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冥游、梦幻、放生看《聊斋志异》中发迹变泰

2010-04-03 10:35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志异

冯 军

(1.山东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济南 250100;2.安庆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庆 246011)

变泰发迹作为主题类型见于《都城纪胜·瓦舍众伎》“说话有四家,一者小说,谓之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说公案,皆是搏刀赶捧及发迹变泰之事。”[1]它兴起于说话艺术,从内容上来看,主要“以主人公人生境遇由穷到达、社会地位由低到高的转变过程为叙述中心的作品。”[2]如《郑节使立功神臂弓》《钝秀才一朝交泰》等。文言小说中发迹变泰的作品数量也颇为可观。文言小说的巅峰之作《聊斋》汇集了丰富多样的发迹形式,蕴涵深广深刻的变泰内容,作家蒲松龄的经济之道、人生价值取向以及丰富的社会背景与生活都一一得以呈现。蒲松龄发迹变泰思想主要通过以下三种途径实现。

1.冥游型

冥游隶属于佛教术语。《广弘明集》中有“濠射之冥游屈祗”,[3]《大正臧诸宗部明觉禅师语录答天童新和尚》也有“冥游天地间,谁兮可寻讨。”[4]冥指冥想,冥游类似于神游——道家虚静空明的精神活动。《淮南子·精神训》云“夫精神者,所受于天也,而形体者,所禀于地也。”[5]司马谈也说:“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6]在古人眼中人的灵魂是思想是精神,人的肉体是外在的形体与皮囊。灵魂可以飘忽飞翔,有着现实中肉体没有的或所缺少的自由度。如曹子健“孤魂翔故城,灵枢寄京师。”吕东莱“十年行坐想风采,千里魂梦劳追攀。”但佛教传入我国后,冥也多指阴间,即人死后进入的世界。冥游型发迹变泰则包括这两类冥的内涵,即指人死为鬼,或灵魂脱离肉体所带来人生命运的向上转变。蒲松龄对这一类型发迹变泰叙述较多。《考城隍》中宋公病卧,赴城隍试,被授于河南城隍。《刘夫人》中廉生早孤家贫,夜遇鬼刘夫人,受资助致富。《阎罗宴》中邵生家贫,“学使案临,苦无资斧,薄贷而往。”[7]途中被阎罗邀请宴饮并赠真金五两。《连城》中乔大年与连城在现实中因父母之命,门第差别,有情人不能成眷属,在阴间相逢,“寄厢中者三日”“极尽欢恋”。在阳间,情不得通,志不得遂,困苦无状。而在阴间,“四肢摇摇”(《连城》)“魂神驰万里”,现实不可能实现的在冥鬼的世界却可顺利实现。

冥游发迹变泰屡见于《冥祥记》《幽冥录》《宣验记》,后世的戏剧也多有表现,《倩女离魂》中张倩女魂灵离开肉体追随情人王文举多年、《牡丹亭》中杜丽娘的鬼魂与柳梦梅相知相恋更是冥游故事的经典。蒲松龄在前人冥游故事基础上进行了继承创新性整合,利用冥游的形式糅合掺进更多的新鲜内容、情感价值与人生价值,彰显发迹变泰的功能。

2.梦幻型

“作为一种复杂的精神与心理现象,也作为一种重要的题材和表现手法,梦在中国古代各类语言艺术形式(诸如史传、抒情诗、小说、散文尤其是哲理性散文)中被人们长期地、反复地加以运用”[8]蒲松龄在《聊斋》中也不例外的梦幻叙述描写中添加了发迹变泰的色调与因子。

蒲松龄笔下的梦幻型发迹变泰主要有以下两种形式:

(1)梦幻之中的富贵,梦醒后现实依旧,发迹只限于梦幻之中的特有时间与空间上。如《画壁》朱孝廉见东壁散花天女拈花微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不觉神摇意夺,恍然凝想,身忽飘飘如驾云雾”到壁上与之狎好。《莲花公主》中窦旭昼寝梦娶莲花公主。《续黄粱》中曾孝廉梦中出将入相,享20载富贵。汪辟疆先生在《唐人小说·枕中记》篇末曾云:“唐时佛道思想,遍播士流,故文学受其感化,篇什尤多。本文于短梦中忽历一生,其间荣悴悲欢,刹那而尽;转念尘间实境,等类齐观。出世之想,不觉自生。影响所及,逾于《庄列》矣。惟造意制辞,实本宋刘义庆《幽明录》所记杨林一事;而唐人所记之《樱桃青衣》与李公佐之《南柯太守记》,皆与此篇命意相同。”[9]蒲松龄用意与此类似,“于短梦中忽历一生,其间荣悴悲欢,刹那而尽;转念尘间实境,等类齐观。出世之想,不觉自生。”梦中的功名富贵,发迹变泰是一相情愿的想象,是暂时的得意与慰藉,梦醒后生活状态依旧在原点,只不过是做了一场自我满足自我虚荣心膨胀的白日梦。种种梦境皆幻境,盖“幻由人生……皆人心所自动耳。”“然而梦固为妄,想亦非真。彼以虚作,神以幻报。”梦幻又不是凭空而做,而是有着现实的基础,有着真实思想的流露与表达,是客观现实的投影与折射。

(2)梦醒之后人生现实命运的彻底改观。如《薛慰娘》中丰玉桂,“贫无生业”,病且惫。在这种贫穷凄凉的况境下梦遇一叟一女,许以婚姻。后女兄为之买第,一切日用所需皆给之。婚姻与财富在梦醒后一一得到。《李八缸》中李月生家贫山穷水尽,苦况不可明言,梦亡父许金,“次日,发土葺墙,掘得巨金。”《金永年》中的“金永年八十二岁无子,媪亦七十八岁”。“忽梦神告曰:‘赐予一子’”,无何,媪果生一男。借助梦的形式实现富贵婚姻子嗣的愿望,蒲松龄在梦中展开无限的想象,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在《聊斋》中神奇发生。《陆判》中朱尔旦素钝,梦中陆判为之易慧心,“自是文思大进,过眼不忘”“未几,科试冠军”,秋闱中经元。人心可易,鲁钝可改,脸面一样可以移植嫁接。朱妻面目不甚佳丽,陆判梦中为其换“长眉掩鬓,笑靥承颧”的美人首。个人的才智,功名的追求,相伴画中人的男性知识分子的重要追求皆在梦中得以实现。但明伦评《聊斋》说:“聊斋志梦,则谓其非梦,而非非非梦。”诚然,蒲松龄善于依凭梦幻的浪漫翱翔表达荣之道达之运得之理生之情,彰显其发迹变泰的深层心理意识。

3.放生型

放生作为一种民俗事象有着悠久的传承传统,以独特的姿态活跃于文学史与文化史。《聊斋》中有关放生的篇章多达20余篇,蒲松龄以他的天才创造对历来的放生情况做了全方位的注解,并在其中充实进他个人对现实社会人生的特有感受,使放生焕发出新的色彩,在很大程度上饱含发迹变泰之意。《西湖主》中陈生泊舟洞庭,偶遇受伤猪婆龙,戏以金疮药敷其患处并放之,后因之得娶仙妻,又得长生。《酒友》中车生不以狐为异类,没有生歹心加以伤害,反而与之共寝,引为糟丘之良友。而狐也助其治产,令其“家不中资”而后“治沃田二百亩”。《八大王》中老鳖为报冯生活命之恩,赠其鳖宝。使其富比王侯,后又娶得肃府三公主。《诗经·卫风·木瓜》有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踞。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酒。匪报也,永以为好也”。[10]《聊斋》的放生回报正是这种投桃报李,互示友好的表示。异史氏曰“人生业果,饮啄必报”。在蒲松龄这,只有真诚的善意方能获得真诚的回报。

这种真诚的善意源于儒释道对生命的敬畏与尊重。对道家来说,“天地之大德曰生”。[11]对儒家来说,“生好物也。”“万物之生意最可观”。[12]对佛教来说,“世间至重者生命,天下最惨者杀伤。”[13]不杀被列为佛教诸戒之首,放生被视为众善之先。蒲松龄笔下的放生涵盖了儒释道对生命的态度与认识,带着宗教的光环、宗教性善恶果报的提示。儒家典籍《尚书·汤诰》说 “天道福善祸淫”,[14]道家经书《太平经》云“善自命长,恶自命短”[15]佛教文字《放生偈》道“放生合天心,放生顺佛令,放生免三灾,放生离九横,放生寿命长,放生官禄盛,放生子孙昌,放生家门庆,放生无烦恼,放生少疾病,放生解冤结,放生罪垢净,放生观音慈,放生普贤行,放生与杀生,果报明如镜。”放生果报历来不爽,“宋尚书仆射荥阳郑鲜之元嘉四年从大驾巡京至都,夕暴凶,乃灵语著人曰:‘吾寿命久尽,早应过世,赖彼岁来敬信佛法放生布施,以此功德延驻数年耳,夫幽显报应有若影响。’”[16]《西游记》中陈光蕊在赴任途中其母忽然染病,他买了一条金色鲤鱼,“待烹与母亲吃,只见鲤鱼闪闪眨眼,光蕊惊异道:‘闻说鱼蛇眨眼,必不是等闲之物’”。[17]遂把鱼送在洪江里去放了生,后被鲤鱼所化龙王所救。《聊斋》中放生表达的发迹变泰内容更丰富更具体更鲜明。如《赵城虎》中赵城妪独子被虎所噬,“妪悲痛几不欲生,号啼而诉于宰”。虎主动投案,宰对之曰:“杀人者死,古之定律。且妪止一子,而汝杀之,彼残年垂尽,何以生活?倘尔能为若子也,我将赦汝”。虎颔之,宰乃释缚令去。虎杀生,而宰放生,宰放生的结果是人与虎的真情相依。虎尽赡养之责,时衔金帛、死鹿等掷妪庭中,“妪由此致丰裕,奉养过于其子,心窃虎德。虎时卧檐下,竟日不去。人畜相安,各无猜忌”。妪死,虎骤奔来,直奔冢前,嗥鸣雷动。因宰的放生令本应仇雠的妪与虎在长期诚挚相处之下,结下了深厚的情感。蒲松龄在这里表达的放生不是狭隘的对生命的放纵,而是以宽容、包容的心态来对待生命,是建立在对生命充分理解基础之上的放生,这样放生的内涵是极其丰富的,放生的动因也更为人情与人性化,放生的结果对老妪来说更不谛于人生最重要的发迹变泰。

蒲松龄笔下这三类发迹变泰概括起来无外乎是利名情三方面,从中不难窥见蒲松龄对财富对物质利益的向往,对功名富贵的渴望,对儒家传统伦理道德观念的看重与认同。这些思想与当时蒲松龄所生活的时代及他个人经历有很大的相关性。

1.利:金钱财富的社会情境与蒲松龄的个人认知

蒲松龄(1640—1715),主要生活在顺治康熙年间。这一时期正是清廷由动荡走向稳定繁荣的时期,统治者采取积极的政策安定民心,顺应民意,尤其在经济方面采取了一系列的政策以达到富民目的。一是大力发展农业,对农业生产给予相当的扶助与鼓励。(1)招徕生活艰难的人垦种荒地,顺治时期在大多数省份实行:无主荒地分给垦户开垦,“永准为业”方针。对于农业“欲种则无牛,欲播则无种”[18]的情况则由国家“酌给牛、种、银两”。[19](2)对从事农业生产的人进行减负,如蠲免赋税,减轻佃户地租负担等。有历史资料记载自康熙元年至四十四年十一月间,“所免钱粮数目,共九千万有奇”。至康熙四十九年止“前后蠲除之数,据户部奏称,共计已逾万万”。[20](3)从政策法令上保证农民获得真正的实惠。顺治六年规定:“其六年以前不许开征,不许分毫佥派差役”。[19]并指出,“如纵容衙官衙役、乡约、甲长借端科害,州县印官无所辞罪”。[19]二是改变传统抑商的思想,认为商人作为四民之一,也是皇帝子民。康熙说“重困商民,无裨国计。种种情弊,莫可究诘。朕思商民亦吾赤子,何忍使之苦累?今欲除害去弊,正须易辙改弦。”[20]于是他积极革除商业发展的弊政,实行恤商政策。严饬税吏“务遵定例征收,不许苦累商民”“恤商裕民。必征输无弊,出入有轻。”[20]“必以敷恩宽赋为急也。”[20]在顺治康熙努力下,“农务兴而野无旷土,国计裕而泉货流通,豫大丰亨,洵至隆之上理也”[20]的图景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一定的实现。民有所依,民有所安,对顺治康熙时期的普通百姓来说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异于他们人生的发迹变泰。

顺康时期也是社会思潮激荡,思想较为活跃的历史阶段。众多知识分子强烈主张经世致用,以务实的精神要求自我发展、自我个性与价值的实现,自我利益的最大化追求。黄宗羲说:“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21]王夫之也说“有欲斯有理”“私欲之中,天理所寓”[22]肯定人欲,肯定人通过正常的途径谋取利益。颜元更明确指出“正其谊以谋其利,明其道而计其功。”[23]在顺康时期“势利之心”与“富与贵是人之所欲”[24]在各个阶层达到了广泛而一致的共识。

蒲松龄以诗人的敏锐触觉早已感知到这样重利的社会氛围,也表达了他对此的理解与欣赏。他说“初,松龄父处士公敏吾,……。家贫甚,遂去而学贾,积二十余年,称素封。”[25]他父亲就是财富的积极追求者与实现者。在《聊斋》中蒲松龄更表达了对经济之道的普遍关注,对物质的深刻认识。金钱是生存的基本保障生活质量的重要保证,蒲松龄落落大方地谈物质的重要性,谈人对金钱的渴求与追求。如《成仙》中点金术,《雨钱》中狐仙作法的雨钱满屋。《王成》中王成贩卖鹌鹑致富“起屋作器,居然世家”。《黄英》中作者也借陶生之口指出:“自食其力不为贪,贩花为业不为俗。人固不可苟求富,然亦不必务求贫也。”对自食其力以正当手段谋求财富给予肯定。从中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蒲松龄的发迹变泰多落实到得以黄金为酬,“家益富”“颇增产”“居然世家”。这只有在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人们对物质的意识达到一定自觉的程度才会出现的现象。

2.名:功名利禄观念的影响与追求

文人的人生抱负是达则兼济天下。而达的重要途径就是通过科举考试的功成名就进入统治阶层,从而实现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人生理想。清朝虽属异族统治,但他们汉化程度很强,为巩固统治,对汉族知识分子采取安抚怀柔政策,为他们提供了他们才能得以施展,抱负得以实现的平台。顺治三年,清政府以“海内初定,需人共理”[19](卷5)为理由,恢复科举,并要求:“每三年一大比之外,举行加科,以增加录取名额”,[19](卷5)为了进一步笼络文人,并积极开举荐隐逸之路,招募文坛名士。康熙十二年荐举山林隐逸,康熙十七年举荐博学鸿儒、康熙十八年开《明史馆》。由于顺治康熙对知识分子的一系列优待与拉拢政策,文人“学而优则仕”的理想不会因异族统治而破灭,元代文人的惨痛经历不会历史性重演。因而诸多文人名士相继为清朝服务,也受到了清朝统治者现实性的优待。康熙说“朕自幼读书,凡大臣多不能保其初终,故立志待大臣如手足,论满汉蒙古,非大奸大恶法不容者,皆务保全之。”[20](卷246)“朕尝阅史书,自古大臣,得始终善全者少,朕今御极四十年,大学士周祚、冯薄、杜立德、李霨、宋德宜、王熙等俱役全功名而考终命者,皆朕极力保全之所致也。”[20](卷218)在如此优良的政治环境与氛围下文人治国平天下的名利美梦也更易做。

蒲松龄也不例外,他少有才名,19岁夺得“县、府、道三个第一”,此后却是屡试屡败,直到71岁才“贡于乡”。几十年的科举生涯证明他对功名充满太多的梦想,承载他太多的志向与抱负,他对拥有功名能够发迹变泰的心理也异常强烈。这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可窥得一二。《叶生》中叶生虽死不改其衷,《素秋》中俞恂九遗恨而亡,功名不遂带给知识分子的感伤与遗憾。功名不遂也意味着生活的潦倒,生存的卑微。《胡四娘》中程孝思“家赤贫”,居岳家,“群公子鄙不与同食,婢仆咸揶揄焉。”连带妻子胡四娘也受姐妹婢媪嘲笑。《书痴》中郎玉柱“家苦贫”“每文宗临试,……而苦不得售。”邑宰史公为睹颜如玉丽容,拘郎玉柱,“斥革衣衿,梏械备加”。科举是一个分水岭,功名得遂与否体现太多的人情冷暖与世态炎凉。科举之后功名富贵则是另一番景象。程孝思擢第后“申贺者,促坐者,寒暄者,喧杂满屋。”“夫人及诸郎各以婢仆器具相赠遗”。郎玉柱举进士官于闽,“访史恶款,籍其家。”功名富贵如同一个标尺,衡量人在社会的位置与价值,这即是当时社会的普遍价值标准,它也是蒲松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深深烙印在他的内心深处,无论是梦幻也好,是冥游也罢,是现实的慰藉亦可,总会带来发迹变泰的满足与自得。蒲松龄不惜以任何的方式来表达他对功名的那分执著与热切。

3.情:对深具民族特质的仁义礼智信等人格魅力的充分肯定

发迹变泰的实现需要机缘,需要自身的努力,更深植于中国优良的传统文化之中。蒲松龄作为一位传统的知识分子,他对发迹变泰的实现更倾注于深具民族特质的伦理道德品质与人格精神魅力。

蒲松龄在《聊斋》中对传统的仁义信诚等人格特质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连城》中顾生利用在阴间职权令乔生、连城死后返魂,因乔生“与顾生善,顾卒,时恤其妻子”。孙子楚、乔生以真诚痴情赢得爱情婚姻的最终胜利。《象》中象以牙回报,并负送猎人出山,因猎人曾怜拯象。《金永年》中金永年八十生子是因神念其贸贩平准,为商诚信。《王六郎》中王六郎本是溺鬼,只要有人溺死,他就可“业满劫脱”“将往投生”。但他为救投水妇人的性命,主动放弃自我投生的机会。“此仁人之心,可以通上帝矣”。后六郎为邬镇土地。在蒲松龄看来,贫穷失意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的虚无与人格上的缺陷。他说“不知一贫彻骨,而至性不移,此天所以始弃之而终怜之也。”《钱卜巫》中夏商即是这样典型。他一贫如洗,后货干篓桐油内得银1325两,“由此暴富,然益赡贫穷,慷慨不吝。妻劝积遗子孙,商曰:‘此即所以遗子孙也。’”“后商寿八十,子孙承继,数世不衰。”反面的教材如《丑狐》中穆生,“家清贫,冬无絮衣。”丑狐相赠财物,“年余,屋庐修洁,内外皆衣文绣,居然素封。”后“女赂遗渐少,生由此心厌之。”聘道士驱逐丑狐,丑狐愤抱物嚼其两足离去,而穆生家清贫如初。异史氏曰:“邪物之来,杀之亦壮;而既受其德,鬼物不可负也。既贵而杀赵孟,则贤豪非之矣。夫人非其心之所好,即万钟何动焉。观其见金色喜,其亦利之所在,丧身辱行而不惜者与?伤哉贪人,卒取残害!”

蒲松龄由于自身独特的经历与时代氛围,以极大热情描述各种发迹变泰情形,认同发迹是人生向上的转变,是一种鲜花着锦的人生态势,是对人生真诚善意积极努力的结果。同时蒲松龄又是现实而清醒的,冷酷而理智指出发迹变泰的趋向与规定性,在很多情况下发迹只在人生某一时刻甚至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虚无。

蒲松龄甚至深刻地指出变泰诱发人的恶向欲望,衍生种种的世态炎凉与丑陋行径。《席方平》中席方平在冥间经历多次的官司与磨难才为其父洗冤。虽然最后与父一起复生,仇人受到严惩,仇人的财产归其所有,家资富足。但作者也指出了冥间亦非自由公平公正的乐土,也存在腐败与贪残。《田七郎》中“富人与财,穷人与义”的田七郎意外的幸运最终却付出生命的代价,发迹变泰在蒲松龄这走向了反面。《公孙夏》中保定国学生某死后做真定太守作威作福,《梦狼》中官虎狼吏,更以幻化的形态说明发迹变泰的极端趋向。蒲松龄对发迹变泰的认识之深刻是以往作家所少有的,蒲松龄以他的如椽妙笔为我们留下了值得深思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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