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雯 张智燕
交通大学图书馆创建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当时名为“图书院”,位于南洋公学上院底层大讲堂教室的一个角落,藏书3000余册,以线装古籍为主,派专人管理,为清末洋务派自强运动中仿效西方近代图书馆制度建造的新式藏书楼。1918年,图书馆新建大楼落成,校长唐文治苦于图书馆无专门人才,决定保送本校学生杜定友留学菲律宾大学,攻读图书馆学。当时,人们无法预知这一“保送”的意义,今天,我们不禁为这一创举感叹不已!正是这最早的图书馆“公费”留学,培养了这位图苑罕见之才,正是杜定友先生,为我国图书馆事业的开创和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
杜定友回国后,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在母校就职。1921年9月,受广东教育局之聘,任新设广州市立师范学校校长。后又任广东省教育委员会图书仪器事务委员、复旦大学教授兼图书馆主任等职。1925年3月,应母校南洋大学召唤,出任图书馆主任,主管中西文图书的分类编目工作。他对原有图书整理方法大加改革,“弄得一班同事,忙得不亦乐乎”[1]。但因某些教授已习惯了旧的方法,一旦改革,严定规则,总觉有些不便,难免在校长面前进些谗言,校长对他“既无好感”,不到两年,就以“经费困难”为由,解了杜定友的职。
1927年3月,杜定友受广州中山大学之聘,前往该校任图书馆馆长。期间,交通大学图书馆又换了三任馆长,但无一人内行,因此学校当局决定重新任用杜定友。而杜定友也认为自己未尽到责任,又重返母校,继任图书馆主任(即馆长),这一次在母校供职长达7年。1936年,广州中山大学校长筹建新图书馆,邀请杜定友前往主持馆务。杜定友认为自己为母校服务时间已久,馆务整理就绪,便返粤在中山大学图书馆供职。离校之日,他对母校“不胜依依之感”。此后,一直在广州担任中山大学图书馆长和广东省图书馆馆长等职,直至退休。
1925年到 1927年,1929年到 1936年夏,杜定友先生两度在母校图书馆任职。在杜先生的领导下,图书馆的工作日新月异,气象一新,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他对交通大学图书馆的贡献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杜先生很早就注意到图书馆人事管理的重要性,积极探索图书馆管理理论并大力倡导和推行新的人事体制。上任后,为了适应图书馆外部服务和内部工作的发展,将原来以文献语种为基础划分的两部组织机构(中文和西文),调整为以业务职能与文献类型为基础并列设置的七个部门(即总务股、编目股、出纳股、阅览股、杂志股、研究室和参考室),馆内的具体行政事务以及工作安排由图书馆主任直接管理[2]。图书馆主任由校长选派,对校长负责。同时,校长又邀请各学科专家成立图书委员会,协助选购图书、料理馆务。这样一个纵向层层负责、横向互相配合的管理机制,既使图书馆取得了一定的行政支配权,又使图书馆得到学校各方面的资金、政策支持。在大多数中国人对图书馆仅有模糊概念的20世纪20年代,他能提出这样一个与目前图书馆行政设置基本一样的图书馆组织管理体系,不能让人佩服其远见卓识。
在图书馆员的选择与任用方面,杜先生格外强调其知识素养、业务能力,他认为:“图书馆馆员除具普通中学或大学程度之外,还要有图书馆学专门学识和经验”[3]。因此,除出纳和总务等工作人员外,馆员一般都具有一定学历和工作经验,例如,1930年图书馆12名职员中,9名大学毕业,7名曾有过图书馆工作经历。由于当时图书馆学专业学校非常匮乏,一些工作人员没有图书馆专业背景,杜先生认为他们应“补习图书馆科学”,向馆员指定了26种必读参考书籍,限两个月读完,并举行笔试[4]。在工作态度上,他要求手下人员细致负责,一丝不苟,精益求精。钱亚新回忆道:“杜馆长对于工作非常认真,即便卡片著录中标点符号有错误,也不肯放过的。因此在他手下搞工作一年,除分类编目学得不少东西外,对于图书馆行政也学到许多经验。”[5]对于部下,他严明纪律,要求他们每月填写一份工作统计表和请假报告单,每年须进行一次工作总结。
图书馆建馆之初,即订有各种规章制度,但并不健全。1929年杜定友上任后,重新建立了各种规章,包括《图书委员会章程》、《上海本部图书馆办事总则》、《图书馆办事细则》、《图书馆教职员借书规则》、《图书馆阅览规则》、《图书馆服务生规则》、《图书馆学生借书规则》、《交通大学编目规则》等。其中《图书馆办事细则》共104条,规定得最为详尽明确。杜定友先生执行起规章来,从不徇私,即使教授借书过期,一样处罚。
虽然在工作上杜先生有点不顾情理,但他并不是一位枯燥刻板的学究型人物,相反,却极富人情味,懂得感情投资。当时交大校刊报道:“该馆杜主任,近以各员终日埋头伏案,工作劳顿,于身体精神不无坏处,特发起俱乐部。内分步行习字,网球,游泳,音乐。各组现已组织成立,即日即可练习云。”[6]即使在今天,设有俱乐部的图书馆恐怕也极少听说!简而言之,杜先生总是利用一切条件,增强图书馆凝聚力,调动职工积极性,把图书馆办得生机勃勃,难怪当时人称“气象一新”!
藏书是图书馆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源,没有藏书作保证,要建设一座“为中国图书馆界树一特帜”的图书馆只能是一句空话。在藏书建设方面,他认为藏书应重在实用,提出图书馆应重点搜集中外工业图书文献,“务求内容充实”,“使本馆为国内收藏此项书籍之唯一府库”。“英文工业书籍及旧杂志,在1930年以前出版者,择其重要适用者,充分购置……1930年以后出版者,全数购置。其他西文工业书籍,择要购置。”[7]
杜定友在藏书建设上,虽然主张以新书为主,但并不忽视古籍。他深知,作为清末洋务派学习西方科学技术运动的产物,交通大学在近代中国科技史研究方面有独特优势,图书馆应成为这方面研究的首屈一指的文献基地。因此,为了“示西洋科学传入中国之情况”,他“肆意搜罗”清末民初西方传入中国的自然科学方面的图书资料 600余册,在图书馆另辟一室,成立“初期中文科学图书特藏”。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任职时获得、整理并加以珍藏的《江南制造局全套编译丛书》至今基本保存完好。百年沧桑,江南制造局译印的图书,即便零星刊本,现在国内已很难一睹风采,至于基本成套者,更属罕见。今天,这些古籍已成为西安交大图书馆馆藏之精华、传世之珍品了,我们应该感谢杜先生立下的汗马功劳。
除此之外,杜先生奔走四方,发信千余封,向国内外征求搜集了大量与本校校史有关的图片、实物、文字等材料数千件,在图书馆设立“南洋史料史”专藏,为交大留下一批重要校史资料。就这笔幸存的文化财富而言,国内鲜有几所大学能够与交通大学比肩。
为了提高馆藏质量,杜定友曾组织馆员彻底清查图书,统计藏书价值。钱亚新先生回忆:“(杜师)集中人力对三万多册的中文书重行登记,给予我一个深刻的印象。”[7]图书馆以前购入书籍,由办事人直接向会计处付款报销,图书馆不登记在册。因此,藏书的数目、价值、收到日期无由查悉。杜定友接办后,制定了新书登记制度,建立馆内工作目录,详细登记每次收入新书的各项信息,作为日后检查收藏历史、具体数目、书籍价值等信息的依据。
经过杜定友先生的一番努力,到 1936年他离开时,“中西文图书杂志盖增加一倍有余”,总计藏书79600册,包括中文书约 63300册;西文书 16300册;杂志1026种。总之,他在任期间,不但扩充了馆藏,更为交通大学保存了珍稀的特藏资源,为我们研究校史与科技史提供了珍贵的文献资源。
杜定友先生很早就认识到图书馆读者工作的重要性,曾指出“阅书人就是我们的主人”[8],他的办馆思想就是尽最大力量方便读者,始终如一地把满足读者需要放在第一位。因此,图书馆各项业务工作,无论是流通借阅、新书报导、目录组织,都是从读者需要和方便出发。一些常用工具书、小册子、参考书,都放在阅览室,方便学生使用。他还在图书馆添设了参考与研究室,为高年级学生提供自学、研究的场所。同时,为了使图书馆的书籍达到最大限度的使用,他极重视宣传新书,曾在宿舍、食堂等处设新书报告牌,推荐新到书籍。为了方便读者查找目录,他曾发明了一种明见式卡片,挂在墙上或架上,每面可供几人同时翻阅,大大节省了读者时间。当时图书馆仍主要实行闭架借书,因此经常有学生不知书已被借出,仍然要求借阅的情况,浪费了大量馆员与学生的时间精力。杜定友为此发明一种新设备,名为保留书目牌,将保留书依著者及书名排列,编写号码、次序,陈列在借书处。读者想借此书,只须依号添写书单即可。此举确实说明杜定友一心一意为读者着想,即使一些人们习以为常的小事情他也放在心上,着力予以解决。
杜先生对于读者,不但处处为他们的方便着想,而且也维护他们的人格尊严,不过多干涉他们的阅读行为,即使这些措施会给馆员带来管理困难,增加劳动强度。例如,他曾采取“荣誉读书制”,将一些学生常用书籍和热门书籍放于阅览室,其中包括《万有文库》等卷帙浩繁的大型丛书,允许他们随便翻阅,不加限制,这充分体现了他“尊重读者,热爱读者”的精神。
由于书刊逐年增加,“原有房屋渐不能容,馆中壁柱以载重过久,复现倾斜之势,若非另建书库,不足以策万全”[9]。杜定友于1934年提出添建书库的计划,建议建一座采用混凝土结构和钢制书架,可藏书138600册的书库。经多方努力,动员国内外各方面筹集捐款,一个新的全部用钢制书架的新书库于1936年建成。图书馆参考室、阅览室的座位增加近一倍,读者人数大为增加。同时,对阅览室的布置又作了改进,增加研究室与参考室,并试行了开架制。延长开放时间,自上午八点到晚上九点,并无间断。师生来阅览和借书的人数,大为增加,“每晚皆有座少人多之慨”。
杜先生深知分类编目是图书馆一切业务工作的基础,没有好的图书馆目录,就不能很好地为读者服务。而当时图书馆没有专门人才管理,加之虽然藏书规模不大,但新旧杂处,种类繁多,管理不易。所以,“母校图书馆自建立以来,经一班门外汉弄得不成样子,分类编目不知所云。从前,因为没有科学方法,故借书还书全凭记忆,这几年来,却已搞惯了”[10],由此可见当时图书馆的混乱局面!他上任后即着手对旧的分类编目工作进行改进。
杜定友采取兼容并纳、新旧融通的分类原则,对图书馆中外文图书的分类作了详细改编,将中文新书抽出,和西文书一起,参照杜威十进法归类。线装古旧书籍,则参照《四库全总书目》,分经、史 、子、集、丛书五部。外文图书的著者号则采用《克特著者号码》,中文图书目录的著者号采用杜定友《形位检字法》。
在卡片式目录的编制上,杜定友先生认为为了“提纲挈领,分类别聚,以便学者的研究”,应尽可能深入揭示、报导文献特点,增加检索渠道。因此,对于中文新书,除原有著者卡片和书名卡片以外,杜先生又规定编制分类卡片。一书如有两个著者,从前仅著录第一著者,现在则两者并举,各制一卡。如果一书内容涉及几个学科,则另加分析卡片,以利于从其他部类入手查检。西文书籍,原本只有分类和书名目录,他接手后,开始编制字典式目录。
交通大学图书馆原来只有卡片目录,他又组织编写了各种书本式目录,主要有:《交通大学图书馆书目》(第一至九辑)、《三十五年来中国科学书目》以及各种新书目录。《三十五年来中国科学书目》著录了1896年到1930年35年间 2600余部科技书籍,6700余篇论文,为我们研究中国近代科技史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他在任期间,图书馆每年汇印中、西新书目录各一本,分发各院系,以便检索。为了便于学者研究,1935年秋,还编写杂志论文索引卡片,每月印行一次。据统计,当时已经编有索引卡片四千余张,建立了有著者、书名、分类目录的完整的庞大目录体系以及一些书目,饱含了杜先生的精力和心血。
经过杜定友先生的整顿,图书馆藏书大增,馆舍扩大,设备更新,管理规范,读者增加,在把交通大学建成一个学风丕振、声誉日隆的著名高校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总之,杜定友先生以其卓越的工作才能和创新精神,领导开展了种种重要工作,使一个藏书楼转变成新式图书馆。他在交通大学图书馆发展历史上的贡献值得我们重视和纪念。
杜定友留给交通大学、留给图书馆界的不仅有珍贵书籍、目录卡片、规章制度,还有宝贵的精神财富——为图书馆事业献身的职业信念。正如他自己所言:“即其他方面界以要职,或出较多的工资,亦无不婉辞谢绝,但愿终身为一馆服务。”[11]杜定友先生第一次离开图书馆,并不是为了个人私利,而是为了坚守图书馆的制度得罪了权势。而他第二次在图书馆任职期间,“忍受一切,埋头苦干,总算把图书管理,纳入正轨”,还是无瑕顾及一切个人名利,只求图书馆事业兴旺发达。他的图书馆职业信念,苦干精神,将永远激励后人为图书馆事业而奋斗。
1 杜定友.我与南洋 (《治书生活》之五).江西图书馆学刊,1986(1):1-4
2 交通大学上海本部图书馆办事总则.《交通大学规章汇编》(油印本),1930:2-6
3 杜定友.图书馆学概论.上海:上海书店,1989:25
4 举行图书馆考试.交大月刊,1930(2):3
5 钱亚新.我的回忆录(5).图书馆杂志,1990(1):43
6 组织俱乐部.交大月刊.1930(2):3
7 杜定友.图书馆整理计划及进行方针.交大三日刊,创刊号,1929-09-28(1)
8 杜定友.图书馆学概论.上海:上海书店,1989:77
9 《交通大学校史》撰写组,交通大学校史资料选编.一九三四年为添建交通大学图书馆的募捐启事.西安: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198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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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同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