特创作手法的使用范围,并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这也使得以雨果为代表的浪漫主义文学超越了哥特小说。
雨果继承了哥特小说之长,并为己所用,将大胆、新颖的艺术手法运用到创作中,有力地反抗了古典主义的清规戒律。但雨果不光是用恐怖来达到强烈、尖锐的对照艺术效果,更重要的是追求崇高优美的美学理想,这一点充分展现了雨果作为天才作家的无与伦比的才华,以及《巴黎圣母院》远高于哥特小说的地方。
[1]李伟昉.英国哥特小说与中国六朝志怪小说比较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2][英]玛丽·雪莱.弗兰肯斯坦[M].胡春兰,侯明谷,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3][法]雨果.巴黎圣母院[M].李玉明,译.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9.
[4]肖明翰.英美文学中的哥特传统[J].外国文学评论,2001,(3).
[5]刘易斯.修道士[M].李伟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6]李伟昉.黑色经典——英国哥特小说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7][法]雨果.雨果论文学[M].柳鸣九,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
The Inheritance and Change of the Gothic Literature in The Hunchback of Notre Dame
LIU Xiao-lei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Chengdu 610068,China)
The Gothic novel which came out in the middle of 18th centry is an important and special sect of the Romantic literature.The two sects infiltrate and influence each other.However,the Romantic literature assimilates the means of artistic expression of the Gothic literature,and forsake the subversion of the Gothic literature.The Romantic literature transcends the Gothic literature far and away in the thought and the artistic accomplishment.The paper takes the case of The Hunchback of Notre Dame,analyzing the The inheritance and advance of the Gothic Literature in this novel.
Gothic;The Hunchback of Notre Dame;Inheritance;Change
I106.4
A
1008—4444(2010)06—0058—03
2010-10-21
刘晓蕾(1987—),女,贵州贵阳人,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王菊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