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赐赠与清初文坛之构建

2010-04-04 01:33黄建军
城市学刊 2010年6期
关键词:陈廷敬文坛康熙

黄建军

康熙(1654-1722)是我国封建社会后期一位具有雄才大略和远见卓识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思想家,开创了绵延一个世纪之久的“康乾盛世”。但同时他也是一位饶有成就的文学艺术家,留下诗文之什颇为丰富。著名学者吴承学先生曾言:“清代最高统治者对文学风气的影响相当大。历史上,最高统治者对于文学一般是通过政策的制定来控制的,很少直接参与具体的文学批评。而清代的皇帝不同,他们以极高的热情和兴趣直接参与文学批评活动。皇帝御选的诗文,如康熙有《御选古文渊鉴》《御选唐诗》,乾隆有《御选唐宋文醇》《御选唐宋诗醇》。而且各制序文,并以评点的方式进行了批评。”[1]康熙经营清初文坛的方式多种多样。除了吴先生所及之文艺政策的制定、御选诗文的规范、文学批评的引导、御制文集的垂范外,康熙还擅长通过掌控士林楷模的文学侍臣和人文极盛的江南以构建清初文坛生态模式。而在驾驭众词臣的策略中,赐赠、特别是诗文赐赠往往成为康熙笼络士子之心的最为驾轻就熟的手段,这也是学界最为忽视的一点。

康熙一朝的赐赠规模非常庞大,包括各种赐宴(庆典)、赐物、赐诗等,其中相当一部分赐赠活动,与康熙年间的文坛建设密不可分。

一、赐宴(庆典)

赐宴(庆典)是君王笼络大臣的一种手段,也是沟通君臣之间关系的一个平台。作为日侍天颜的翰林院词臣们,往往是此项活动的重要参与者。现择具有代表性的赐宴(庆典)活动,以时间为经,分别介绍如下:

(一)瀛台赐宴

康熙十二年(1673)六月初九日,“设宴瀛台,礼部官传诸王、贝勒等及内阁满汉大学士、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六部、督察院、各卿寺、国子监堂上官,翰林、科、道等官,俱集瀛台门内桥边。”[2]102《词林典故》卷四载:

圣祖康熙十二年六月,上幸瀛台御迎熏亭,赐诸王以下诸臣及翰林等官宴。大学士索额图、兵部尚书眀珠传谕曰:“诸臣日理政务,略无休暇,今值荷花盛开,夏景堪赏,朕特召诸王、贝勒等及尔诸臣同宴,以示君臣偕乐,其各尽欢,以副朕优渥至意。”……于是上率诸王、贝勒等于南河登舟,各官次第于北河登舟,往来赏宴毕,诸王及各官谢恩出。[3]512-513

可知这是一次非常大型的赐宴活动,与宴之人,从诸王、贝勒,以致普通翰林、科、道等官俱有。如此盛宴,少不了文人雅韵,如:张英有诗《瀛台赐宴赏荷恭纪应制二十韵》(《文端集》卷1《存诚堂应制诗集》卷1)和赋《瀛台赐宴赏花赋》(《文端集》卷37《笃素堂文集》卷1)各一。叶方蔼有诗《癸丑侍宴瀛台泛舟赏荷应制》(《叶文敏公集》卷 1)。康熙二十年七月二十一日的瀛台赐宴是继十二年癸丑之后的又一次大宴:

二十一日壬申。辰时,上召大学士以下,各部院衙门员外郎等以上官员,齐集瀛台,命内大臣佟国维,内务府总管费扬古,学士张英,亲随侍卫敦柱、萨碧汉传谕曰:“大臣、侍卫在朕左右,时加赏赉。惟内阁及部院各衙门诸臣,比年以来,办事勤劳,未沾恩赐,故特召集尔等,以尽一日之欢。今日并非大筵宴,因朕方驻瀛台,即以太液池中鱼藕等物赐诸臣共食。又特赐彩缎表里以制衣服,亦非大赏赉可比。诸臣其悉知之。”[2]729

自然,对此文人也津津乐道,文人诗文别集也多有咏歌者,如:张英之诗《七月二十一日瀛台赐宴诸臣命臣英同内大臣主席恭纪二首》(《存诚堂应制诗集》卷 3),宋荦存诗《康熙二十年七月二十一日上御瀛台召满汉诸臣泛舟赐宴兼颁彩币有差,宴毕仍赐菱藕纪恩二十韵》(《西陂类稿》卷3《古竹圃续稿》),王士禛存诗《七月二十一日瀛台赐宴恭纪六首》(《渔洋续诗》14),徐乾学有《瀛台恩宴诗》(《憺园文集》卷7)和《瀛台恩宴记》(《憺园文集》卷25)各一等。

(二)庆典

其实平岳州、平蜀,包括以后三征噶尔丹,康熙君臣都有诗文纪其事,但规模都不如平定云南之空前绝后,君臣多有诗文以庆贺。据《清实录》载:康熙二十年(1681)十一月癸亥(14日),定远平寇大将军固山贝子章泰、征南大将军都统赖塔等疏报滇南大捷,“上以云南报捷,诣太皇太后、皇太后宫奏闻、行礼。王以下文武各官集乾清门行庆贺礼。”[4]1240康熙本人即有诗《滇平》(《圣祖仁皇帝御制文集》卷35)。词臣之庆贺颇丰,如:张英有诗《平滇南诗》(《存诚堂应制诗集》卷 3),王士禛有诗《十一月十八日纪事》(《渔洋续集》卷14)等等。

这次庆祝活动,一直延续到康熙二十一年正月,“十五日癸亥。早,翰林院学士陈廷敬、内阁学士张玉书至乾清门候旨。侍御捧御制诗序出。群臣集太和殿下,以次各赋诗九十三韵。”[2]808

(三)千叟宴

《清实录》载:康熙六十一年(1722)正月辛卯(初五日),“召汉文武大臣官员及致仕退斥人员,年六十五以上者,三百四十人宴于乾清宫前,命诸王、贝勒、贝子、公、及闲散宗室等授爵劝饮,分颁食品如前礼。御制七言律诗一首,命与宴满汉大臣官员各作诗纪其盛,名曰千叟宴诗。”[5]869其他参与恭和的满汉大臣有时为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王掞、武英殿大学士兼工部尚书王顼龄、省方盛典总裁原任户部尚书王鸿绪、礼部尚书教习庶吉士陈元龙、吏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张廷玉、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蒋廷锡、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励廷仪、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魏廷珍、翰林院侍读学士陈邦彦、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读王图炳、左赞善兼翰林院检讨汪应铨、翰林院检讨张照、翰林院编修薄海等13人,计13首。其它四卷有诗歌1 030首,可谓盛况空前。

除了以上所举赐宴,散见于各人的诗文别集之中还有数量颇丰的其他赐宴及纪恩诗文,不再一一例举。

二、赐诗

康熙还经常通过赐诗的方式,加强与词臣的联系。康熙一生到底有多少赐诗,这恐怕是不易统计的事情。张明非曾在《帝王文化与中国文学》统计认为“康熙帝的这类诗歌(即赐赠诗:笔者注)今存四十余首”,[6]303但据笔者初步统计,《圣祖仁皇帝御制文集》中明确标明为赐诗就有60首,具体为有如下赐诗:

康熙十七年(1678)前后有《赐旧时讲学》《赐抚远大将军图海二首》《赐宁古塔将军巴海诗》《赐圣感寺僧海岫》(初集卷31)《赐奉命大将军杰淑二首》《赐辅国将军俄启诗》(初集卷 2)《赐大将军安亲王岳乐二首》(初集卷33),计7题10首。十八年(1679)有《赐护军统领桑格》(初集卷33)1首。

二十年(1681)有《赐直隶巡抚于成龙》(初集卷34)1首。二十一年(1682)有《赐大学士杜立德》、《赐大学士冯溥》(初集卷37)2首。二十二年(1683)有《赐施烺诗》(初集卷38)1首。二十八年(1689)有《题西溪山庄以竹窗二字书赐高士奇》(二集卷 43)《挽大行皇后诗四首》《守陵太监崔邦琪侍慈宁宫年久诗以赐之》(二集卷44)3题6首。二十九年(1690)有《命裕亲王福全皇长子允禔帅师征厄鲁特锡之以诗》(二集卷44)1首。

三十二年(1693)有《康熙三十二年六月赐总督佛伦》(二集卷 44)《祝巴林淑慧大长公主诗》(二集卷 45)2首。三十五年(1696)有《赐皇子允祉》《赐皇子允祐》《赐皇子允禩》《行间赐大学士张玉书》《赐将军孙思克》(二集卷46)5首。三十六年(1697)有《赐髙士奇》(二集卷49)1首。三十八年(1699)有《赐峨嵋老僧》《咏桐老图赐裕亲王》(二集卷50)2首。

四十一年(1702)有《朕偶至潭柘览老和尚照福画像因而有感故作诗赐之》《赐皇太子生辰诗》《国舅佟国维六十寿诗以赐之》(三集卷45)3首。四十二年(1703)有《赐云南法界寺讲经溥畹》(三集卷 45)《咏杜鹃花赐高士奇》(三集卷46)《兄裕亲王挽诗二律》《赐超玉和尚》(三集卷47)4题5首。四十三年(1704)有《甲申春谒陵回銮路经盘山有僧智朴呈接驾诗即用原韵二首》、《山庄书怀赐大学士》、《总兵刘汉业补授肃州因地逺职重特书御制诗截句一首赐之以奨武职惜兵爱民之意也》(三集卷48)3题4首。四十四年(1705)有《览皇清文颖内大学士陈廷敬作各体诗清雅醇厚非集字累句之初学所能窥也故作五言近体一律以表风度》《河南巡抚赵弘燮陛见求训旨故作截句一首赐之》《览奏章少倦甲夜得寝又被清磬惊醒复睡梦中作成起时已忘少半故前后增补以成四韵赐纪荫老和尚迩来未临法书久不作字手涩难于运管字不甚佳》(三集卷49)3首。四十七年(1708)有《赐吏部尚书宋荦予告还里》(三集卷49)1首。

五十年(1711)有《大学士张玉书挽诗》(三集卷49)1首。五十一年(1712)有《大学士陈廷敬挽诗》《将军潘育龙久任封疆故存问赐诗》《赐将军吴英》(四集卷32)3首。五十二年(1713)有《吏部尚书引年致仕宋荦因朕六旬寿庆祝来京事毕五月内回本乡朕念旧臣特书七言律一首以纪其事云》《赐大学士温达》(四集卷32)2首。五十三年(1714)有《浙闽总督范时崇陛见来京朕每念祖为开创宰辅父乃忠义名臣所以待之优重今因回任特书御诗饯送》《古北口提督马进良以年老辞去朕念当日鹰扬百战挽强执锐自守紫塞内外恬静皆因宿将老成之所致今回林泉深所惜也故赋五言特记不忘疆场旧事也》(四集卷33)3首。五十四年(1715)有《饯大学士李光地暂回闽首》(四集卷34)1首。五十五年(1716)有《两广总督赵弘灿陛见来京》(四集卷34)1首。五十六年(1717)有《七月十六日赐九十一岁老和尚》、《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老喇嘛上寿》(四集卷35)2首。五十七年(1718)有《赐松江提督赵珀》、《赐老大臣》《苏州巡抚吴存礼》(四集卷35)3首。

六十一年(1722)有《挽总督赵弘燮》(四集卷36)1首。

以上还只是康熙御制诗集标识为“赐诗”的情况统计,如果再加上没有明确标识的赐赠诗以及御书前贤诗歌,那数量肯定要大得多。以《山西通志》卷182为例,此卷记载了山西籍或在山西做官人员的获赐诗,其中分为康熙御制诗和御书前贤诗两类。康熙御制诗主要有:《赐直隶巡抚臣于成龙诗》,赐大学士吴琠陈廷敬各一《山庄书怀》,赐吏部尚书陈廷敬《西湖二首》等,共计32首诗歌。

康熙御书前贤诗歌主要有:赐大学士吴琠唐人贾岛《田将军书院》(临米芾书),赐翰林院掌院学士陈廷敬唐人王涯《游春辞二首》之一“曲江丝柳变烟条”(仿董其昌书)、唐人顾况《石上藤》等,共计36首。[7]12-19

这还只是山西一省的获赐的情况,如果再把其他各省的情况累计起来,赐诗远不止如上数量。其他相对分散、前文亦未叙及的其他赐诗更不胜枚举。

三、赐物

每逢节日、庆典,或重要出巡,康熙常有各种礼物赏赉众臣,这也是其笼络臣工的一种手段,于大臣而言,更是值得夸耀的无上荣幸,往往亦多有诗文纪之,略举数例如下:

康熙十二年(1673)十月,《康熙起居注》载:“十二日戊申……是日,上特赐满汉讲官貂皮、白金表里。”[2]128而《词林典故》更详细例举了各讲官的姓名:“赐讲官紫貂白金文绮,同时受赐者掌院学士熊赐履、侍读学士杨正中、杜臻、陈廷敬、侍讲孙在丰、编修叶方蔼、史鹤龄、张英八人。”[3]519其中张英纪恩诗为《康熙十二年十月十二日特赐讲官紫貂白金文绮,时同赐者学士熊赐履、侍读学士杨正中、杜臻、陈廷敬,侍讲孙在丰,编修叶方蔼、史鹤龄、臣英八人》(《存诚堂应制诗集》卷 1),陈廷敬诗为《赐紫貂文绮白金恭赋》(《午亭集》卷18)。

康熙十六年(1677)五月三十日:“赐讲官陈廷敬、张英、叶方蔼御笔楷书‘清慎勤’三大字、草书‘格物’二大字及赵孟頫所书《不自弃文》石刻。”[3]519其中张英即有诗《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蒙赐御笔楷书清慎勤三大字草书格物二大字石刻及赵孟頫所书不自弃文石刻恭纪四章》(《存诚堂应制诗集》卷 1)。康熙二十二年正月,朱彝尊有诗《恩赐禁中骑马》《三十日上自南苑回赐所射兔》(《曝书亭集》卷11);二月初二日,又有诗《二月初二日赐居禁垣》(《曝书亭集》卷11);三月,再有《赐纻纪事》《赐御衣帽恭纪》《醍醐饭》及《赐鲥鱼》(《曝书亭集》卷11)诸诗以纪恩。

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正月,査慎行有《恩赐砥石山绿砚恭纪十韵》《连日赐御馔恭纪》《十四十五夜召入西苑赐观烟火恭纪七言绝句八首》(《赴召集》)诸纪恩诗。六月,康熙有御书金扇二柄赐宋荦,宋有诗《六月苦旱忽蒙恩赐御笔书扇二柄旋得大雨恭赋纪事》(《西陂类稿》卷17《迎銮二集》)。

以上所举,仅为冰山一角。

四、赐赠与清初文坛之关系

康熙处心而为的赐赠活动,显然不会停留在一般意义上的示恩,往往含有太多的深意,至少可从以下两方面予以考量:

第一,构建了清初文坛的主力作家群。康熙对文坛队伍的构建重心主要有二:一为士林之首的翰林院,再为人文极盛的江南。譬如康熙二十一年正月滇平之后的庆典与宴之人 93,几乎囊括了当时所有能诗会文的朝臣,他们“或位居谐弼,或职任卿尹,或典文翰,或司献纳”,而出身翰林、且为士林楷模的词臣当然是诗会的主力。具体而言,93名与宴官员,包括内阁大学士勒德洪、明珠、李霨、冯溥等4人,六部尚书黄机、梁清标、吴正治、宋德宜、魏象枢、朱之弼等6人,都察院左都御史徐元文,各部侍郎张士甄、杨永宁(以上吏部)、李天馥、李仙根、马汝骥(以上户部)、杨正中、富鸿基(以上礼部)、焦毓瑞、陈一炳(以上兵部)、杜臻、叶方蔼(以上刑部)、赵璟、金鼐(以上工部)计13人,内阁学士李光地、张玉书2人,及翰詹、科道等官员陈廷敬、沈荃、王士正(即王士禛)等67人。仔细揣摩,就会发现这93人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当时、或在不久的将来,把持康熙一朝文坛。如时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徐元文、户部左侍郎李天馥、内阁学士李光地、内阁学士张玉书、翰林院掌院学士陈廷敬、翰林院学士张英、国子监祭酒王士正、侍讲高士奇、左赞善徐乾学、修撰归允肃、编修曹禾、检讨潘耒、检讨严绳孙等人。仅以《居易录》为例,即可见诗坛巨擘王士禛在文坛的巨大辐射能量。其中有一段文字记录了王士禛自己从顺治戊戌(1658)至康熙庚申(1680)20余年间文坛交往的概况,其中就包括了汪琬、程可则、邹袛谟、刘体仁、梁熙、叶方蔼、彭孙遹、李天馥、陈廷敬、董文骥、龚鼎孳、王士禄、宋琬、曹尔堪、施闰章、沈荃、宋荦、王又旦、曹贞吉、颜光敏、叶封、田雯、谢重辉、丁炜、曹禾、汪懋麟、陈维崧等。[8]362-363这些人物大都进士出身,甚至身为翰林,不仅在当时官场叱咤风云,同时在当时文坛也是呼风唤雨,是文学史上推进的真正力量。

其它如归允肃(1642-1689),字孝仪,江南常熟人,康熙己未(1679年)状元及第。康熙曾将他和徐乾学、韩菼、孙岳颁、乔莱等俱褒为“学问优长,文章古雅”之人。有《归宫詹集》行世。潘耒(1646-1708),字次耕,号稼堂,江南吴江人,康熙已未(1679年)召试博学鸿词,授翰林院检讨。文名颇盛,“其诗不事雕饰,直抒所见,古文蹊径较平,稍逊于魏禧诸人,而气体浑厚,空所依傍,则又耒所独得也。”[9]2557存世诗文集有《遂初堂诗集》15卷、《文集》20卷、《别集》4卷。

这次赐宴实际上与康熙十八年的博学鸿词之举一样,是康熙精心织就的一张大网,当时文名极盛的大家一一笼罩其中,至少是这一策略的延续。

当然,康熙南巡的重心自然是江南,虽为民计,但对江南文坛的建设依然处处可见。康熙借南巡之际,以笼络当地颇具号召力的文人。这些人,或为赋闲在家的名流,或为能鼓动风气的地方官僚文人。

康熙二十三年首次南巡,十月庚申(二十八日)幸惠山,谕江宁巡抚汤斌:“吴中缙绅汪琬,原系翰林,为人厚重,学问优通,且居乡安静,不预外事,特赐御笔手卷一轴,尔遣人付与,不必令其来见,著即在家谢恩。”[10]225所赐“御笔手卷一轴”在汪琬本人之《御书阁记》中有详细记载。[11]430-431作为吴中乡绅的汪琬,在士林中享有极高的声誉,时人将其与同样演绎康熙文坛盛世元音的王士禛、朱彝尊,并推为清初文、诗、词三个领域的宗伯。康熙二十八年,当康熙第二次南巡返驾苏州时,再“命鸿胪寺官召见先生及宋骏业,赐先生御厨供馔及果品,赐骏业御书《桃李园序》,时论荣之。”[12]611

与汪琬同样享有康熙此类殊恩的在籍翰林当属尤侗。尤侗(1618-1704),字同人,长洲人。因恭献传奇和诗文受到顺康两皇帝眷顾的尤侗,每每以天语“真才子”和“老名士”自居,[13]474士林更是盛传其佳话。康熙己卯(1699年),当玄烨第三次南巡至吴时,尤侗再“献《万寿诗》《平朔颂》,御书‘鹤栖堂’三大字以赐,时年八十有二矣”。[13]474康熙四十二年(1703),玄烨第四次南巡江浙,“车驾复幸吴,赐御书一幅,即家晋侍讲”。[13]474两次南巡,尤侗叠蒙赏赉,并擢升为侍讲。

康熙借南巡之际存问地方官僚,可以时任江苏巡抚的宋荦为代表。宋氏自康熙三十一年从江西巡抚调至江苏巡抚任,一直到康熙四十四年升任吏部尚书,历时近14年。三次接驾,宋荦蒙康熙赏赐之高密度和高规格在地方大员乃至在部院堂官当中均不多见。这种示恩,至少可以包含如下两层意蕴:首先,对百官、特别是对江浙地方官而言,只要尽心王事,定会恩宠有加;其次对江苏、包括对天下文人而言,江苏乃文化重镇,对宋荦的施恩显然是以皇权确认其在江南文坛的领袖地位,对聚集于其麾下的其他文人当具有强大的辐射作用。

至于其他赐宴、赐物、赐诗,规模不大,但数十年的积累,仍然可以延伸到当时文坛网络的各个层次,对清初文坛的建设,其功甚伟。

第二,引导了清初文坛风气。作为清朝的第二任皇帝,身登九五之尊的康熙处境可谓危机四伏:外则有噶尔丹、“三藩”等拥兵自重,朝廷内则有鳌拜结党营私,更让康熙寝食难安的当是战争之后满目疮痍、百废待兴的景象和汉人的满目仇视、“夷夏之防”。其父顺治享国之日短,无暇顾及文坛;康熙本人即位之初,即遭遇三藩之乱,对文坛依然无力施手。充斥当时文坛的大多前朝遗民,如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屈大均等,他们吟唱的是与清朝统治者相悖的变风变雅之音。

康熙在三藩之乱渐次底定之后,即着手经营清初文坛,正如其在滇平定之后举行盛大赐宴时所制御序所云:“朕于宣政听览之余,讲贯经义,历观史册。于《书》见元首股肱、赓颺喜起之盛,于《诗》见《鹿鸣》《天保》诸篇,未尝不慕古之君臣一德一心、相悦若斯之隆也……顾瞻诸臣,或位居谐弼,或职任卿尹,或典文翰,或司献纳,宜共成篇什,以绍雅颂之音。朕发端首倡,傚柏梁体,班联递赓,用昭昇平盛事,冀垂不朽云!”[2]808-809显然,在经历“三藩”八年之乱后的清廷,需要的是重拾人心,“古之君臣一德一心”自然是康熙追求的境界;而要凝聚人心,首要的是重整统治阶级的上层集团。康熙借汉族知识分子最为熟稔的诗词唱和,“共成篇什,以绍雅颂之音”,可谓用心良苦,也是最能见效的极为明智之举。

至于晚年“千叟宴”盛会的重要意义,四库馆臣亦做出了恰如其分的评价:“首以圣制,与伊耆神人畅曲旷代齐光;继以群臣和章,与《周京》《天保》诸什雅音接响。其余诸作,亦与《豳风》称觥之文、尧民《击壤》之咏后先一轨焉。伏而读之,如华鲸奏威,凤仪铿震,耀八音会而五色彰也。化国之日舒以长,盛世之音安以乐,具见于斯,允宜袭琅函而贮石渠矣。”[9]2659在此,馆臣们将康熙“圣制”比拟古天子伊耆之乐,将“群臣和章”等同《诗经》中《天保》《豳风》诸什,其目的都是为了论证其盛世元音的实质,因为盛世需要这种“安以乐”的音乐为点缀,当然这些词臣多为康雍乾时代的馆阁文风的主力军。

至于康熙的其他各种赐赠活动,对文人的心态乃至文风都有不小的影响。盛名如王士禛者,于康熙十七年成为翰林官并入值南书房,并在十九年迁擢国子监祭酒,所受康熙各种赏赐亦丰,其所标举的神韵诗风也最终成为盛世之音的典范。故沈德潜有语云:“或谓渔洋獭祭之工太多,性灵反为书卷所掩,故尔雅有余,而莽苍之气、遒劲之力,往往不及古人……然独不曰,欢娱难工,愁苦易好,安能使处太平之盛者,强作无病呻吟乎?”[14]61同时好友陈维崧为王氏刻于康熙八年的《渔洋诗集》作序时也说:“阮亭先生既振兴诗教于上,而变风变雅之音,渐以不作。读是集也,为我告采风者曰:劳苦诸父老,天下且太平,诗其先告我矣。”[15]10

同样具有代表性的还有査慎行。康熙二十八年因观看《长生殿》被革去太学生之职,康熙四十一年却奉召以白衣入值南书房,并叠蒙恩赐,诗文创作风格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成文清朝盛世的真正颂歌者,故姚鼐云:“国朝诗人少时奔走四方,发言悲壮;既遭恩遇,叙述温雅,其体不同者,莫如查他山。”[16]204

总而言之,康熙各类赐赠对文坛建设的作用虽不如科举选士、编选文集、大兴文字狱等文艺政策那么直接,或许也不如御制文集的垂范和参与文艺批评之明白,但赐赠也有这些措施所不能企及的效果。古代文人,大多清高自持,甚或是威武不屈。科举的收编,可使部分知识分子出山;文字狱的高压,可以让他们失语,但更多的是貌合神离,甚至是心中抵触。但帝王赐赠,却能实实在在收买人心,也许他们平常放言高论,但一旦亲受皇恩,大多还是感激涕零,毕竟这对大多知识分子而言,是不可多得的荣耀,往往能世世相守,不然各种笔记、野史也不会对这些“皇恩”喋喋不休地记录。因为这种赐赠,能够拉近君臣之间距离,从心底化解他们的“夷夏之防”,自觉吟唱盛世元音,文坛的构建也自然走上了统治者所企望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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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阳刚雄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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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老成,几近完人”的陈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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