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时期美国主流文学中的印第安人形象研究

2010-04-03 04:41关晶
长春大学学报 2010年11期
关键词:印第安人科尔文明

关晶

(长春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启蒙时期美国主流文学中的印第安人形象研究

关晶

(长春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18世纪,在欧洲启蒙运动,特别是卢梭“回归自然”思想的影响下,北美大陆的有识之士开始认真思考科学技术的进步、文明的发展对人类精神生活和思想道德的影响。以克雷夫科尔和贝弗利为代表的一批美国作家通过对印第安人纯洁高尚的品行和健康自由的生存状态的描绘,表达了身处工业文明的人们对印第安古老文化发自内心的赞赏,对回归自然的渴望以及对因过度追求物质利益而导致的道德沦丧和人性异化的担忧,今天读来仍具有警示意义。

启蒙运动;“回归自然”;印第安人形象

18世纪的启蒙运动时期是一个新思想不断涌现、旧思想不断得到反思与沉淀的过渡时期。按照康德的观点,所谓“启蒙”,就是指“人从他自己引起的不成熟状态中走出来”[1]。这场运动使欧洲人逐渐退去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带来的激情与狂热,进入到一个相对成熟和理智的时期。在启蒙运动思想的影响下,以克雷夫科尔、罗伯特·贝弗利等人为代表的一大批美国主流作家不再醉心于科技进步带来的物质文明,自觉地从印第安人原始质朴、单纯自由的文化和生存方式中汲取养分,开始对人类的存在价值和生存状态进行深入思考,在他们的作品中,印第安人被塑造成“高尚的红种人”、健康自由的“自然之子”,极大地改变了北美殖民时期以来印第安人在人们心目中凶残、嗜血的刻板形象,并对后世美国文学中的印第安人形象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1 启蒙学者对工业文明的反思

文艺复兴之后,欧洲人挣脱了天主教神学思想的束缚,品尝到依靠科学与技术的力量征服世界、征服自然所带来的巨大物质利益和心理满足,不可避免地陷入对工业文明的盲目崇拜。当时欧洲人的普遍看法是,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人是主体,自然是被征服、被改造的客观对象,其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人类的活动提供场所,为人类的创造提供资源并同时为人类战胜大自然的非凡才能提供有效的证明。荷兰司铎兼学者伊拉谟的论断颇有代表意义:“现在,人之所以为人,就因为人具有理性。从前的人生活在森林之中,他们的所作所为没有法律作指导,仅仅受其自然需求和欲望的支配,其群体内部绝无秩序可言;因此,与其将他们看成人,不如把他们当作野兽。”[2]欧洲殖民者对印第安人明目张胆地屠杀和驱赶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

以卢梭为代表的启蒙学者因不满于当时的这种社会现实,开始认真思考科学技术的进步、文明的发展对人类精神生活和思想道德的影响作用,“更自觉地将他们以为是科学的原则运用到对人类生存条件的反思上去,他们对人、人性及社会的研究更具社会学的意向与敏感”。在总结了以牛顿为代表的自然科学发展的新成果的基础上,启蒙学者们坚持唯物主义的自然观,赋予“自然”一词更多人文的、政治的及社会的内涵。正如英国剑桥大学教授G.霍索恩在《启蒙运动与失望》中所言:“在18世纪,自然已逐渐被人们奉为真、善、美的试金石。”[3]

18世纪的北美大陆已日渐走出对上帝的狂热崇拜和清教主义的独裁统治,尽管还有很多移民为科学不断战胜自然、印第安人节节败退而喝彩,但在欧洲启蒙运动,特别是卢梭“回归自然”思想的影响下,很多有识之士开始对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工业文明提出质疑,他们认为大自然和自然界的万物是美好的,而文明,特别是来自欧洲的工业和城市文明是使人心灵发生霉变的毒药。于是,在当时欧美人的想象世界里,拥有热情、慷慨、诚实、正直的天性和完整而独特的价值体系和伦理观念的印第安人就被看成是“高贵的红种人”、“自然之子”,象征着人类完全融入大自然后所能达到的崇高境界。与欧洲人的白人中心主义和私有制观念不同的是,印第安人信仰万物有灵论,相信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与人一样具有生命和神性,和谐平等地栖身于自然界这个大家庭,人类应对自然万物心存感恩,与之共生共存,绝无榨取蹂躏自然的特权;部落成员间的和睦友爱和互助共享是印第安人最基本的伦理观念。这一切都引发了深陷功利主义泥沼的西方人对于人的生存状况和人生意义等重大问题的重新思考。

2 启蒙时期美国主流文学中的印第安人形象

启蒙时期美国著名作家克雷夫科尔的代表作、书信体散文集《一位美国农夫的来信》,明确表达了很多美国白人渴望融入印第安部落、融入大自然的心声,焕发出“回归自然”的光彩。通过一位名为詹姆斯的美国农民写给远在欧洲的朋友的12封书信,克雷夫科尔不仅介绍了美国的社会状况和自然风貌,而且描述了普通美国农民的生活状况和理想追求。12封书信主题和思想内容各不相同,反映出随着生活经历和社会环境的不断变化,作者的思想认识也相应地发生变化。在最初的8封信,尤其是前3封信中,克雷夫科尔热情洋溢地赞美摆脱了欧洲封建贵族统治的美国农夫们自食其力、宽松自由、生机勃勃的农耕生活,仿佛一个没有剥削、压迫、特权,完全符合自耕农道德理想的国度很快就会出现在北美大陆上。但在不断的游历中,他日渐发现美国这片土地上到处充斥着奴隶制、欺诈、贪婪和剥削等罪恶行径,美妙的乌托邦梦想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不可避免地破灭了。在书中最后一封题为《一名边疆拓荒者的悲伤》的书信中,对金钱至上、到处弥漫着物质主义气息的美国极度失望的詹姆斯写道:“最后的时刻终于降临了,我只能放弃农场,逃离家园。”[4]217深思熟虑之后,这位美国农夫最终决定远离白人社会,与印第安人生活在一起,在纯真质朴的印第安部落中寻找庇护与安慰。克雷夫科尔的乌托邦理想只能在印第安部落中得以实现,因为在他看来,比起欧洲文明来说,质朴的美洲土著文化更有益于孩子们健康人格的培养。“印第安人的社会一定具有某种特殊魅力,超出了我们引以为荣的任何东西。这是因为,有数以万计的欧洲人自愿选择作印第安人,而就目前我们所知,没有一个原住民愿意过欧洲人的生活!”[4]217尽管在现实生活中,对美国极度失望的克雷夫科尔并没有成为印第安部落的一员,而是最终回到了他的故乡——法国,但他回归自然的渴望、对印第安古老文化发自内心的赞赏和对因过度追求个人利益而导致的道德沦丧和人性异化的担忧,即使在200多年后的今天读来仍具有警示作用。

在启蒙时期,另一位深受卢梭“回归自然”思想影响的美国作家是罗伯特·贝弗利。这位作家在《弗吉尼亚的历史和现状》一书中,如实地描述了印第安人的生活状况、宗教信仰、风俗习惯和部落内部的组织管理等情况,并对欧洲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在该书的结尾处他写道:“我认为他们(印第安人)是快乐的人,因为他们的生活方式十分简单自然,而且物质丰富。从很多方面来看,他们都有理由对欧洲人的到来感到难过,欧洲人的到来结束了他们的幸福生活,也终结了他们纯真的生活状态。英国人夺走了他们大部分的土地,于是,先前丰富的一切都变得不再丰富。他们开始学会了酗酒和奢华,这极大地放大了他们的欲望,使他们开始梦想得到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东西。”[5]在这部书中,贝弗利通过对英国人与印第安人不同的生活状态和精神世界的对比分析,指出追求物质享受不仅不能为人类带来真正的幸福,还可能毁掉他们纯真、善良的天性,使他们沦为欲望的奴仆,永远失去心灵的自由,只有像印第安人那样,以平等、真诚之心对待世间万物,完全融入大自然,人类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与幸福。

从殖民地时期到19世纪末流行于北美大陆的大量“战俘文学”也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克雷夫科尔的观点。这些作品通过被俘欧洲移民的视角,细致入微地观察印第安人的部落生活,不仅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这些美洲原著民鲜为人知的神秘世界,而且从一个令人信服的侧面向读者展示了白人们在如此近距离地面对印第安人时的所思所想,以及他们在印第安人部落中的真实体验。约翰·亨特的《在北美印第安人中的俘虏传记》和詹姆斯·西沃的《玛丽·杰米森的生活记叙》,都以真实自然的文笔生动地叙述了一些欧洲移民被俘之后,在与印第安人共同生活的过程中,随着对印第安人善良无私的天性和古老文化传统的不断了解,逐渐放弃了因受白人中心主义和清教思想的影响而对印第安人产生的误解和敌视,最后因为留恋原始部落中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真挚美好的感情而自愿留在印第安部落中娶妻生子,再也不想回到白人世界中去的生活经历。

3 启蒙时期文学中印第安人形象的启示意义

事实上,欧洲人自觉地从原始社会组织和原始文化中汲取养分的传统由来已久,自15世纪以来,很多西方思想家就一直努力通过对原始人纯净高尚的品行和原始社会质朴的生存状态的描绘,来评判现代欧洲的社会和文化。18世纪,启蒙学者们更加注重在原始与现代、自然与文明的纠结中探讨人与社会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针对当时人们唯利是图、一味追求物质享受,随心所欲地将一己私欲凌驾于社会、自然和其他种族人之上的社会风气,他们提出人类应该融入自然、师法自然、尊重自然规律。“自然是永恒的,因此人的天性(自然和天性在原文中是同一个字)也是永恒的。人的天性中就包含着自臻于完美之境的能力。”[6]Ⅳ生活在自然状态的人类过着朴拙单纯的生活,没有各种欲望的枷锁,他们是健康和幸福的。但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财富的增长,人类有了越来越多的野心、贪欲和嫉妒,逐渐失去了天赋的平等和自由,失去了内心的安宁和满足,成为私有制社会中终日为私欲奔波焦虑的“文明人”。“我们的灵魂正是随着我们的科学和我们的艺术之臻于完美而越发腐败的。……随着科学与艺术的光芒在我们的地平线上升起,德行也就消逝了。”[6]11

进入20世纪,特别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越来越多的西方人意识到由于片面发展科技理性而导致的价值理性的缺失。道德的沦丧已使现代人日渐作茧自缚于精神荒漠之中。近年来西方学界兴起的文化批判大潮可以被看成是一次现代人对工业文明和逻各斯中心主义的集体反思。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200余年前启蒙作家们作品中那些关于文明和理性对人性销蚀作用的忧虑之辞愈加振聋发聩。可以说,当笛福和富兰克林等人还在为了文明与愚昧无知战斗之时,克雷夫科尔和贝弗利不仅已经开始痛斥这种人为的文明,而且为治愈这种困扰现代人的痼疾开出了良方:返璞归真、回归自然,到包括印第安文化在内的原始文化中寻找生存的价值和生命的本真。

人类社会之所以能够持久发展、长盛不衰,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其内部总是存在着两种以上大相径庭甚至截然相反的思想体系,正是在这种不同思想不断交锋、自我更新的过程中,社会才能够在动态平衡的基础上不断地向前发展。在早期美国主流作家们的作品中,印第安人时而被指斥为与野兽无异,是愚昧与野蛮的代名词;时而又被赞誉为“自然之子”,成为自由、勇敢和高贵的化身,有时这两种看似完全相反的态度竟糅杂在同一部作品中。作家们对于印第安人如此复杂的情感正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人们对于文明之于自然、法律之于自由的矛盾心理。事实上,现代社会的人们也同样面临这样的两难选择:一方面享受着文明社会带来的舒适便利,另一方面却不得不忍受秩序和律法带来的制约,因而常常是身处于闹市之中,心灵却渴望亲近自然,享受自然带来的宁静与自由。

[1] 康德.康德政治著作选:剑桥政治思想史原著系列[M].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3:54.

[2] 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后的世界[M].吴象婴,梁赤民,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2:16.

[3] Geoferey Hawthorn.Enlightenment and Despair:A History of Social Theory[M].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7:12.

[4] Crevecoeur John.Letters from an American Farmer[M].New York:Penguin,1986.

[5] 萨克文·博科维奇.剑桥美国文学史:第一卷[M].蔡坚,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91.

[6] 卢梭.论科学与艺术[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

责任编辑:柳 克

On the images of Indians in American mainstream literature during the enlightenment period

GUAN Jing
(Foreign Languages College,Changchu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Changchun 130022,China)

In 18th century,under the influence of European Enlightenment Movement,especially,Rousseau's idea of“Returning to the nature”,the Americans scholars began to think over the influences on human spiritual life and morals exerted by the progress of science,technology and civilization.Through depicting Indian people's pure and noble behavior as well as their healthy and free life style,a lot of American writers such as Crevecoeur and Beverley express modern people's sincere appreciation of the Indian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their desire for returning to the nature as well as their deep concern about the loss of morals and alienation of humanity due to the excessive pursuit of material gains.Their works are quite enlightening till now.

Enlightenment Movement;“returning to the nature”;image of Indians

I712.074

A

1009-3907(2010)11-0070-03

2010-09-30

吉林省教育厅“十一五”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吉教科文合字[2010]第111号)

关晶(1974-),女,吉林白城人,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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