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龙与晚明小品文选评

2010-04-03 12:33顾克勇
关键词:小品文性灵云龙

顾克勇

(浙江理工大学文化传播学院,浙江杭州310018)

陆云龙与晚明小品文选评

顾克勇

(浙江理工大学文化传播学院,浙江杭州310018)

陆云龙评选的《翠娱阁评选皇明十六名家小品》是第一部明人选评明人小品文的总集。陆云龙编选《翠娱阁评选皇明十六名家小品》等文集时,持着严肃认真的态度,其对散文有四个明显的要求:第一,奇;第二,强调率真;第三,简洁短小;第四,追求淳厚。陆云龙的小品文选评,就是一个接受、宣传和倡导小品文的过程,也就对散文的革新发展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陆云龙;小品文;奇;率真;短小;淳厚

陆云龙评选文集有《钟伯敬先生选注四六云涛》十卷、《翠娱阁评选皇明十六名家小品》三十二卷、《翠娱阁评选明文归初集》三十四卷、《翠娱阁评选明文奇艳》十二卷、《翠娱阁评选钟伯敬先生合集》文十一卷诗五卷,以上诸文集所收文章多为小品文,其中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应属《翠娱阁评选皇明十六名家小品》,下面笔者拟对此重点探讨。

明清时期是小品文的鼎盛时期,大量作家以主要精力创作小品文。陆云龙编《十六名家小品》正是在明代小品文兴盛、晚明小品文集层出不穷的文化背景下出现的,是明代小品文创作繁荣发展的产物。在《翠娱阁评选皇明十六名家小品》问世之前,虽已有如上所述小品著作问世,也有以“小品”为名的诸多选本,但《翠娱阁评选皇明十六名家小品》却是“第一部明人选评明人小品文的总集。入选作品始于嘉靖后期,讫于崇祯前期”[1]点校前言。结集时董其昌、陈继儒、王思任、曹学佺四人尚在世。该书共选十六家文765篇。

陆云龙编选《翠娱阁评选皇明十六名家小品》等诸多文集时,持着严肃认真的态度,而不是随意拼凑。他在谭元春《诗归序》末评说:“选书必有一段精神,与古人相往来,相质发,不狥我,然后古人之精神出,而其书可传。若泥已往之成案,掣目之嘲讥,畏首畏尾,安能与古人遇哉。”认为选评文章必须有公允的判断标准,而不能盲从于他人,当然这只是陆云龙的一厢情愿。选者在评选时不可避免地带有自己的主观色彩,对作品的选入已是一种间接的文学评价。但是这种思想还是影响了陆云龙的选书操作,他的《翠娱阁评选行笈必携》选入诗文,从初唐王勃到明末诗人何伟然,无论巨细,不分流派,按题材分类加以收入。尽管他对后七子复古文学主张不满,“今人媚古而谑今。”[1]《翠娱阁评选皇明十六名家小品》序一但仍在自己的《翠娱阁评选行笈必携》、《明文归》文集中收入了后七子王世贞、李攀龙、宗臣的诗文。

在陆云龙的文选里,收入最多的还是山水游记,选入的人物传记很少,偶有也是“喜自适,善治生……然豪爽好客”[1]《寿孟溪叔五十序》,“拥艳冶,食酒肉,听丝竹”[1]《一瓢道士传》,坦率潇洒,适性任情的山人隐士。晚明文人重山林之趣,是对当时现实政治环境的逃避,也是历代文人墨客仕途失意或避于世乱时的惯有做法。

在山水游记文章里,最为陆氏推崇的是袁宏道和王思任的作品。在袁宏道《游华山记》末评说:“喜游而善为记,令山川生色,无如中郎、季重两先生。”[2]《游记》受陆云龙影响,其子陆敏树在王业浩《西山纪游叙》中评曰:“品位山灵,呈其形色,极钦季重先生,若此序则称二难矣。”[3]卷一在陈仁锡《刘元博洛游序》文末,陆敏树又评曰:“似季重先生《北固游记》,可云双绝。观所游之奇,更能著游时快事,非深于游者不能。”[3]卷一陆氏对袁宏道和王思任的游记文章极其青睐,以至想全部收罗进文选。“纪游予服膺中郎、季重两先生,手之不置……恨未能尽梓。”对二人文章已推崇到爱不释手的地步。所以在《行笈必携》、《皇明十六名家小品》、《明文归》诸部选集中都收入了二人文章,以至在后来编选《翠娱阁评选明文奇艳》时已无二人优秀文章可选。即使是他们的不入流文章,陆云龙评价仍颇高:“游纪莫妙于中郎、季重两先生,俱已选入《行笈》、《小品》、《文归》中,兹其鳞甲耳。然其结构处,矢论犹自可观。”[3]卷四,袁宏道《游骊山记》雨侯末评陆氏虽没有详细地阐述他非常推崇这两位小品作家的原因,但阅读他们的小品,可发现两个共同特点:其一是他们的文章都注重独特的创造性;其二是追求自然天成、活泼生动的情趣,这两点在晚明小品家里是非常突出的。从陆云龙大量选编山水游记的举动,我们可以看出当时文人对闲适文章的喜爱,以及这种审美取向所反映的心态变化,那就是原来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样兼济天下的雄心壮志渐渐被无为而无不为的淡泊心态所代替,转向在青山碧水中追求出世超然的生活情趣。

值得注意的是,明朝末年,朱明王朝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尽管晚明人对人生道理悟得很透彻,讲得也非常明了,但落实到他们的具体行为上却似乎言不符实。他们虽逃世、避世,但并未真的忘却时事。陆云龙评张鼐《为考选诸君祭熊侍御文》云:“亦写其世道人心之感,戚时忧国之心。”[1]《翠娱阁评选张鼐小品卷二》陆云龙编选文集时的审美情趣也并非囿于重山林的“逸品”,其情感指向还在于对现实社会与政治时事的观照,不仅仅是茶余饭后消遣谈资的闲情小品文集。《翠娱阁评选明文归初集》收入最多的文章就是当时的政论时文,由此可看出他对现实诸多问题的关注。陆云龙编选《皇明十六名家小品》时虽收入时事文章较少,但此书共收文章760余篇,文末评语超过二百字的只有三篇,其中一篇《答冯次牧书》,文末所附是对其书坊合作伙伴冯元仲的吹捧之词,另外两篇都是有关国计民生的时事文章,一篇是张鼎的《治势论》,谈论国家混乱局势的安治,另一篇是陈仁锡的《朱秋崖先生稿序》,涉及的是平定倭寇的问题。由此可看出陆云龙内心念念不忘的还是家国兴亡的时事。

纵览陆云龙的文选评点,其对散文有四个明显的要求:

第一,奇。“奇”,即不同寻常,也就是艺术上的独创。晚明小品文的主要特点之一就是不拘格套,在艺术上追求创造性。受晚明文学思潮影响,陆氏认为小品文应有对“奇”的追求。翻阅陆云龙小品文评点,不难发现,“奇”字是出现在他所选文集评点中最多的字眼。《翠娱阁评选行笈必携·文奇》卷一评陈炜《序张箎先面壁居羽经草》眉批曰:“奇谈足惊四筵。”《翠娱阁评选行笈必携》《文韵》卷一钟惺《秦准灯船》眉评曰:“奇而趣。”“更奇。”徐渭《牡丹》眉评曰:“奇想,奇喻。”《翠娱阁评选皇明十六名家小品》中《序丘毛伯稿》末评说:“唯平能奇,唯不露奇者能识奇。”《李超无问剑集序》末评说:“摹写奇处,气勃勃而逼斗。”《逍遥游》、《寿二王翁序》、《萧伯玉制义题词》诸篇末评皆有对“奇”的推崇和追捧。在评选的《明文归初集》中,王思任《李贺诗集序》末评:“穷极奇幻。”又在同书袁宏道《游华山记》末评说:“备极奇妍,此序游者历化之奇,而山之奇已见矣。又一格也。”《翠娱阁评选明文奇艳》卷二徐祯卿《与室人序别》末评:“貌情具态,既艳且奇。”由上观之,这个审美标准从他早期的文选到后期的文选始终贯彻。另外,陆氏对文章“奇”的嗜好与要求,我们从他的评选文集命名上也可窥一斑。一部是较早的《翠娱阁评选文奇》[2],另一部是较晚的《翠娱阁评选明文奇艳》。尽管李清在《翠娱阁评选明文奇艳》序中说,“艳”和“奇”是陆云龙编选此书的原则,但陆氏似乎对“艳”并不偏爱,更欣赏的是“奇”。

溯源追本,陆云龙对“奇”的喜好与晚明风气相关。“奇”即新奇、怪奇,超乎寻常,快人耳目。晚明做奇人,出奇语,写奇文是时人追求的前卫时尚,故论人、论文皆重“奇”。何镗辑《高奇往事》,其中《奇林》五目为《奇行》、《奇言》、《奇识》、《奇计》、《奇材》。陈仁锡编有《古文奇赏》、《续古文奇赏》、《三续古文奇赏》、《四续古文奇赏》和《苏文奇赏》。丘兆麟编选《合奇》,收奇文百余篇,汤显祖著《合奇序》盛赞之。陆云龙评《合奇序》云:“序中是为奇劲,奇横,奇清,奇幻,奇古,其狂言嵬语不入焉,可知奇矣。”[1]《翠娱阁评选汤显祖小品卷一》屠隆编《奇女子传》,陈继儒称赞此书:“其间有奇节者,奇识者,奇慧者,奇谋者,奇胆者,奇力者,奇文学者,奇情者,奇侠者,奇僻者,种种诸类,小可以抚掌解颐,大可以夺心骇目。”[4]《白石樵真稿》卷一可见,晚明小品喜追求“抚掌解颐”、“夺心骇目”的审奇效果。陆云龙在《翠娱阁评选行笈必携·序文韵》中所说:“今之谈文者,类尊高古尚雄奇。”这也成了他选评小品文的第一标准。

第二,强调率真,抒发性灵。性灵率真是晚明小品一重要特质。晚明人冲破伪道学的束缚,率性而行,信口而言。在以文自娱风尚的影响下,作家们在其创作中,很少选择高文典册、载道征圣的传统散文体裁,往往选择能够表现自己兴会所至的文体,而“不拘格套,独抒性灵”的小品文是最能满足他们抒发活泼泼的真情的需要。正象陆云龙说:“率真则性灵现,性灵现则趣生……然趣近于谐,谐则韵欲其远,致欲其逸,意欲其妍,语不欲其拖沓,故予更有取于小品”[1]《叙袁中郎小品》。陆云龙对于小品文的喜爱,很能代表晚明文人才士对小品的态度。作家们常常利用小品这种散文样式,充分地表现自己的性灵和自由精神。由于这个缘故,杂序、游记、尺牍以及艺玩品赏等各种富有美感的小品文字在晚明作家的集子中琳琅满目,占有主要地位。

陆云龙在《叙袁中郎先生小品》中说“文章亦抒其性灵而已”[1],主张表现率真自然之情,不做作,不掩饰。这种审美追求明显受到了公安派袁宏道“独抒性灵,不拘格套”文学革新主张的影响。公安派文学革新运动直接继承李贽“童心说”的精神,主张追求一种清新明畅之美,表情达意往往显豁直露,语言通俗流畅,总体风格灵动俊快,论诗文强调一“真”字,反对传统古文和八股文的高、大、虚、伪、空、假。袁宏道自称越中诸游记“无一字不真”,说如果给“作假事假文章人看,当极其嗔怪”[5]卷十一《江进之》。就小品文创作而言,这个主张包含的审美追求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真”,即抒写从胸臆中流出的真情,充分表现自己的个性;二是“灵”,即艺术构思时的灵心巧运,下笔时的灵活多致。陆云龙在评选作品时对这两个方面有着自觉的审美追求,在其选评文集中得到了较好的体现。

陆云龙刊书合作者陈嘉兆评《皇明十六名家小品》中陈仁锡《东粤李老师集序》时说:“作文字无一诚立于其间,便是伪理学、伪经济。”陆氏强调要做真人说真话、写真文,独抒性灵,他在《叙袁中郎先生小品》说:“率真则性灵现,性灵现则趣生。”[1]《叙袁中郎小品》小品要具“灵气”、“生韵”,最忌八股文那样枯燥乏味。情语真切率真,抒发性灵也是陆云龙评选《翠娱阁评选明文奇艳》时追求的一个原则。《翠娱阁评选明文奇艳》卷五王守仁《咎言》末评:“直写肝膈,不借文于艰深,骚之能品。”在《翠娱阁评选明文奇艳》卷八文德翼《寄诸媚友》文末评曰:“情语率真,丰致为复濯濯。”

如上所述,陆云龙所说“文章亦自抒其性灵而已”云云其实就是演绎袁宏道“独抒性灵,不拘格套”文学革新的主张,与拥护公安派相对应,陆云龙对后七子的拟古文风提出有力的批判。陆云龙在《孙鹏初遂初堂集序》中鲜明提出:“七子亦不必拘拘步之,要自不失其神貌,亦可以王矣。”否定后七子在“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复古主张下的剿袭拟古做法。传统散文在后七子末流追随者的手中已丧失了它的美感和审美价值,引起了时人强烈的不满和厌弃的情绪。陆云龙论及后七子末流追随者们的散文创作时更是尖锐:“今日诸子,明日六朝。抹粉涂脂,笑是倚门装束;朝习《六经》,暮习两汉,南辕北辙,悲哉歧路奔驰。沓拖晦涩,真睡魔之招;压架填床,堪覆瓯之用。祖龙一炬,惜不为今日行之。”[6]《附录》

陆云龙的这些看法相当集中地表现了当时人们对待后七子末流散文创作的态度。时人的这种态度,从客观上要求对传统散文进行变革,以适应时代的需要。只有从形式本身着手,改变传统散文(古文)僵化的形式,对传统散文的文体和风格来一次彻底的扬弃,并赋予其新的审美内容,才能使传统散文的形式充分地表现人们的生活感受。这正和公安派标举“性灵”的新文学主张是一致的。

第三,简洁短小。陆云龙主张小品不但要真,还要小。正如他辑选的《明文奇赏》沈守正《凌士重小草引》一文所说:“与其大而伪也,毋宁小而真。”

陆云龙对“小”的要求在其评点中随处可见。在评价《杖铭》时说:“三语之中,多少提醒,言简而情长。”[2]《翠娱阁评选文奇卷三》他认为文章应语语峭丽,字字珠玑。评汤显祖《明故祭酒刘公墓表》又说:“叙处简洁,中之议论瑕瑜并陈,不少假借,然正可想司成之为人,有多少惋惜悲愤处,想亦以悼世者寓于悼人之中。”[2]《翠娱阁评选文奇卷四》评 论 虞 淳 熙 文 章:“言 简 而葩 ”[1]《皇明十六家小品·与无尽修法华三昧书》末评, “ 语 赅 而 有韵。”[1]《皇明十六家小品·丁侍峰像赞》他对钟惺文章大加称赞:“宁简无 繁,宁 新 无 袭,宁 厚 无 佻,宁 灵 无痴。”[1]《皇明十六名家小品·钟伯敬先生小品序》这亦是他评选文章的标准。在陆云龙看来,“小而真”正是小品的特质。

陆云龙强调“小品”重“小”,与晚明文坛尚“小”的风气有关。晚明笔记以“小”字名集者比比皆是,如来斯行的《槎庵小乘》、江盈科的《雪涛阁四小书》、华淑的《癖颠小史》等。作品集本身即带明显的小品特征[7]。各体文也喜带“小”字。序称“小序”,启称“小启”,传称“小传”,记称“小记”,札称“小札”,赋称“小赋”,“小”是时人喜好。高文典册、载道征圣的传统散文已遭到厌弃。这正与传统古文和时文(八股文)相对,不是原道、征圣、宗经,不是“代圣贤立言”,它有别于“朝家典重之言,巨公宏大之作”[8]《〈明文致〉序》,不是载道文学、事功文学、谀颂文学、庙堂文学,而是正统以外的个人文学、性情文学、趣味文学。

陆云龙虽然评价小品应简洁短小,但同时强调要小中寓大。他编选汤显祖之文时,“独取其小”,但他马上强调说:“芥子须弥,予正欲小中见大。”[1]《汤若士先生小品弁首》他认为尺牍小札“寸瑜胜尺瑕”,“片言居要”,宜“敛长才为短劲”,敛奇于简,敛锐于简,敛巧于简,敛广于简。虽“简”,但“当如一泓之水,涓涓而味饶大海”[1]《翠娱阁评选小札简小引》。它应将许多深刻的人生道理浓缩在极其简练、优美的语言之中,同时通过具体的事物道出高深的哲理,因而使人容易理解。所以,陆云龙的合作者何伟然说小品是“藏大于小”,提醒读者不要“因其小而小之”[1]《〈皇明十六名家小品〉序》。小品虽小,但精炼含蓄,言简意丰,可小中见大,微中见著,以少胜多,以轻压重。“是虽小品,已得大凡”[1]《叙张侗初先生小品》,“冷语,隽语,韵语,即片语亦重九鼎”[9]卷三《集峭》。“小”仅仅是小品的外形,容量却大,内涵丰富。

第四,小品应追求淳厚,艳而不俳。陆云龙对浮艳轻佻的作品是不以为然的,追求一种清爽的格调和质感。

晚明小品反映晚明人习趣时具有双重性,习趣若稍过度便成为佻薄。如宋懋澄在《与家二兄》一札中在谈到自己的读书兴趣时说:“吾妻经,妾史,奴稗,而客二氏者二年矣。然侍我于枕席者文赋,外宅儿也。”[10]《九龠别集》卷之一宋懋澄用明媒正娶的妻、妾比喻经史,而以婚外偷情的“外宅儿”比喻文学艺术,固然用新巧奇特不失幽默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对于文学艺术的青睐,但却未脱轻浮之嫌。又如他的尺牍《与白大》说:“我于女子,不能忘情,亦不能久癖;譬如黄鸟……心境两忘。”[10]《九龠别集》卷之二这种似乎风趣、潇洒而实际未免轻佻的口吻在晚明小品中是相当普遍的[11]。

对晚明文人酷爱声色应作具体的分析,一方面当时有些文人可能是以纵情声色的方式来发泄苦闷和绝望,正如袁中道在《殷生当歌集小序》中说:“既无所短长于世,不得已逃之游冶,以消磊块不平之气。”[1]《翠娱阁评选袁中道小品》卷之一而钟惺《吴门悼王亦房》诗中说:“酒色藏孤愤,英雄受众疑。”[6]卷第一三放纵声色与恣情山水一样,也可以是一种对于社会现实的不满和无可奈何的排遣方式。

但陆云龙还是认可文风朴实、情韵深厚的作品。陆云龙对文章的选取有奇艳兼重的特点,李清评价陆氏选书“不以艳而弃奇,不以奇而废艳”[3]《翠娱阁评选明文奇艳序》。不过艳应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艳而不俳。他所选取的具有闲情逸致的文章是“艳不邻俳,淡而有姿”。如他评价徐渭的《沈 氏 号 篇 序》说:“浓 而 不 秽,艳 而 不俳”[1]《翠娱阁评选徐渭小品》卷一。评 李 维 桢 小 品 说“艳而 有骨”[1]《题刘翁寿诗》末评。评曹学佺小品是“博而不胶,艳而不俳。”[1]《送吕参知分守河内诗序》末评与同时期以选编写闺怨,述离情,吐真心,如慕如怨,如泣如诉的情书、艳品题材篇目见长的小品集相比,陆氏选文里重儿女之情,写美人之思的脂粉艳品之作是少之又少。

陆云龙认为文章要有一种清爽的格调和质感。他评论韩敬《重修湖心亭记》说:“春晓湖山,艳丽中犹带清气。”[3]卷三评陈仁锡《张澹斯文序》说:“淡色清香,悠然自远。”[1]《翠娱阁评选陈仁锡小品》卷一所以他对论诗主张灵与厚的钟惺非常赞同。钟惺论诗主张厚,清人贺贻孙在《诗筏》中说:“钟评《诗归》,大者不出厚字。”钟惺论厚说得最为明确的当数《与高孩之观察》。他在文中说:“诗至厚无余事矣。然从古未有无灵心而能为诗者。厚出于灵,而灵者不能即厚。然必保此灵心,方可读书养气,以求其厚。”陆云龙《翠娱阁评选行笈必携》和《皇明十六名家小品》都收入了此文。由此可见陆云龙对此文的重视。陆云龙在《翠娱阁评选行笈必携》钟惺此文末评说:“灵是心,厚是气,不灵则痴,痴不言厚,不厚则俳,俳不可言灵,以灵心行以厚气。”在《皇明十六名家小品》钟惺此文末评说:“灵以资胜,厚以学胜,灵厚则资学兼而无疵,融其痕则资学浑于无迹矣。”只有内心的丰厚与清灵,才能写出好诗文,这里首要的就是厚。从此也能体现出陆云龙对轻佻浮达文风的厌弃和对淳厚文风的追求。

文集选评也是文学批评的一种方式,选评者以他的学识和经验,充当着中介者角色,试图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作品的思想、艺术价值。就此而言,陆云龙的评点到位,做得比较出色。

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他对钟惺的评点。钟惺的散文创作不仅追求意蕴的深厚,还强调艺术表现时的灵心妙手,即所谓“厚出于灵”。钟惺的散文大多以灵转之笔,一波三折地进行叙事,展开议论和抒写情怀,使作品显得跌宕有致,既富有层次感,又灵动有趣。[12]钟惺的许多尺牍小品也往往写得一波三折,摇曳多姿。如《与郭笃卿》,这篇文章确如陆云龙所赞赏的:“有一波未竟,一波又兴,一峰方转,一峰又出,令人不暇应接。”[1]《钟伯敬先生小品》卷二钟惺的散文和公安派一样,都是晚明文艺革新思潮的产物,其含蓄婉曲、冷香幽韵对于读者别具一种魅力。但是号称“卷帙浩博,亘古所无”的《四库全书》竟没有著录钟惺的《隐秀轩集》,这种取舍是不公允的,也是不符合事实的。钟惺的散文和他的诗歌一样在其生前曾风靡天下,他的好友沈春泽在《刻印〈隐秀轩集〉序》中写道:“自先生之以诗若文名世也,海内无不知有《隐秀轩》者。”陆云龙也慧眼高识,将钟惺列为晚明小品十六名家之一,并高度评价其散文创作的艺术特色,“宁简无繁,宁新无袭,宁厚无佻,宁灵无痴。工苦之后,还于自然。”[1]《钟伯敬先生小品序》

后来,陆云龙又刻评《钟伯敬先生全集》,充分肯定其“自辟天地,不落剿腐诸习”[13]《钟伯敬先生合集序》集140-356的独创精神,对钟惺文章及其诗论作出了较公允的评价。

最为难得的是,陆云龙对文学艺术的变革有深邃的认识和独到的见解。在《翠娱阁评选明文奇艳》卷八袁中道《答蔡元履书》末评曰:“作文必求人人喜,难乎为文,是文轨也。”陆云龙认为文章应力求创新,有自己的个性,响应袁宏道“不拘格套”的革新主张,文章“不变不新”[1]《皇明十六名家小品·袁母钟太孺人墓志铭》。批评那些亦步亦趋的模仿者:“无故不新,安知今日不自于鳞窠臼中出,固知步趋排击,俱忘却一个自在。”[1]《问山亭诗序》末评“集古而有我在,则 用 古 不 为 古 用,硬 用 古 者 可 以 醒矣。”[1]《南太史饮酒集杜小序》末评他在《阮集之诗序》末评中说得更尖锐:“沿风气之人,便是坏风气之人,沿之者,坏之也。而助中郎诋历下之人,便是坏中郎之人。”[1]翠娱阁评选袁中道小品卷一所以那些固板仿效某种文学样式者对于这种文学样式不是真正地维护倡导,而是消蚀它的生机和活力。文学艺术贵在创新,一种艺术形式一旦浸成格套,不仅丧失了其艺术审美价值,连顺畅表达作者意思的要求也难达到。陆云龙以发展的眼光看待文学样式的革新,这是闪现在他的评点中最引人注目的发光点。

晚明小品文的兴盛,是与当时的社会现实、社会风尚和思潮的影响分不开的。是伴随着晚明个性解放的思潮、市民意识的增强而出现的。“它的核心概念‘性灵’,与唐宋古文的核心概念‘道统’,恰好是对立的;它对道统的背离,使散文得到了一次解放。”[14]下册,212陆云龙的小品文选评,就是一个接受、宣传和倡导小品文的过程,也就对散文的革新发展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因此应该肯定他在这方面的功劳[15]。

[1]陆云龙.明人小品十六家[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6.

[2]陆云龙.翠娱阁评选行笈必携 [M].明崇祯刻本.

[3]陆云龙.翠娱阁评选明文奇艳[M].明崇祯刻本.

[4]陈继儒.白石樵真稿[M].“四库禁燬书丛刊·集部”:第66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

[5]袁宏道.袁宏道集笺校[M].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6]钟惺.隐秀轩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7]欧明俊.论晚明人的“小品”观[J].文学遗产,1999 (5):63-73.

[8]蒋如奇,李鼎.明文致[M].明崇祯刻本.

[9]陈继儒.小窗幽纪[M].北京:中华书局,2008.

[10]宋懋澄.九龠别集[M].明崇祯刻本.

[11]吴承学,李光摩.晚明心态与晚明习气[J].文学遗产, 1997(6):65-75.

[12]陈少松.论钟惺散文的艺术特色[J].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4):101-106

[13]钟惺.钟伯敬先生合集[M].“续修四库全书集·集部”:第14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4]章培恒:中国文学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

[责任编辑:张树武]

Lu Yunlong and Comments of the Essay Anthology

GU Ke-Yo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Hangzhou 310018,China)

Lu Yunlong selected,commented and published the collected works of many kinds of poems,among them“Appraising Sixteen Famous Essayists'Essays of Ming Dynasty in Cuiyu Pavilion(《翠娱阁评选皇明十六名家小品》)”is important reference material for scholars to study the essays of the Ming Dynasty. Their prose has four clear requirements:first,surprising.Second,the emphasis of frankness.Third,being simple and short.Fourth,the pursuit of being pure and honest.Lu Yunlong's comment of the essay anthology is an acceptance,and advocacy essays process, also on the prose fueled innovation played a role in the development.

Lu Yunlong;Essay;Surprising;Frankness;Simple

I206.2

A

1001-6201(2010)05-0119-05

2010-05-06

浙江省教育厅科研项目(20050769);浙江理工大学引进人才项目(0415210-y)

顾克勇(1973-),山东邹城人,浙江理工大学文化传播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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