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伟 刘增人
(1.山东艺术学院 艺术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2.青岛大学,山东 青岛 266071)
2009年鲁迅研究综述(下)
崔云伟1刘增人2
(1.山东艺术学院 艺术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2.青岛大学,山东 青岛 266071)
2009年鲁迅研究呈现出异彩纷呈、创意不断的局面。本年度《呐喊》研究有关的文章,主要集中在《阿Q正传》、《故乡》;《彷徨》研究有关的文章,主要集中在《伤逝》、《祝福》;《野草》研究出现了一个比较明显的回落;鲁迅思想研究主要集中为九个专题:鲁迅与当代中国、鲁迅与启蒙、鲁迅与五四、鲁迅是谁、鲁迅精神的灵魂和核心价值、鲁迅与存在主义、鲁迅与自由主义、鲁迅与地域文化、原鲁迅、鲁迅与张爱玲比较等;鲁迅教学研究也是本年度鲁迅研究中的热点问题,以关于“当代中学生和鲁迅”的状况调查和关于中学语文教材减少鲁迅作品篇目的讨论最为引人注目;鲁迅与学术研究集中体现为《中国小说史略》的微观和宏观研究;资料研究亦是鲁迅研究中的重要一环。
鲁迅;作品;思想;教学;学术;资料;综述
本年度鲁迅与教学研究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1、关于“当代中学生和鲁迅”的状况调查
笔者在艺术学院教学多年,开设有中国现代文学课,其中必然会讲到鲁迅。由于笔者从事过多年的鲁迅研究,因此在讲到鲁迅时格外用心,而学生也听得特别有兴味。但是,当笔者在课堂上和私下里与学生交流时,便会经常清醒地意识到:在当代大学生和鲁迅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这道墙是怎么形成的,是何时形成的,当时笔者已经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需要追根溯源到他们的中学时代。由于笔者早已不是一名中学生,对于自己当年的许多情形都已忘记,即使还记得当日情境,也未必适合于现在青年学生的实际情况。钱理群的调查:《当代中学生和鲁迅》[48]可以说帮助笔者解除了一个很大的疑惑,对于横亘在当代中学生和鲁迅之间的这道墙的形成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这主要表现在钱理群所做的第一个调查:《我对鲁迅的最初印象》上。
通过对钱理群所作调查资料的简略汇总,可以发现导致鲁迅和中学生之间产生隔膜的原因大致有以下几种:
1、鲁迅作品语言本身的晦涩阻碍了中学生的理解。巩纾纾同学这样认为,“至今我仍被那种想走近鲁迅的渴望和对他晦涩的语言而却步的心情所困扰。”
2、鲁迅作品本身所散发出的压抑气氛超过了中学生的心理承受能力。李羽佳同学在读《秋夜》时,被字里行间的压抑气氛牢牢摄住,最终迫使她放弃了对于此文的阅读。
3、长期来对于鲁迅过于政治化的解读影响了中学生的阅读口味。塔拉托妮同学谈到由于自己厌恶政治,所以对于鲁迅产生了偏见。
4、中学语文教育对于鲁迅的硬性规定和强化灌输,使得中学生对于鲁迅的理解主要是来源于老师,而没有也无法形成自己的鲁迅观。而老师的观点又主要来源于教材,教材中所宣扬的鲁迅又主要是政治化了的鲁迅。所以,归根到底,中学生的鲁迅观(当然是强加的)还是深受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陈迪同学和张宇炎同学都谈到了老师的重要影响。
5、以往塑造的鲁迅形象过于高大,更象一位神而不象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就让涉世未深的中学生们难免产生畏惧情绪。李兮同学在谈到鲁迅时认为他与牛顿、爱因斯坦等世界大科学家并列,因而在他的心目中鲁迅是严肃而神秘的。
6、中学生自身由于各方面的欠缺也造成了对于鲁迅的误读。寇昕同学对于鲁迅的婚姻发表了并不符合实际的言论,而一位未署名的同学则对鲁迅与日本人的交往发表了过激之谈。
钱理群布置的第二个作业:《我读……》,即中学生阅读鲁迅作品,也引起了笔者的注意。因为,笔者很想知道,经过钱理群这样著名的鲁迅研究专家的倾心导读,中学生在阅读了鲁迅作品之后,会有怎样的感受。
钱理群共收录了四篇论文,笔者感到最为震惊的是第四篇:陈桦的《我读〈铸剑〉》。陈桦注意到眉间尺在自刎前后相貌上的变化,认为自刎是一个转折点,是眉间尺性格转变的外化:眉间尺由一个柔弱善良的少年似乎变成了一个邪恶的天使。宴之敖者则分明是一位来自地狱的不速之客,他将复仇的正义与侠义排斥在外,正是眉间尺复仇性格的一个升华。至于复仇的对象王,则代表了普遍的被复仇者,或者说是普遍的人类。由是,可以把这场复仇看作是一种人生态度的象征,象征着抗争,不妥协,对对手的不妥协,人与人之间的不妥协,人和自然的抗争,人与社会的抗争,甚至是灵魂与肉体的抗争。所谓的“复仇”,不论成败,也许正是人类存在的意义。这几乎可以说是本年度笔者所读到的有关《野草》研究中最为出色的篇章之一。尽管它出自一位中学生之手,甚而只是一篇习作。然而,它是深刻的,其对《铸剑》的解读也是极富原创性的。笔者甚至觉得,在这篇文章中所读到的那种充斥在字里行间的阅读鲁迅的心得和体会,恐怕即使是多年研究鲁迅的学者(如笔者本人)都是很难也未必能够感悟到的。
钱理群布置的第三个作业是:我之鲁迅观,意即当代中学生是怎样看待鲁迅的。通过钱理群的热情传播和辛勤布道,学生们开始不再盲目地排斥鲁迅,而是有了越来越多的理解,越来越深入的发现。
刘潇潇在谈到鲁迅时,说是鲁迅让她睁开了眼睛。这是一句看起来很平常的话,然而却道出了诸多中学生的心声。对此,笔者也深有同感。类似的话,笔者在阅读克尔凯郭尔时,也曾经读到过。雅斯贝斯这样评价克尔凯郭尔,他说:克尔凯郭尔和尼采使我们睁开了眼睛。为什么呢?因为克尔凯郭尔和尼采都是一等星。而毫无疑问,崇拜克尔凯郭尔和尼采的鲁迅也是一等星。他们毕生的精力就是促使我们这些沉沦于俗世中的人们学会睁开眼睛看世界。
鲁迅的语言不再只是使人感到单纯的晦涩,而是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左方指出鲁迅的语言极其犀利,让人读完不禁有寒气彻骨的感觉。鲁迅的文章是绝对不可以用来消遣的。这就已经逐步意识到了深深隐藏在鲁迅思想内部的那种透彻骨髓的悲凉和沉重。而牛耕则对鲁迅的《野草》情有独钟,发表了这样精彩的见解:读《野草》里那些不解的文字,略过语义的纠缠,聆听那一个个方块字最原始的声响,在恍恍惚惚之间,仿佛就听到真实的鲁迅的语言,不是斯文的人的软语,却极像野性的兽的呼喊。作者继而这样描述自己的阅读体验,说他可以在喧嚣退去的夜里,听鲁迅在旷野中的呐喊,听绝望而震悚的“真的恶声”,借此挣脱灵魂的枷锁,把握住一些生命中最本质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是莫大的收获与幸福。这些感悟对于一名中学生来讲,都是相当超前的。其中的许多体悟都是可以深深思味之的。
同学们对于鲁迅的理解逐步地发生了变化,开始更多地把鲁迅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神来理解。鲍梦寒这样理解鲁迅,鲁迅不是奇人,因为奇人的生活是非常态的,而且总能逢凶化吉,如有神助。而鲁迅的生活非常正常,他和平常人一样,该躲的时候也躲,该累的时候也累,该病的时候就病,该死的时候就死。在她的心目中,“鲁迅是真人,为真实而活着的人”。这就已经相当接近鲁迅的本真面目了。
黄山同学则具体联系自己的实际生存状况,表达了一代青年对于鲁迅的深深渴望。他说:“我在生活中有强烈的压抑感,主要不是来自学习的压力,而是一种被操纵感,我们一直按照别人设计好的路线走自己的人生之路,想要寻找自己的一片天空需要绕开太多的陷阱。我非常不甘愿,我不愿意随波逐流,我要对自己负责。这时候,我遇到了鲁迅。我觉得鲁迅最伟大之处,就在于他对自己的怀疑,因此,他从‘推己及人’的教育模式中脱离出来,不以自己为榜样,允许和希望别人(包括学生)的思想和自己不同。真希望有鲁迅这样的‘老师’。”这表明尽管鲁迅一再地说不愿意做青年的导师,也一再地表明自己的作品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读不懂,但在当下的中国,仍然有很多苦闷的、困惑的、彷徨的青年渴望得到他的指引,并希望通过读懂他的作品来改变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境遇。
2、关于中学语文教材减少鲁迅作品篇目的讨论
2009年鲁迅与教学研究中的一大热点和亮点,就是有关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教材减少鲁迅作品入选篇目的讨论。据考察,目前人教版的初中语文课本共收录了8篇鲁迅文章,和课改前没有多大变化;高中语文教材中,保留了《记念刘和珍君》、《祝福》、《拿来主义》3篇,去掉了《药》和《为了忘却的记念》,即由原先的5篇减少到了现在的3篇。对此,各大报刊和网站展开了激烈的论争,产生了一批异彩纷呈的文章。为叙述方便起见,可以将这些文章大致分成三类:反对减少的,同意减少的,和持中间立场的。
在反对减少的文章中,王铁仙[49]认为中学语文教材中不能没有鲁迅作品,“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的说法是没有根据的。不是鲁迅需要我们宣传,而是我们需要鲁迅的支撑。鲁迅的精神文化遗产,对于中国人的人文素养的提高、现代性观念的形成,是至关重要的。我们不但要继承古代的优秀文化传统,还要继承和发扬五四以来的现代文化传统。而鲁迅,正是五四以来中国现代文化传统的最杰出的代表。周南焱[50]认为从中学教材到知识精英的“去鲁迅化”,其根本原因在于鲁迅的“战斗精神”在今天已经成为笑话。显然,这是对于鲁迅真正的文学及其思想价值的抛弃,无异于一种新的误读。胡印斌[51]认为“去鲁迅化”是隔一阵就爆发一次的癔症,这本身就预示着我们社会的教育或者说教化出了问题。
在同意减少的文章中,钟德涛[52]认为,关于鲁迅,从来都是一个重大而严肃的话题。但即便鲁迅是一座无法绕开的山峰,也并不需要少不更事的青年学生对鲁迅的每一篇文章都耳熟能详。中学阶段少学几篇鲁迅的文章并非远离先生的精神,也并不真的就会丢掉“民族魂”。 有时候,适当的退却是为了更好的前进,今天让鲁迅和学生一起“减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于德清[53]认为语文教材削减鲁迅作品,无论对鲁迅还是对社会,都是一件好事。最起码,有利于避免对鲁迅的误读。此事与民族、国家等宏大而抽象的概念无关。
在这次论争中,有许多文章并未表示反对或同意哪一方,而是对这一事件予以了详细的介绍。从这些介绍性的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到诸多持中间立场的观点的文字。刘茜、姚晓丹[54]引述了温儒敏的观点。作为人教版语文教材的编审,温儒敏认为鲁迅作品减少的大背景是实施课改,整个课程结构改变了,总课量减少了,课文总篇数当然也要相应地减少。同时他也表示,无论哪个语文教材版本,至今鲁迅仍然是教材选取篇目最多的作家。宋晓梦[55]引述了多年以前钱理群的观点。钱理群曾就中学鲁迅作品选篇的标准提出过两点意见:“一是要能体现鲁迅思想、文学精髓;一是要具有可接受性,注意中学生的年龄特点。在整个教材体系中,要有一个接受梯度,比如初中阶段可多选一些鲁迅关于生命、爱和美的感悟、描写和思考,相对明朗的文字;高中阶段则可选一些更能体现鲁迅最基本的思想、更为严峻,理解有一定难度的文字。” 这都是一些客观而理性的思考,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由激烈论争所带来的日趋白热化的矛盾和冲突。
与钱理群、温儒敏中正平和的态度不同,吕绍刚的文章[56]呈现出较为强烈的批判色彩。他从整体上对于这一事件进行了评论,指出人们对鲁迅的敏感,源于一种价值与立场的焦虑。鲁迅死后70多年来,一直是各方争夺的思想资源。其实,所有的争论,关鲁迅、关中学语文教学何事?归根结底是意识形态的之争。所以,选不选鲁迅的文章、选多选少都是一个伪问题。该文站在意识形态的制高点上进行了一针见血的评价,可谓立论宏伟,视野开阔,堪称在此次论争文章中的特出之作。
3、关于大学课堂上的鲁迅教学的思考
与上述对于中学鲁迅教学的关注不同,靳新来和张业松等关注的是大学鲁迅教学。
靳新来在谈到《南通大学课堂上的鲁迅》[57]时,尤为强调要在与现实人生的深广联系中讲鲁迅。论者指出,面对现实,我们不得不承认,鲁迅毕生所反抗的那个世界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其实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生活着的这个世界。只要由几千年来专制文化统治所造成的我们国民根深蒂固的奴性还在,鲁迅就仍然生活在我们这个现在的世界之中。尽管鲁迅没有改变这个世界,但是鲁迅照亮了这个世界。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借助鲁迅提供给我们的光亮“睁了眼看”这个世界。正是论者的这种带着生命的痛感的激扬文字深深打动了笔者。笔者虽然也在高等院校讲授与鲁迅相关的课程,但也只是在最近一段时间才痛彻地感受到鲁迅并未远离我们而去的客观事实。论者这样谈到自己的教学方法:讲课从不给学生作什么断语,下什么结论,而是引导学生抛弃先验的判断、惯用的概念和现成的结论,与鲁迅“面对面”,走进文本用心去阅读,去感受,去判断。这样讲到自己的教学追求:通过讲鲁迅,让那些至今还像我当年那样昏睡的孩子们早一天醒来。这样谈到自己的教学目的:讲鲁迅,不是借鲁迅来布道,告诉学生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而是帮助学生接受鲁迅人格的影响,开启智慧之门,使学生找回自我,获得独立人格和自由思想,通过独立的精神探索选择和确立自己的人生信念。论者的这种教学方法其效果是良好的,真正实现了师生之间、师生与鲁迅之间的平等对话与交流。论者的教学目的与追求,由于立意深远、所求者大,虽然一时半会可能还不会出现大的奇迹,但也预期良好,成效可观。
在《复旦大学课堂上的鲁迅》[58]中,张业松讲了两个变化:一个变化是作为老师的他在讲授鲁迅之后的变化,一个变化是作为学生的复旦大学的同学们在阅读鲁迅之后的变化。张业松坦白地讲到,三年的授课经历,使他从一个以往碰到鲁迅会有意识地绕着走或躲着走的现代文学学习者,变成了一年到头在大学课堂上开讲鲁迅的“专家”。他明确意识到“鲁迅是要自己去读的”。鲁迅在他的心目中开始变得生动、丰富、温暖、智慧、正大光明、勇敢无畏。而学生在听讲、阅读鲁迅之后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从一直对鲁迅敬而远之,一听说上鲁迅课,心就不由得抽起来(李靓雯),到在阅读鲁迅《野草》时,“却惊异地发现,每一篇都给我一点力量,让我体味很久没有感受到的安静下来读书的快乐”(张璇)。这中间的变化不啻天壤之别。张业松在讲授这门课时所采取的“创造性阅读”法,促使复旦大学的鲁迅课堂变成了一个以鲁迅为题材,鼓励“创造性阅读”的课堂。所取得的效果是显著的,期间产生了一批高质量的学生论文,如陈瑞宣的《一种类比:鲁迅与诺斯替主义》[59],吕珏的《〈野草〉部分篇目读书札记》(已如上述),张燕萍的《鲁迅与张爱玲》[60]等。看到鲁迅教学在复旦大学的课堂上取得如此丰硕的成果,相信每一位热心于鲁迅研究的学人们都会深有感触,并试图在自己的教学实践活动中达致同等效果的。
1、《中国小说史略》研究
本年度《中国小说史略》(以下简称《史略》)研究主要从微观和宏观两个方面进行。
从微观方面对《史略》作出出色解读的是张杰的《鲁迅与胡应麟的学术联系》[61]和刘永良的《对鲁迅所谓〈三国演义〉“缺点”的不同的看法》[62]。
张文认为,在《史略》中鲁迅十分明显地借鉴了胡应麟的学术专著。张杰主要从四个方面作了说明。关于小说分类方面,指出在小说史研究中,鲁迅对胡应麟最重要的借鉴首推小说分类,而小说分类和小说类型设计也是《史略》所取得的最高学术成就之一。关于小说观念方面,认为鲁迅在论及小说在唐代的巨大变化时,征引了胡应麟的论述,可以说是胡应麟隐现在《史略》中最重要的出场及最显著的身影。关于史料考证方面,指出鲁迅曾几度援引胡应麟,如《史略》中有关《大宋宣和遗事》的论述,就十分全面地借鉴了胡应麟。关于辩伪方面,认为鲁迅援引胡应麟的例子,应首推认定是否《士不遇赋》系司马迁所作,此外,鲁迅也展开了与胡应麟超越时空的对话。如果把上述鲁迅与胡应麟的学术联系置于更加广阔的学术背景中考察,就会发现鲁迅与胡应麟的“相遇”,不仅隐含着鲁迅极为深厚的文献学功力和卓越的学术眼光,其成果更具有学术史上的历史性价值。历经鲁迅、梁启超、吴晗等的大力推举,胡应麟进入现代学术的进程或可向前延伸。
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在论及《三国演义》的艺术得失时,认为有三个缺点:第一,容易招人误会;第二,描写过实;第三,文章和主意不能符合。刘永良认为鲁迅的这三条所论有失公允,甚至贬低了《三国演义》的艺术成就。《三国演义》叙事“七实三虚”已为后世历史演义小说创作所普遍接受,王渔洋“被它闹昏了”不是《三国演义》的失误。《三国演义》中“好的人”也有“坏处”,“不好的人”也有“好处”,并未“出乎情理之外”。《三国演义》“作者所表现的和作者所想象的”是否不一致,无法说清楚,“文章和主意”完全“符合”是不存在的,成功的作品皆“形象大于思想”,曹操的“豪爽多智”和诸葛亮的“狡猾”,恰好说明人物性格的复杂多维,这是小说艺术的成功。
从微观方面对《史略》作出精彩解读的还有吴圣燮的《评胡适、鲁迅、郑振铎的〈西游记〉研究》[63]等。
与上述文章不同,鲍国华的《进化与反复》[64]则从宏观上对于鲁迅《史略》与进化史观之间的关系作了深刻的阐释。他认为,进化史观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写作中占据主流,为绝大多数文学史家所采用,影响至深。作为小说史家的鲁迅,也受其影响。然而,在撰写《史略》的过程中,鲁迅对进化史观进行了取舍扬弃。《史略》对进化史观的超越集中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小说史时间性的独特处理,二是“拟”与“末流”等小说史论断的提出。鲁迅的小说史观,很难用进化、退化或循环等任何一种文学史观念模式加以概括。研究者可以从《史略》中找到一些模式的理论痕迹,但任何一种模式都无法提供唯一合理的解释。这基于鲁迅小说史研究的学术思路。鲁迅对作品与现象的评价,首先从自家的真实感受出发,而不为任何既定标准所左右。鲁迅的学术视野,也不为模式自身的理论盲点所遮蔽。这样,《史略》作为一部客观地概括中国小说演化过程及其艺术特征的文学史,而不是一部观念史,其学术生命力也不会因为任何一种观念模式的衰落而丧失。这种独特的小说史建构方式,也促使《史略》成为中国小说史学史上一部特点鲜明而又具有典范意义的学术文本。
2、《汉文学史纲要》研究
相较于鲁迅的杂文和小说,鲁迅的学术著作不易为人所知,更不易为人所理解。如何通俗易懂地讲解鲁迅的学术著作,普及鲁迅的学术成就,促使大众深切感知到鲁迅的学术精华,就成为一项极为重要的学术工作。顾农《鲁迅及其〈汉文学史纲要〉》[65]即是有关这一方面的重要成果。
顾农详细介绍了《汉文学史纲要》(以下简称《纲要》)的编撰过程,并对《纲要》中的诸多内容进行了恰如其分的评价。如论者这样说:“从撰写的体例看,本书叙述史料多于评论,征引甚博,作者议论无多,他的意见大抵即寓于材料的取舍安排之中。凡有断语,都简明精当,无可移易。”这个评论是极为准确的。非有对《纲要》深有体会者,不能道此语。笔者尤为感兴趣的,是论者在述及《纲要》时,总是不忘兼顾鲁迅本人。如在谈到鲁迅论及司马相如和司马迁的悲惨遭遇时,论者亦发出这样的感慨:“天才往往寂寥孤独,遭遇不佳,中国文学史上这一类事情反复出现,一经鲁迅点破,令人豁然开朗。鲁迅本人的际遇其实也是如此。”寥寥数语,即点出鲁迅著作背后的精义。非有对鲁迅生平有着深切的理解者,也是不能出此语的。
资料研究是鲁迅研究中的重要一环,并且是最为基础的一环。与其他中国现代文学作家的研究资料相比,鲁迅研究资料是最为完备和详实的。在鲁迅学的整体研究格局中,与鲁迅阐发研究相映成辉的是鲁迅资料研究。前者如果缺失了后者,其议论必然流于空泛,而后者如果不与前者相联系,也必然流于琐碎。事实表明,当前的鲁迅资料研究并没有穷尽,与之相反,在鲁迅资料研究方面仍然是大有可为的。
本年度的鲁迅资料研究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1、朱正眼中的曹聚仁及其《鲁迅评传》
在鲁迅传记写作史上,曹聚仁的《鲁迅评传》有其一定的位置,曾被誉为在国内外数十种关于鲁迅的传记、评论中是最具个性的一本。在这部传记写作之时,已经出版有王士菁的《鲁迅传》和郑学稼的《鲁迅正传》。相比较于这两本书,曹聚仁在其评传中表现出了睥睨一切的神气。这引起了朱正极大的反感。朱正在其《“史人”“妄人”曹聚仁——且说他〈鲁迅评传〉的硬伤》[66]中,指斥曹聚仁虽然自比为“史人”,但在实际上却是一个大言炎炎的“妄人”。
曹聚仁在其著作中以“史人”自居,不但近比胡适、梁启超,还远比王船山;不但将自己的著作捧到了天上,还把别人的同类著作贬得一钱不值。那么,他的这本鲁迅传记怎么样呢?朱正认为,曹聚仁批评王士菁的那些话完全可以移用来评价他自己的这本书:不懂史学,不善剪裁,不会组织,不成样子。朱正继而批评了《鲁迅评传》中的诸多硬伤。所列举《鲁迅年谱》中的硬伤计有8处,《鲁迅评传》中的硬伤计有12处之多,这还不包括许多小的硬伤。在这些硬伤中有一个引起了笔者的浓厚兴趣,今特略记如下:
鲁迅曾应蔡元培之聘任大学院特约著作员,每月有300块大洋的可观收入,这事应当如何评价?曹聚仁认为这是鲁迅为了“生存”,于此则不足以言“操守”。朱正认为蔡元培设“特约著作员”的目的,是给社会上没有固定收入的著作家送一点补助费,是一项有利于发展学术事业的措施。这补助是无条件的,完全无损于接受者的操守。由此可知,不论是曹聚仁还是朱正,在对这一事件进行评论时,都把鲁迅的操守作为一个重要的问题来立论。不同的是:曹聚仁认为不足以言操守,朱正则认为无损于操守。笔者倾向于朱说。但笔者同样认为,这仍然无改于鲁迅拿了一大笔“钱”的事实,并认为对于这样一则事件不宜做胶柱鼓瑟的理解。否则,我们必将陷入鲁迅笔下伯夷与叔齐式的尴尬、矛盾和悲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在吃的薇,难道不是我们圣上的吗!”这句话貌似很有威力,其实前提就有问题。普天之下,凭什么就一定是“王”的土?同样,生活在中华民国,凭什么凭一己之力挣钱,就一定是“国民政府”的钱?“国民政府”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不正是从“国民”中来吗?鲁迅不也是生活在“国民”之中,并且是其中极为优秀的一员吗?说到底,靠自己的诚实劳动维持日常生活,究竟和操守又有多大的关系呢?更何况如朱正所言,看鲁迅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又有哪一项是对国民政府卑躬屈膝呢?所以,鲁迅这笔钱拿也就拿了,鲁迅拿得很坦诚,很直率,当然恐怕也有些惭愧,因为毕竟他对自己期许甚高的《中国文学史》没有写出来,也没有做到像他的老师章太炎一样成为一个“有学问的革命家”。而这确也是鲁迅一生当中最大的一个遗憾。
本年度朱正发表的有关曹聚仁的文章还有《曹聚仁与周氏兄弟》[67],文章对曹聚仁与周氏二兄弟一生中的密切交往进行了细密梳理,其中亦有对于《鲁迅评传》的评述,读者可相互参看。
2、叶德浴的周扬生平研究
因了鲁迅的缘故,周扬在中国现代文学史、鲁迅研究史上都是一个无法绕过的关键性人物。对于周扬生平资料的研究由此也就成为与鲁迅研究密切相关的重要史料。近年来,叶德浴一直致力于周扬研究,本年度又有三篇力作出现:《周扬“仇鲁情结”的恶性大发作》[68]、《周扬在鲁艺的“抢救运动”中》[69]、《周扬跟头栽在茅公遗文上》[70]。其中笔者特别感到兴趣的是《周扬在鲁艺的“抢救运动”中》。
在这篇文章中,叶德浴细致考索了周扬在延安鲁艺“抢救运动”中的重要行状。文章重点引述了《萧军日记》,其中这样讲到作为“抢救运动”中的实际领导人周扬的“野火政策”:一般方法是:劝、谈、攻、争、打、骂、吓、诈、远牵近扯、脱离原则,事先肯定。在这种可怕的先入为主、有罪推定中,鲁艺共挖出“特务”和“特嫌分子”至少267人,非正常死亡至少6人。而事实上,运动过后经过反复核查,鲁艺没有一个是阶级敌人。运动过程中,广大鲁艺师生强烈反对,可谓是怨声载道。然而周扬的事后态度呢?却是对自己轻轻放过,丝毫没有半点忏悔意识。如萧军所言,此次“抢救”削尽了一个作为人的尊严,一个作为党员的尊严。而毫无疑问的是,周扬在其中所扮演的人物,就是如同臭名昭著的康生一样,是一个帮凶、酷吏的角色。通过对于这些资料的细致梳理,我们进一步明白了周扬的为人,进而也就理解了鲁迅之所以憎恶他的真正原由!
3、张学义关于兄弟失和的情理诠释
鲁迅、周作人兄弟失和是鲁迅研究、周作人研究中一个无法回避的重大课题。由于两位当事人,一个采取了“不辩解”的态度,一个虽然在适当的时机加以申说,却仍然语焉不详,而现有的其他人的资料(包括同时代人的各种回忆录)也无法给出一个较为圆满的解释,因此,兄弟失和事件发展到今天,仍然是一个巨大的无法猜透的谜。
张学义[71]没有回避这个困难,本年度对于兄弟失和事件再次予以合情入理的诠释。他详细描述了兄弟失和的整个过程,几乎方方面面的细节都照顾到了。与以往论述兄弟失和的文章相比较,张文的独特性在于注意到了事情发展变化的过程,照顾到了鲁迅那个大家庭的成型、内部运转特点、内部权力结构等关键性因素。论者着重指出,以往的文章往往把兄弟失和事件看得很突然、很偶然,实际上,他们兄弟失和的发生,是必然的,是早都潜伏着危机的因素,其中的矛盾在不断积累着,时机一到,矛盾就表面化,冲突就公开化了。张文的另一个特点是,在叙述兄弟失和事件时,没有有意地偏袒某一方。周作人固然有不对的地方,但鲁迅确也有考虑不周之处。假如鲁迅及时提议分开并且主动地多承担一些,也许不会发生兄弟失和的事情。这就避免了单纯站在为鲁迅“辩诬”的立场上,把失和事件一味地推向周作人夫妇的倾向,从中体现出一种优良的客观求实的文章风格。这也是颇为值得称道的。
4、刘运峰对于《鲁迅译文全集》的评述
2008年《鲁迅译文全集》出版之后,引起了社会、学界各方面的强烈关注。该书自1958年《鲁迅译文集》之后,对于鲁迅译文又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集中校勘、整理出版。那么,相比于1958年版,2008年版《鲁迅译文全集》又有什么新的特点和不足呢?
刘运峰[72]认为,新版《鲁迅译文全集》主要特点有:第一,文本较为可靠。参加这部《全集》编校的均为北京鲁迅博物馆的专家,他们充分利用丰富的馆藏文献资料,以译作首次发表或初版版本为底本,并参照各种版本,对鲁迅的全部翻译著作进行了认真的校勘,纠正了过去版本的错讹,使得这部《鲁迅译文集》在文本上较为准确、可靠。第二,收录更为完备。这部译文集已经收录了迄今为止所发现的鲁迅的全部译文。第三,体例更为合理。这部《鲁迅译文全集》共分八卷,前七卷为鲁迅译作单行本,基本按照初版本的出版时间顺序编排,第八卷为“译文补编”,基本按照发表的时间顺序编排。这种编排方式,可以使读者和研究者比较清楚地看到鲁迅翻译工作的进程,也有助于理解鲁迅思想的轨迹。鲁迅在翻译过程中的所写的诸多附记和后记也作为整个译文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收录到相关译作之后,从而使译作更为完整。第四,插图更为丰富。第五,题注更为醒目。当然,这部译文集也有一些失误,如出版说明过于简略,插图的处理方式欠妥,分卷不够合理等,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文本的校勘,从而使得这部译文集的价值要打一定的折扣。看来,如同2005年版《鲁迅全集》一样,2008年版《鲁迅译文全集》的整理校勘工作还是要再继续做下去的。
[48] 钱理群.当代中学生和鲁迅——《鲁迅作品选读》课的资料汇集[J].鲁迅研究月刊,2009,(7).
[49] 王铁仙.中学语文教材中不能没有鲁迅的作品[N].中华读书报,2009—08—26.
[50] 周南焱.以“时代”为由是误读鲁迅[N].北京日报,2009—08—17.
[51] 胡印斌.“去鲁迅化”是隔一阵就爆发一次的癔症[N].中国青年报,2009—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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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冯济平
A Summary of Studies of Lu Xun in 2009 (II)
CUI Yun-wei1LIU Zeng-ren2
(1. College of Art and Culture, Shandong University of Arts, Jinan 250014, China; 2. Center for Luxun Studies,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266071, China)
In the year 2009, research papers on Lu Xun’ Wandering are focused on The True Story of Ah Q and My Old Home; Papers on Wandering mainly concentrate on Regret for the Past; Papers remarkably decreased on Wild Grass. Studies of Lu Xun’s thought are mainly about nine areas such as Lu Xun and contemporary China, Lu Xun and May 4 Movement. Other papers are about teaching Lu Xun’s works and his academic research, namely A Brief History of Chinese Fiction.
Lu Xun; work; thought; teaching; academics; documents; summary
I210
A
1005-7110(2010)06-0099-07
2010-06-22
崔云伟(1974-),男,山东邹平人,山东艺术学院艺术文化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刘增人(1942-),男,山东潍坊人,青岛大学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