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庄子“真人”人格的建构及其现代意义

2010-04-07 13:00李钟麟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宗师真知真人

李钟麟

(湖南科技学院 思想政治理论教学部,湖南 永州 425100)

论庄子“真人”人格的建构及其现代意义

李钟麟

(湖南科技学院 思想政治理论教学部,湖南 永州 425100)

《庄子》中的真人人格内涵非常丰富,其要义可概括为三个方面:一是天性与人性的合一;二是真知与大道的完美;三是真诚与自主的超越。发掘“真人”人格的思想精华,可以陶冶人的精神情操,丰富人的心灵世界,提升人的人格境界,因而在当今的文化人格建构上仍然有着一定的积极意义。

庄子;真人;现代意义

在中国文化史上,理想人格的建构是各家各派颇为关注的重要问题之一。先秦各家学派皆欲树立其理想人格,探讨达到理想人格的途径。儒家推崇的理想人格为“博施于民而能济众”的“圣人”,墨家推崇的是“形劳天下”的“大圣”,道家人格的最高理想是“能体纯素”的真人。其中以儒家和道家的理想人格模式影响最为深远。

庄子思想是中国传统思想中最奇诡、最诱人、最深邃的组成部分之一,庄子的学说以他天才的敏悟、曼妙的文采和雄辩的气魄构架起他不朽的思想殿堂。笔者认为,在中国哲学史上,庄子是一位按照自己所认识的美的规律建构其人生理想的伟大的“精神建筑师”。庄子认为,至人和神人是神化或说是夸张了的人,只有“真人”才是真正的人。“真人”是人生的最高价值标准。“真人”以及如何培养“真人”问题上,庄子给予了我们完全不同常人的回答。“真”作为哲学概念的提出,是庄子对中国哲学史的一大贡献。本人以《庄子》为文本依据,探讨庄子“真人”人格的内涵,对于理解庄子哲学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一 “真人”——天性与人性的合一

在庄子之前,乃至在与庄子差不多同时的思想家(如孟子)的著作中,几乎从来没有谈到过“真”,甚至连“真”这个字都几乎不用。他们经常谈到“善”,谈到“美”,就是没有谈到“真”。而到了《庄子》书中,这个“真”字突然用得多了起来。粗略统计,《庄子》一书中共有六十五个“真”字。其中包括“真人”、“真宰”、“真君”、“真性”、“真知”、“真是”等。“真”是《庄子》的重要概念,其本意是“仙”。庄子对“真”的理解常常是通过对“真人”形象的描绘来表达的,“真人”可以说是“真”的人格化的展示。庄子所谓“真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庄子认为,“真人”是天性与人性的合一,“真人”是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的,是大自然的化身。他认为“真人”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大宗师》)。“真人”是天性和人性的合一,“天”的因素与“人”的因素在“真人”身上并存而互不排斥,合而为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大宗师》)真人不使用世俗之人的智慧和机巧,也没有世俗之人的烦恼和忧愁。“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德炀和,以顺天下。此谓真人。于蚁弃知,于鱼得计,于羊弃意。……古之真人!”(《徐无鬼》)“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大宗师》)“真人”不惧水火,也不知生死,“入水不濡,入火不热”;“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大宗师》)“真人”单纯而素朴,“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刻意》)“真人”外不遇刀锯之刑,内不罹阴阳之患,“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列御寇》)。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真人”有两个最主要的特点,一是真人之为人,与天完全合一,与道完全合一,真人的出现,与天与道并非二物。真人遵从于天是与天为一,不遵从于天也是与天为一,与天为一时就与天为一体,不与天为一时就具有人的形体。真人具有人的形体时,也是与天同一而不违背天道。天并不比真人强大,真人也不比天强大,真人在人与天与道的关系上,是天人合一,人道合一,这就叫做“天与人不相胜”。二是真人具有不受限于万物,超出万物之上的性质。可以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往来乘白云,骑日月,驾御飞龙,出入四海之外。不受死生的限制,大泽燃烧起来不能使之加热,河汉冻结起来不能使之加寒,疾雷破山,飓风振海不能使之惊惧。经过大山而无阻碍,入于深渊而不濡湿,充满天地,利害不能伤其身。

显而易见,庄子所谓“真人”,其实并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个人,而是一个象征,一个人格化了的抽象概念,“真人”只是以一种形象化的方式指向一种抽象的哲学境界,这种境界可以理解为超越于现象世界的,先于人为的知识的,未经人的思维构架改造的本然的存在。

二 “真人”——真知与大道的完美

在《庄子》看来,“真人”是表现为理想的存在之境,走向这种存在形态,是以体道或得道为条件。作为理想的存在之境,“真人”的品格始终与道相联系: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刑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天道》)

“道”作为存在原理,具有普遍性,“德”则可以视为道的具体体现。真人不同于常人的主要之点,在于“通乎道,合乎德”,亦即从不同的层面体悟并把握了道。他固然也与物打交道,但却并不停留于经验的层面,而是指向物的真实根据(“极物之真,能守其本”)。在这里,成就真人与得道、体道展开为同一过程。

作为理想的人格之境,真人不仅以得道为指向,而且在知与行的过程中始终坚持而不违逆道:“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大宗师》)“捐道”与认同道相对,“不以心捐道”,从正面看,也就是对道的接受、认同、贯彻,而这一过程同时表现为顺乎自然(“不以人助天”)。无论是积极意义上的“通乎道”,抑或消极意义上的“不以心捐道”,走向真人之境,都伴随着对道的把握与认同。

上述论点,可以概括为“有真知而后有真人”。在肯定真知与真人的如上关系的同时,《庄子》又强调了问题的另一面,即“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大宗师》)。真人与真知的如上关系,以成就真人和体道的过程性为其逻辑前提。对《庄子》而言,超越经验层面的极物之知而达到形上之知,从执著于“技”到“通乎道”,从囿于“机心”的常人到真人之境,都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展开为一个过程,从过程的角度看,真人与真知之间便内在地呈现为“有真知而后有真人”、“有真人而后有真知”这样一种互动的关系。

庄子表面上似乎绝圣弃智,继荀子对庄子的“蔽于天而不知人”的无用性的批评以来,对其“无为”、“无用”思想的批评不绝如缕。但实际上,庄子的无用不仅是以隐喻的方式对自然无为之道的拟说,更是一种通达“道”的大知,一种真知,其表面上似乎主张无为无用,究其实却是一种“无用之大用”,是与“器”相对的贯通天地人生的大“道”,庄子的这种无用之用,超越了日常之用的有限性,是真知,是大道,是通,是对道的通达。这种“无用”之学蕴涵着一种普适之用,一种长远之用。《天下》篇中开宗明义提出了这一主张。在庄子看来,宇宙的本体是“道”,它“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大宗师》),是依附于万物“无所不在”的自然法则。

庄子在真人与真知之辩及对真人的以上理解,在更内在的层面上涉及认识论与本体论的关系。如前面所分析的,真人在认识论意义上首先表现为一种统一的存在形态,与之相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意味着肯定人的存在形态与得道、体道过程之间的联系。《大宗师》借南伯子葵与女偊之间如下对话对此作了进一步的阐述:“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这里的值得注意之点在于对学道与“其人”关系的确认;“其人”即处于一定存在境界的人,非其人,意味着尚未达到这种存在形态,对《庄子》而言,人能否学道或把握道,以他是否具备了相应的存在形态或境界为前提。“非其人”(未具备某种存在的规定),便难以学道。质言之,人之“知”,以人之“在”为前提;唯有达到了一定的存在形态,才可能真正理解和把握道。庄子的这种人之“在”与人之“知”的如上关系,同时体现了认识论与本体论的统一。

三 “真人”——真诚与自主的超越

目前学术界有一种比较流行的观点,认为庄子是批判、否定伦理道德的。其实这是一种严重的误解,因为庄子反对的只是虚伪的伦理道德、礼乐仁义。《大宗师》中说:“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耳目哉!”(《大宗师》)

在庄子看来,礼仪道德是做给别人看的,是满足耳目之享的,没有起到调节社会的作用,他借老聃之言尖锐地揭露了倡导仁义者的虚伪,他说孔子之倡导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乱人之天性也”(《天道》),批判其“明乎知礼义而陋乎知人心”(《田子方》),他指出:“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渔父》)在庄子看来,真正的道德无需大张旗鼓地标举,人们之间感情的流露应该出于自然。他在《骈拇》中写道:“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之患,不仁之人,决性命之情而饕贵富。”可见,庄子批判与否定的只是那种不平等的、虚伪的、带功利色彩的仁义道德,对真正担当天下苦难的少数仁人他不仅持敬佩的态度,而且还极力提倡“大仁”,即人人平等,不带功利的道德。因此,庄子绝无否定指向善的伦理道德之意。实际上,他还高举“道”、“德”之大旗,尤其强调自然与真诚。

“诚”在《庄子》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人间世》中说人要“德厚信矼”,《徐无鬼》中说:“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地之情而勿撄。”《渔父》篇指出:“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庚桑楚》中说:“至信辟金。”可见,《庄子》非常强调人要道德高尚、诚实守信、正直无私,要培养胸中的诚心,世间真正的诚信是不以金钱为中介的。值得注意的是,《庄子》认为人诚实守信的标准不是“仁义礼智”,而是“应天地之情”,主张人的精诚之心要与自然的规律相吻合,要遵循“道”的法制,而不要以人为的、世俗的因素去挠乱它,所以,《天道》篇说“以此修身,智谋不用,必归其天”。庄子强调自然,强调自然是诚的基础,突出的正是道德行为与道德情感的真诚无妄,最终突显“道”和“德”是人的内在本体和自然本性。从这个意义上说,庄子超越了伦理道德的观念,重构了哲学本体意义上的道德学说,即道德本体论。正如庄子所说,“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睫,及其有睫也而内视,内视而贼矣。”(《列御寇》)在庄子看来,最有害的事情莫过于德中有私心,有私心于为德,其行为就有一外在之目的。由此可见,庄子追求的人生是自然本真的,是符合生命本性的。在他看来,人生在世,所作所为,都不要“失其性命之情”(《骈拇》),“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缮性》)对于那些沉迷于各种欲望,迷失自我的行为,庄子是沉感悲切的。

在庄子的“真人”人格中,固然含有其对昏乱无道的社会“知其不可奈何而安知若命”(《人间世》),“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的顺世思想,然而其真人人格的实质就是超脱世俗羁绊,不为外物所累的独立人格和自主精神。庄子认为,修养至高的人是不受任何限制和摆脱了一切束缚的人,所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齐物论》)只有精神得到彻底的逍遥,也就是达到绝对的自由,才是人格的最高境界。《逍遥游》就是庄子这种理想人格的具体体现。

《逍遥游》选自《庄子·内篇》,一般认为,《内篇》为庄子本人所著,故所反映的庄子思想其信度也更为可靠。何为逍遥?《大宗师》说:“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始终,不知端倪,茫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按庄子的意思,逍遥就是一种彻底的忘却,忘却尘垢。忘却事业、忘却是非、甚至忘却自我,而保持一种心灵的虚静。庄子认为,只有达到彻底逍遥的人,做到无挂无碍,心遥意远,才是修养至高之人,才是人格最完美之人。

庄子认为,现实中人们之所以不能做一个无牵无挂、顺其自然的逍遥之人,症结在于要受到生死、贵贱、贫富、得失、荣辱等诸多条件的限制。受制于此,也就失去了逍遥,失去了身心的自由。而要摆脱限制,达到逍遥之境,就要顺乎万物的性情,掌握阴阳、风雨、晦明等六气的变化,然后顺应其变化,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是什么人呢?庄子认为是无已的“至人”、无功的“神人”、无名的“圣人”。所谓无已,就是随顺自然,忘其自我;所谓无功,就是勿利于世,有所不为;所谓无名,就是不求名声,远离仕途。做到了这些,身心就能遨游于天地之间,不受制于外力,不牵累于内欲,精神放松、身心自由,从而方能体验到游于逍遥之境的快乐。按说“至人、神人、圣人”都是庄子所追求的理想人格,但相比较而言,“至人”更为庄子所推崇。因为“至人无已”,连自己都忘却的人,还有什么外物不能割舍呢?这种物我两忘的人,才是大智大慧的人,是最完美、最理想的人。

需要指出的是,庄子所说的逍遥并不是远离凡世,隐遁山林,逍遥不是形体的隐匿。因为,逍遥的主体是人的心灵,是内在的精神。一个欲望强烈,牵累于外的人,即使远离尘世,离群索居,内心也是躁动不安的。对形体来说,逍遥只是一种安闲自适、无拘无束、悠然自得的神态。但这种神态是内在精神的一种外现,即如陶诗所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逍遥游》说:“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这种优游自在的神态显然不仅仅指的是形体,主要还是指精神的放达,心灵上的无拘无束。所以,“逍遥游”的“游”并不是一种本体意义上的游,而是心灵之游,精神之游,是彻底忘却了天、地、物、我的“无所待”之游。

综上所述,庄子“真人”人格的思想在现实中显然是很难实现的,甚至可以说是达不到的。但是,我们也不能因此而说庄子的学说虚无、抽象、太极端,是彻底的主观唯心主义。其实,这种思想的产生且不说有它一定的社会基础,就是从其实用性和现实性来看,也不能对它完全否定。庄子“真人”人格的标准实际上是维持人们身心平衡的一剂良药。尽管它带有上虚幻的成分,有其消极颓废的一面,但我们也不能不看到,它在免除私欲膨胀、淡化名利追求、消解精神痛苦、追求人的自我意识和个性心理发展以及人格的独立等方面,还是有一定的积极作用的。同时,这种“真人”人格中所蕴涵的淡泊宁静、自然和谐等思想,对缓解社会矛盾,修养身心,提高精神境界也是大有裨益的。

[1]徐克谦.庄子哲学新探[M].北京:中华书局,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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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陈德礼.法天贵真:庄子的人生境界论及其美学精神[J].江汉论坛,1997,(11).

(责任编校:周 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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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0)01-0078-03

2009-09-28

李钟麟(1966-),男,湖南祁阳人,湖南科技学院思想政治理论教学部教授,硕士,湖南省高校青年骨干教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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