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韵日月灯》“今韵”声母系统的真实面貌

2010-03-23 07:31蔡丽华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广韵合流平声

蔡丽华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音韵日月灯》(以下简称《日月灯》)①成书于公元1633年,吕维祺著,吕吉儒诠。该书继承了前代音韵学者将等韵图和韵书的编撰形式相结合的做法,横列三十六母,纵列106韵,以表明该书“今韵”的音系架构,古往今来蒙蔽了不少学者。经过深入审读该书,我们发现该书“今韵”的实际声母系统并非对传统三十六母的简单抄袭,而是杂糅了诸多明末清初官话语音的声母特点。

一、“今韵”所反映的时音声母的实际变化

(一)浊音清化

《日月灯》中反映浊音清化的情况有以下几种:

1. 原《广韵》全浊声母字并入清声母

如:平声支韵,踑,见母,居宜切,《广韵》原属群母,渠之切。

2. 原《广韵》清声母字并入全浊声母

如:上声荠韵,狴,并母,部比切,《广韵》原属帮母,边兮切。

上述两种情况反映了《日月灯》存在全浊声母字与清声母字相互混并的现象,就这一现象我们可以猜测在《日月灯》时代,声母方面全浊音已经有些转化为全清音或次清音,也就是取消了清浊对立的现象。

3. 用原《广韵》全浊声母字作清声母字的反切上字

如:去声沁韵,禁,见母,巨荫切,巨,《广韵》原属群母,其吕切。

4. 用《广韵》清声母字作全浊声母字的反切上字

如:上声条韵,殍,并母,普表切,普,《广韵》原属滂母,滂古切。

上述两种情况表明了《日月灯》中清声母与全浊声母有相互混切的现象,这一混切现象说明全浊声母与清声母在实际音读中已无区别。

5. 用原《广韵》的清声母字作全浊声母字的音同字

如:去声寘韵,值,澄母,直利切,音与织同,织,《广韵》原属章母,职吏切。

《日月灯》中,作者为了加强读者对真实读音的掌握,常常于切语后又用直音的形式加一注解,云“音与某同”。上述例子作者用《广韵》的清声母字作全浊声母字的音同字,再次说明这些韵字清浊已混同。

此外,书中还有一些小韵注解也值得注意,如平声心母四等字(为假四等)“凇、淞、松”,在《广韵》中原属邪母三等字,作者将它们归入心母下,且在“松”字下注云:“介儒按,松,《集韵》在心四,则思恭切,在邪四,则祥容切,是清浊二音皆有。今沈韵只出浊音祥容切,而删思恭切。但举世皆呼清音,仍宜改出思恭切为是。凡沈韵如此类应改正者甚多……。”“举世皆呼清音”说明“凇、淞、松”一类全浊音字其时已经读作清声母字。而从“凡沈韵如此类应改正者甚多”,说明这类全浊声母读作清音已经不是局部现象,而是一个大趋势,或也可以说是官话的整体现象了。但是作者囿于传统读书音,不肯将浊音清化的事实在韵书中完全反映出来,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二)非敷奉合流

《日月灯·同文铎》卷首三则“音辨三”作者云:“轻唇四母非敷原属二种,而读法似觉一类,于其子之非霏方芳封峰可知。”这句话中的“非霏方芳封峰”诸字在《日月灯》中的声母归并情况见如下:

非,非母,甫微切 霏,敷母,芳微切;

方,非母,府良切 芳,敷母,敷房切;

封,非母,方容切 峰,敷母,夫容切。

虽然,作者仍效仿传统韵书将“非方封”归入非母,“霏芳峰”归入敷母,却又说“读法似觉一类”,可见作者对这种分法已心存怀疑,换句话说,作者已经有了非敷二母实际读音趋同的认识倾向。这一点我们从书中多处非敷母相混的例子得到验证,例如:

平声虞之模韵,敷,敷母,方无切,方,《广韵》属合口帮三,府良切。

再说奉母。原《广韵》奉母在《日月灯》中有的并入非母,有的并入敷母,如:

平声虞之模韵,夫,非母,凤无切,《广韵》:凤,合口并三,冯贡切。

此外,《日月灯》中还有敷母字用原《广韵》奉母字作反切上字的现象,如:

平声冬韵,峰,敷母,夫容切,夫,《广韵》原属合口并三,防无切。

综上观察,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在《日月灯》时代,非敷奉三母合流的现象已经存在了。

(三)泥娘母不分

《同文铎》卷首三则“音辨三”作者云:“泥属舌头,当读在舌之头,如本母下字难能之类,世皆读如牙音者误;舌上四母惟娘与泥微相肖,须于舌头舌上辨之。”关于泥母“世皆读牙音”,似乎让人摸不着头脑。然而无独有偶,我们发现代表汉语早期官话的《中原音韵》中也有部分疑母字与泥娘母混并的现象。此外,与《日月灯》同时代的《诗词通韵》“字母说”则有过这样的论述:“泥娘二母,南属牙音,北属舌音。”由此看来,在《日月灯》时代,泥娘母读牙音的现象在口语中大概是存在的,而且很可能就像《诗词通韵》的作者朴隐子所认为的那样,是一种南方方音现象。《日月灯》作者籍贯为河南新安,《日月灯》成书期间又在南京为官,南京话属江淮方言,我们猜测作者可能是从江淮方言中发现了这一现象,“世皆读如牙音”中这个“世”大概指的就是南京一带,但是由于这种方音现象与旧韵不符,所以我们没能从《日月灯》的切语中找出这种现象的蛛丝马迹。至于“舌上四母惟娘与泥微相肖,须于舌头舌上辨之”,这种说法与前文非敷“读法似觉一类”的说法一样模棱两可。作者一面说娘母与泥母“须于舌头舌上辨之”,一面又在《日月灯》中将泥娘二母互作反切上字,而且多数是泥母字作娘母字的反切上字,如:

(1)柰,泥母,尼带切,尼,《广韵》原属娘母,女夷切。

(2)儜,娘母,泥耕切,泥,《广韵》原属泥母,奴低切,又音同能:能,泥母,奴登切。

(3)纫,娘母,泥邻切,泥,《广韵》原属泥母,奴低切。

由此看来,泥娘合流或者说泥娘合于泥已经是当时的语音变化现象,只是作者还不敢大胆地承认罢了。

(四)知章庄三组声母合流

关于知组和章组的合流早在唐五代的西北方言里就开始了,但有记载的文献真正反映知庄章完全合流的是《中原音韵》,所以大概也就是那个时代起知章庄三组声母的合流才渐渐地从北方官话波及到南方官话。我们讨论的《日月灯》所反映的实际语音毫不例外地也有这种合流现象,其知章庄三组声母的合流情况大致如下:

1. 三母合流

(1)去声敬韵,知母,诸孟切,诸,《广韵》原属章三,章鱼切;

(2)去声效韵,笊,知母,陟教切,原属《广韵》庄二,侧教切;

(3)入声职韵,稙,照母,之力切,原属《广韵》知三,竹力切。

上述《日月灯》知庄章三母两两相互混并的现象正可以说明这三母在实际音读中或已无区别。又如:

(1)平声青韵,丁,知母,中茎切,音与争同,《广韵》:争,庚韵,庄二,侧茎切。

(2)平声侵韵,碪,知母,知林切,音与斟同,《广韵》:斟,章三,职深切。

(3)平声肴韵,罺,照母,庄交切,音与啁同,《广韵》:啁,知二,陟交切。

上述例子作者借助直音的形式体现出原《广韵》知章庄三母在《日月灯》中已经打破彼此的界线相互混同,进而合流了。

2. 彻初昌三母合流

(1)上声马韵,姹,彻母,齿下切,《广韵》:齿,昌三,昌里切。

(2)平声庚韵,枪,彻母,抽更切,原属《广韵》初二,楚庚切。

综合上述各种情况,彻初昌三母字相互间有混切,有混并,有互为音同字,由此,不难看出它们的合流已是事实。

3. 澄崇船三母合流

(1)去声卦韵,豸,床母,士懈切,原属《广韵》澄二,宅买切。

(2)上声语韵,抒,澄母,直吕切,原属《广韵》船三,神与切。

(3)入声觉韵,浊,澄母,直角切,音与浞同,《广韵》:浞,崇二,士角切。

与彻初昌三母合流的情况类似,我们也从上述《日月灯》澄崇船三母互为切上字,互为音同字,看出了三母合流的事实。

(五)床禅、澄禅不分

《同文铎》卷首三则“音辨三”云:“(世)有读禅为缠者,类床母字。夫禅,则连切,于本母下鳙辰韶可辨也。”这句话中的“缠”在《广韵》原属澄母字,直连切。作者说“缠者,类床母字”,进一步为我们上面所讨论的澄床合流的现象提供了不完全的证据。“读禅为缠”说明,当时禅母字也有合入澄母的。澄禅不分的现象在韵书中有体现:

(1)去声啸韵,召,澄母,直少切,原属《广韵》禅三,寔照切。

(2)入声沃韵,蠋,禅母,殊玉切,原属《广韵》澄三,直录切。

再说床禅两母,它们同属照组声母,且都是全浊音,在语音发展过程中,床母[ʥ]打头的音素[d]逐渐脱落,使床母的发音等同于禅母[ʑ],这是可以理解的。其实早在《切韵》时代,这两母就有相混的迹象了,如顾野王《玉篇》就有用禅母字作船母字(床三)的反切上字了,而且这种现象一直延续到《洪武正韵》,刘文锦先生[1]在研究《洪武正韵》时得出三十一声类后,拿它与三十六作比照,就有“禅母半转为床”的结论。《日月灯》虽然严格按等韵三十六母分声,但实际语音中两声母合流的现象也屡有发现,如:

(1)平声麻之遮,铊,床母,食遮切,原属《广韵》禅三,视遮切。

(2)声纸韵,舐,禅母,承纸切,原属《广韵》船三,神帋切。

除上述外,吕吉儒还在《日月灯序》中批评当世之人“绳读作禅母下字,承读作床母下字,而两母淆”,我们查《广韵》,“绳”属船母三等字,食陵切,“承”属禅母三等字,署陵切,由此可见,船禅不分是当时的实际语音现象,只是吉儒氏受缚于传统读书音,仅把它当作方音现象而已。

由上述澄禅不分,船禅不分,以及上文提到的澄崇船合流,我们可以推出在《日月灯》时代的语音中,澄船禅三母实际已经有合而为一的趋势。同时,又由于全浊音清化,因此,这一类声母实际音读大概与知庄章三母已无区别。

(六)正齿齿头音相涉

《同文铎》卷首三则“音辨三”云:“正齿五母,人有读床为藏者,藏,从母字也,试观本母下庄锄神蛇,可即子见母矣。”对照《广韵》,由作者将“庄”与“床神蛇”归于一类声母,我们再一次看到全浊声母与清声母合为一类的事实。不仅如此,作者还向我们指出合流后的照组字还有与精组字读音相同的现象,也就是说在当时实际语音中已经有了正齿音齿头音相涉的现象,而且这种现象在《日月灯》中也时有出现,如:

(1)去声宥韵,奏,精母,侧侯切,《广韵》:侧,庄三,阻力切。

(2)入声陌韵,柞,照母,侧格切,原属《广韵》精母,则落切。

由上述分析看来,正齿音与齿头音相涉的现象在《日月灯》时代一定是存在的。

(七)疑母并入喻母

《日月灯·同文铎》卷首三则“音辨三”,作者云:“诸母牙音中,见溪群三母易明,惟疑母有讹呼作夷者,此母一谬,则以宜为移,银为寅,牛为尤,弊不可胜道,即作指南者,亦谓疑喻相通矣。夫疑,鱼其切,夷,繇其切,牙喉固有辨也。”在这段话中,“宜、银、牛、疑”在《广韵》中均为疑母,“移、寅、尤、夷”均为喻母,作者批评当世之人把这些疑母字读成喻母字。然而矛盾的是作者自己在《日月灯》中也是疑喻不分的,如:

去声未韵,胃,喻三,于位切,音与伪同,《广韵》:伪,疑母,危睡切。

由此可推测在《日月灯》时代的实际语音中,疑母并入喻母已是十分明显的现象。

(八)喻三喻四合二为一

喻母在中古有两类,一类云母,一类以母。《日月灯》参照韵图,将云类排在三等位置上,称作喻三;将以类排在四等位置上,称作喻四,但实际上中古云母以母在《日月灯》实属一类,如:

(1)去声叶韵,馌,喻三,移辄切,《广韵》:移,以三,弋支切。

(2)去声霰韵,援,喻四,于绢切,音与愿同,《广韵》:愿,疑母,鱼怨切;且援,原属《广韵》云母(即喻三)。

上述喻四作喻三的反切上字,喻三并入喻四的情况表明喻三喻四已有合二为一的现象,且这种现象大概不是偶然。

(九)喻母并入影母

《日月灯》中还有这样一类现象,那就是喻母和影母合流,如:

(1)平声支韵,伊,影母,于脂切,《广韵》:于,云三,羽俱切。

虽这一现象在韵书中并不多见,但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十)微母有可能读同喻母

《同文铎》卷首三则“音辨三”云:“微母或谬作为读,不知微,无非切,为,则王切也。”“微”属微母,“为”属喻母。由此可推作者所处时代微母已有了并入喻母的迹象。

(十一)日母的变化

《同文铎》卷首三则“音辨三”云:“(当时)有谬喻为孺,而又有呼日为益者。”考查《广韵》,“喻”和“孺”同为《广韵》虞韵合口字,两者读音混同,则说明日母合口和喻母合口已经有混同的迹象。又“日”和“益”读音相同则说明:(1)质昔两韵开口字韵母合流,入声韵失去入声韵尾而并入止摄开口三等韵了,其音值大概是[i];(2)日母开口字与影母合流成为了零声母。

二、《日月灯》“今韵”实际声母系统小结

根据上述《日月灯》“今韵”实际声母系统所反映的种种变化,我们可以知道《日月灯》的“今韵”声母系统决不是纯粹的传统三十六母,而是在三十六母之下掺杂进了许多明末清初官话实际语音的声母特点。在明清两代的音韵学史中,表面为传统的读书音音系架构,实际却参杂时音成分的韵著大概不会仅此一部,因此这一类现象还有待于我们继续挖掘和探讨。

[注释]

①“今韵”是相对该书的“古韵”而言,实际是《音韵日月灯》作者吕维祺为时人作近体诗而定的用韵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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