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南土话蟹摄的语音演变

2010-04-03 23:06刘祥友
城市学刊 2010年5期
关键词:韵尾土话湘南

刘祥友

中古蟹摄有四等,蟹摄一等包括泰韵、咍韵、灰韵三韵;蟹摄二等包括佳韵、皆韵和夬韵三韵;蟹摄三等有祭韵、废韵;蟹摄四等只有齐韵。咍韵只有开口,灰韵只有合口,其他废诸韵开合口俱全。蟹摄字的演变很复杂,蟹摄一、二等韵中存在同摄同等,除去开合口对立外,还有两个或三个不同的韵类的现象,也即蟹摄有一、二等重韵的现象:一等重韵泰、咍、灰,二等重韵佳、皆、夬。瑞典著名汉学家高本汉认为,蟹摄一、二等重韵多是音量上的差别而非音质上的差别:除“东uŋ”、“冬uoŋ,“庚ɐŋ”、“耕εŋ”是音质不同外,别的一二等重韵都是元音长、短的区别。他的一、二等重韵的拟音经过不同学者多翻修正:最早的是李方桂、龙果夫,而后陆志韦、董同龢、李荣、邵荣芬、郑张尚芳、潘悟云等知名学者都提出了各自的拟音。各家的修订结果不一,但均把高氏对《切韵》一、二等重韵的构拟,从音量的差别改为音质的差别。潘悟云的构拟其一等的主元音为央元音ə、后元音ɑ、o;除了ɣ介音,二等主元音为前元音ε,我们以此为参照考察湘南土话蟹摄一、二等韵的读音演变情况。[1]

湘南土话蟹摄一、二等韵的分合情况。我们选择“该”、“街”,“外”、“快”,“灾”、“斋”,“财”、“柴”八字为例:“该”、“灾”、“财”为一等咍韵,“外”为一等泰韵;“街”、“柴”为二等佳韵,“快”为二等夬韵,“斋”为二等皆韵;其中“外”、“快”为合口字,其他均为开口字。它们在湘南土话各代表点的音读如下表(代表点第二行为文读音):

土话代表点 该 街 外 快 灾 斋 财 柴

东安花桥 kai33 ka33 uei35 khua35 □a33 □ia33 □a13 zia13 kai33 uai3 kuai35 □ai33 □ai33 □ai13 □ai13

桂阳敖泉 kai33 kai33 uai213 khuai35 □ai33□ai33□hai12 □hai12 uei213

桂阳流峰 ka33 ka33 hu□45 kua45 □a33 □a33 □ha13 □ha13 hua45

道县小甲 kə24 ki□24 uə33 khy□53 / □i□24 □hi□45 /

桂阳洋市 k□35 k□35 u□24 khu□24 □□35 □□35 □h□11 □h□11

嘉禾广发 kai24 □ie24 uei33 khue55 □ai24 □ie24 □ho33 /

江华粟米塘 kə35 ka35 u□13 khua33 □a35 □a35 □a42 /

江华寨山 kə51 kai51 mei25 khuai523 lai51 lai51 sei121 sai121 kei51

江永城关 k□44 kø44 ŋu□33 kuø21 □ø44 □ø44 □ø42 /

蓝山太平 kai13 cie13 uai53 khye33 / □ie13 □ho21 /

道县寿雁 / ki53 o51 khui31 / ti43 si11 □i□11

双牌江村 kə42 ki42 / / □i42 / / /

遂宁关峡 kai44 ka44 / khua33 □a44 □ia44 □a11 /

新田南乡 kai35 □ie35 hue21 khue33 □o35 □ie35 □o13 /

宜章赤石 kai13 ka13 uai21 khua21 □ai33 □a13 □ha44 □ha44

宜章大地岭 kai33 / uai11 khua51 □ai33 □a33 □hai13 □ha13

冷水滩岚角山ka33 ka33 uai3 khua13 □a33 □a33 za11 za11

资兴南乡 kai24 ka24 / khua213 □a24 □a24 □ha55 /

嘉禾坦平 kai13 □ia13 uai51 khuai55 □ai13 □ia1 □ai21 ia35

宁远 kə435 ka435 və21 khya53 / □a435 □hia213 /

从这几个特定的字去分析,湘南土话蟹摄一等、二等分混程度很不一致:有的方言点一等并入二等的速度快些,除个别字外,基本完成,有的则稍晚一步,正在合并,有的则一二等还能区分开来。桂阳敖泉、流峰、洋市、冷水滩岚角山四地基本混同;而其他代表点则有分有混;东安土话的文读音中一等、二等混同,而白读音则分立。从上表可以看出方言点一等韵并入二等韵不是所有字同时发生的,有的字可能很早就并入了二等字,而其它字的速度相对要慢一些;就上面那几个特定的例字而言,开口呼的字一二等字合并的速度要比合口呼快,很多方言点的开口呼字已一、二等已混同,而合口呼则仍有区别,很多方言点中咍、泰韵开口一等与佳、皆开口二等已混同;而泰韵合口一等与夬韵合口二等尚能区分。这表明一二等合并是以词汇扩散的形式进行的:先涉及部分字,而后推及其他字。从分立的情况看,有的表现为主元音的差别,如宁远、江永城关、嘉禾广发;有的表现为有无介音的差别,如东安花桥;有的则表现为有无韵尾的差别,如资兴南乡、宜章赤石等地;嘉禾坦平较为特别,表现为ai、ia的对立,一等为ai、二等为ia。总体上看一、二等混同的态势非常明显;除佳韵部分字外,湘南土话蟹摄一二等韵合并是主流。

从现存的文献资料上看蟹摄一、二等韵的混同大体可以分为两个阶段:首先是咍、泰、灰三韵合并,皆、佳、夬三韵合并;而后是咍、泰、灰三韵与皆、佳、夬三韵合并。这一语音演变过程很漫长,据王力先生(1980)研究咍、泰两韵合并始于初唐,《经典释文》的反切及玄应的反切中泰韵和咍韵的去声代韵已有相混例。在晚唐五代西北方音中,有咍韵泰韵开口相混同、灰韵泰韵合口相混同混及佳、皆、夬韵相混同的现象。此后,咍、泰、灰三韵与皆、佳、夬三韵也开始合并。[2]储泰松(1996)研究反映宋初洛阳方言的梵汉对音材料发现其时咍、泰、灰皆、佳、夬已混读。[3]《中原音韵》中咍、泰、佳、皆、夬开口已合并,在现代汉语许多方言中,咍、泰、佳、皆、夬已完全合并,我们只能从现代汉语方言或历史文献中去推测蟹摄一等重韵泰、咍、灰,二等重韵佳、皆、夬内部的区别了。

湘南土话蟹摄一等韵的演变分析。湘南土话中蟹摄一等韵多已合并,其读音很繁杂,很难摸清头绪。我们先撇开韵头、韵尾不论,一等韵的主元音有a、e、ε、ə、i、u、o、ɔ、Ø、ɯ、æ、ɣ、y等,我们把它们归为两类:前元音a、e、ε、Ø、i、æ和后元音u、o、ə、ɔ、ɯ、ɣ、y。蟹摄一等的最常见的读音是ai,主元音是前低元音,和现代汉语蟹摄一等的演变形式相同;湘南土话各代表点几乎都有ai层文读音,其来源可能与文教流播有关,是受官话影响的结果,也可能是自源性的演变,我们更倾向于认为ai是其自身语音演变的结果,湘南的地理状况也决定了当地方言的保守性质,如此大面积存在的语音,很难用方言接触的理论来解释;而且ai有时是白读音,比如东安花桥土话,蟹摄开口一、二的的文读音是ai,白读是单元音a;蟹摄开口三等文读为i,白读为ai;蟹摄合口二等文读为uai,白读为ua。

所以,我们认为ai层音是蟹摄一等韵主元音前化的结果。我们知道中古的蟹摄一等是带i尾的,主元音是短元音,短元音容易前化,即:

əi、ɑi>ai

ai音出现的时间很早,蒋骥骋的《近代汉语音韵研究》认为宋朝初期的洛阳方言的咍、泰、灰、佳、皆、夬、废韵就是读ai或uai。ə、ɑ前化为a后,在i尾的拉动下继续前化、高化,方言内部和方言发展的不平衡性使得湘南土话蟹摄一等的主元音变得十分复杂,但基本沿着这样一条路径:ə>ɑ>a>æ>ε> e、Ø> i;只是不同的土话点,处在不同的发展阶段而已。在道县小甲、道县寿雁、双牌江村、新田南乡、江永城关、冷水滩岚角山等地蟹摄一等已高化到i,与止摄合并:

道县小甲——材tɕhi45

道县寿雁——台ti11擡ti11戴ti31待ti31帶ti31代ti31袋ti51胎thi43太thi31耐ni51賴li51癩li51在ti31thi43腮thi43菜thi31蔡thi31才si11財si11

双牌江村——抬ti214台ti214戴ti33帶ti33貸ti3代ti33袋ti33台thi42胎thi42在ti13災tɕi42在tɕi13猜tɕhi42裁tɕhi214才tɕhi214蔡tɕhi33

新田南乡——貝pi33

江永城关——昧mi33

冷水滩岚角山——回vi11

湘南方言蟹摄高化的时间很早,据田范芬《宋代荆湖南路诗人用韵考》考证:早在宋代荆南人士陶弼、乐雷发等人用韵中泰韵部分合口字、灰韵部分字,已经合并到支微部中。陶弼是永州祁阳人,乐雷发是宁远人。两人均为北宋时人,籍贯都属湘南地区。当时湘南地区的语言的具体情况虽然无法推测了,但从他们的诗人用韵中我们仍可以窥其一二。如陶弼的《兵器》(五古)中“伪意治辈(队)翅碎(队)气晦(队)罪(贿)锐”通押;乐雷发的《佳人两章寄许东溪》(七古)“漪湄隤(灰)随”通押。[4]止摄字和咍、泰韵字通押,肯定不是当时通语音韵的反映;梵汉对音表明宋初洛阳音支、脂、之、微韵只与齐、祭韵的开口字相混;在现代的北京语音系统中也只有蟹摄开口三、四等字与止摄混同。

湘南土话蟹摄一等的另一层读音是后元音u、o、ə、ɔ、ɯ、ɣ、y。湖南其他地区的方言蟹摄一等韵的主元音主要有a、ε、e、ɣ、i等,多为前元音,后元音只有ɣ,而湘南土话中则存在这丰富的后元音,显得很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后元音几乎都是单元音,无韵头韵尾。我们认为这可能与蟹摄一等部分字丢失韵尾有关,蟹摄大部分字,走的是前化高化的路线,但也有部分字后化高化。在比较中我们发现,蟹摄一等读后元音的以见组、晓组、影组字居多。这说明后元音的音读与声类有一定关系,牙、喉音的发音部位靠后,对韵母的发音部位有一定的同化作用。由此,我们设想湘南土话蟹摄一等字的另一条发展线路是:

əi、ɑi>ə、ɑ > ɔ> o、ɣ>u、ɯ>y

这一演变过程最先是由咍韵、泰韵一等韵尾丢失引起的。韵尾的失落引起语音系统的调整在汉语语音发展史上并不罕见,最典型的例子是上古歌部字的韵尾的失落,曾经引发了古汉语音系的漫长的调整过程。中古蟹摄字的来源有三:上古月部,上古之、支部,上古脂、微部。上古月部带t尾,在许多北方方言中t尾演变为i尾,上古之、支部是不带韵尾的,到中古时衍生出i尾,上古脂、微部则一直保持了i尾。在现代北京语音系统中,蟹摄一等基本保留了i尾,只有二等见系部分字韵尾脱落,开口三、四等字与止摄相混同,都读i韵。[5]湘南土话的蟹摄的语音演变道路可能与其他许多方言有所不同,非但二等韵,一等韵的部分字也失去了韵尾,并走上了后高化的道路。这种语音演变现象也发生在粤北土话和桂北平话中,这些地方的方言蟹摄都有丰富的后元音读音层(ə音可能是咍、泰韵韵尾脱落的早期形式)。

蟹摄二等字的主元音和蟹摄二等字的主元音几乎一样,也有前、后元音的区别,也有前化高化和后化高化的不同表现。我们知道,中古蟹摄一二等的差异多是前后元音的差别,诸学者对高本汉一二等重韵构拟的修正时,一等多构拟为后元音,二等为前元音。

在现代汉语方言中,蟹摄二等的主元音多是前元音,如湘方言的二等韵的主元音a、æ、ε都是前元音;而湘南土话则还有u、o、ə、ɔ、ɯ、ɣ等后元音的音读。根据潘悟云师的构拟,佳韵没有 尾,在佳、皆、夬三韵中,佳韵最先后化,唐时的诗歌押运中,佳韵一些字就混入麻韵中了,如唐代湘集诗人胡曾的《咏史诗》:涯(佳)奢(麻)花(麻)通押,曹松的《中秋对月》:涯(佳)家(麻)通押。皆、夬韵的字后高化的速度要慢些,其原因是皆、夬有 尾,皆、夬韵应该先失落韵尾,而后才走上后高化的道路的,宋代通语中佳韵的“佳”、“画”、“卦”和夬韵的“话”均混入麻韵。佳、皆、夬三韵中另一部分字,如皆、夬韵中保存韵尾的那部分字在它的拉动下则走上了前化高化的道路,而后介音演变。—、二等介音经历的演变的一般进程是:

期间韵尾或失落或保存,使得湘南土话蟹摄字的读音异常复杂,如江永城关蟹摄一二等竟有a、i、Ø、y、ɯ、ie、yə、uɯ、uØ、ua、əŋ、aŋ、ɯə、ai等多种读法。

综上所述,湘南土话的蟹摄的读音很复杂,有读舌面前元音的,有读舌面后元音的,有的读单元音,有的读复元音;舌位有高有低;除江永城关、嘉禾坦平外,其他各点蟹摄开口都有高元音擦化的现象;与官话一样,湘南土话蟹摄的部分祭韵开口、齐韵开口读同止摄开口字。蟹摄与止摄相混的时间也很早,《蒙古字韵》中咍韵一部分、祭韵开口、齐韵开口入支部开口i;《中原音韵》中祭、齐、废开口读i,读同止摄开口。

一般而言读低元音的层次要比读高元音的层次更为古老;在湘南很多土话点中,高元音一般是文读层,低元音一般是白读层。如东安土话中,低tai33、底tai55、抵thai55、梯thai33、替thai35、剃thai35、弟dai24、第dai24都是白读音,文读为高元音i。

湘南土话蟹摄字语音演变的复杂性正是混合性方言的共有特征,这种特征体现在在各土话点语音系统的盘根错节、层层覆盖上,只不过在蟹摄字的读音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混合而非混乱,其主元音读音各个代表点有很大的差异,而这种共时的差异往往体现的是历时的同一性,因为语言的地域差别反映着时间上的发展序列,语言的空间差别往往包含着时间的差别,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同一种方言在各个地域的演变速度并不一致,这种时间的快慢往往就是造成空间差异的主要原因。

从总体上看湘南土话蟹摄字的演变方向是非常明确的,即一、二等混同的态势非常明显;除佳韵部分字外,湘南土话蟹摄一二等韵合并是主流。从各个代表点的读音来看,湘南土蟹摄一二等字的主元音演变明显遵循两条线路:前高化、后高化。

[1] 潘悟云.汉语历史音韵学[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0:134.

[2] 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0:124.

[3] 储泰松.鸠摩罗什施译音研究[Z].语言研究, 1996:75-80.

[4] 田范芬.宋代荆湖南路诗人用韵考[D].湖南师范大学硕士论文, 2000:12.

[5] 蒋骥骋.近代汉语音韵研究[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7: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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