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的圣境——读王小波的《黄金时代》

2010-03-22 15:19:24葛胜君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圣境黄金时代王二

葛胜君

(通化师范学院 中文系,吉林 通化 134002)

虚无的圣境
——读王小波的《黄金时代》

葛胜君

(通化师范学院 中文系,吉林 通化 134002)

作为一个看似虚无而实际超然的作家,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极力保持低调介入与精神底线之间的平衡,即保持其自由主义创作风格。为此在《黄金时代》里,作者注重叙事形态的更新,坚持黑色幽默风格的延续,巧妙地运用与黑色幽默相关的荒谬逻辑和怪诞语言。这使作者与现实之间的缓冲地带得以拓展直至自由驰骋。王小波就在这自由境地的“虚无”狂欢中走向圣境。

王小波;《黄金时代》;虚无

王小波是当代中国文学界的异数。所谓“异数”源自一个 “天才作家”因英年早逝引起的喧哗与骚动。无论将其引为“文化符号”,还是将其指认为天才作家,王小波和他的文集《黄金时代》都是令接受者神往的“黄金地带”。王小波很可能因为写作的关系而与当时及既往的体制构成决裂,成为一个特立独行的作家。这仿佛是一个顽皮的小孩儿要拒绝虚张声势、表里不一的先生,他涉水过河逃到彼岸,在一片自由的欲望草地里手舞足蹈、自由狂欢。他享受着解缚的自由表达的快乐,同时也对先生的道貌岸然施以反讽和挑衅,然而在这自由境地的狂欢里,可以隐约发现那叙述表象的背后对非正常社会所感到的虚无的悲观。正是因为这种富于良知的悲观,作家的虚无之心由此走进圣境。

显然,王小波的文学创作有着自由的风格。“所谓自由主义风格无非从低调进入,同时还能守住必要的精神底线”。[1]《黄金时代》收入的五部中篇小说都是从低调进入的。上山下乡、大跃进、“文革”本来是沉重的,而王小波有意回避了这些时代的沉重,只是将其作为背景。小说里满是松弛、诙谐、幽默和荒诞不经的故事。有人因此对他提出批评:“小说虽然好看,但缺少一个积极的主题,不能激励人们向上。”[2]这仿佛在说王小波的小说低调进入,却因缺少必要的精神底线而落入了纯粹虚无的泥沼。王小波强调自己的本分就是把小说写得尽量好看,而不应在作品里夹杂某些刻意说教。他的写作态度是写一些作品给读小说的人看,而不是去教诲不良的青年。虽然王小波说自己没有“刻意说教”,可这并不等于他放弃了必要的精神底线。细读《黄金时代》,还是可以感觉到作者的道德立场和价值取向,只不过稍显隐晦罢了。王小波曾经告诉读者,积极向上虽然是为人的准则,也不该时时刻刻挂在嘴上。在这里,王小波实际上拒绝了过分体制化的意识形态末路,即只有精神底线的高调进入;同时也并没有因放弃必要的精神底线而落入真正的虚无。如何在低调进入和精神底线之间保持平衡,即如鲁迅所说的 “韧性的战斗”,确实不容易。而这难题也正是王小波在《黄金时代》中要解决的。于是,叙事形式的创新、黑色幽默的延续、与黑色幽默相关的荒谬逻辑、怪诞语言的运用便在《黄金时代》里交错出现。这样,作家就与“过去”的时代保持了适当的距离,既不热情相向,又不明显背离,呈虚无守望之势。

从叙事形式上看,王小波同样作出了创新。《革命时期的爱情》中,作家不再借叙事内容作出独立于作品的思考和评说,至多是暗示其价值判断,这些暗示也许是因为反讽的立意,而使得故事情节的展开随机性很强,诙谐、幽默、反讽、笑谑布满全篇,而这些又都是紧贴于过去的 “革命时期”以至 “黄金时代”,作家与非正常的现实间保持了一种张力关系:似松又紧、似紧又松,互相拉扯、相互纠缠。叙事人王二只是叙述自己的经历,不表达自己对现实的看法,作家的道德立场与价值取向是通过隐含作者完成的。显然,作者的立场在颠覆之中又隐含了生存本身的人文的关怀;除叙事人因素之外,叙事视角也实现了制衡低调进入与精神底线之功能。王小波生命的“黄金时代”在上山下乡中度过,他的回忆不能不带有“黄金时代”的生活场景,其实孩子不过是王小波叙事的道具,他选取儿童叙事视角,恰恰是以儿童心理与时代的错位——天真烂漫的儿童视觉世界与成人世界里的意识形态格格不入的根本对立——来暗示作家的道德立场和价值取向的。为了加强小说的间离效果,回避读者全方位的感性阅读,王小波在中篇《黄金时代》第十章后半部分里一直在用“陈清扬说”,造成叙述人无动于衷的假相,事实上小说中的判断和取向早已昭然若揭。

充满智慧的黑色幽默是王小波杂文一贯的风格,《黄金时代》与其如出一辙。绝顶聪明的刘先生为了苟且偷生只能装傻,久而久之弄假成真,最后竟为了一只鸭子馋死;从香港回归大陆的李先生学富五斗却英雄无用武之地,最难理解的是自己堂堂一个博士,回到大陆来保卫东、保卫西,最后保卫的竟是大粪:“如果不是做恶梦,那我一定是屎壳郎转世了”。这怪现状偏偏又是真的(《似水流年》)。更荒诞的还是王二与X海鹰“革命时期的爱情”。X海鹰帮教后进青年王二,仿佛法官与死刑犯,长期单调的提问与回答使王二一筹莫展,只好在对X海鹰施以强暴的幻想中获得一丝乐趣,后来X海鹰对王二的风流史产生兴趣并最终与王二发生肉体关系,而这“革命时期的爱情”却与爱情无关。X海鹰每次和王二一起做爱,都要说他是个坏蛋、坏分子、鬼子。“本应该属于私人领域的自然、健康、快乐的性爱,在这里却都与公众的幻想产生了奇妙的勾连,衍变成革命/反革命间的受虐/施虐游戏,革命的理想与私人的情感因此出现了双重异化”。[3]上文《革命时期的爱情》里,悲剧性的历史意蕴和人生处境均以反讽、戏谑、夸张、幽默的笔调加以解剖,王小波在其幽默中揭示了“黄金时代”的种种畸形,在浮想联翩的意识流动中韧性击打非正常的社会。这种黑色幽默的底色当然是悲天悯人的。

王小波的黑色幽默常与荒谬的逻辑纠缠在一起。队长说王二打瞎了他家母狗的左眼,王二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只有以下三个途径:1.队长家不存在一只母狗;2.该狗天生没有左眼;3.我是无手之人,不能持枪射击。结果三条中没有一条成立。队长家确有一条棕色母狗,该狗的左眼是后天打瞎的,而我不但能持枪射击,而且枪法极精。传闻陈清扬和王二“搞破鞋”。她要他给出他们清白无辜的证明,王二说要证明他们的无辜,只有证明以下两点:1.陈清扬是处女;2.王二是天阉之人,没有性交能力(《黄金时代》)。逐渐升级的荒谬逻辑遍布整部小说。众多假设都存在着荒谬的逻辑,正像鲁迅先生所谓“音译”时代必将到来一样。[4]一切证明在荒谬的畸形“黄金时代”都是无用的,在“话语—权力”系统中,话语权掌握在所谓的领导者手中,民众处于失语地位,“事实”就是如此不可辩驳。荒谬的逻辑自然无力与荒谬的时代辩驳,王小波用它增强了反讽力量。

与黑色幽默、荒谬的逻辑紧密相连的是王小波怪诞的语言。那一年“我”在山西插队,“在乡下时我很少吃窝头,倒是常吃鸡。老乡们说,母鸡见了我就两腿发软,晕倒在地,连被提走了都不叫一声。这当然是过甚其辞。当时我虽然是极具男性魅力,却未必能迷倒雌性鸟类”(《我的阴阳两界》)。“指标”是“革命时期”最具权威的词语之一,而王小波却怪诞的指出“指标这种东西,是一切浪费情调的死敌。假设有上级下达指标,令我每周和老婆做爱三次的话,我就会把自己阉掉”(《革命时期的爱情》)。有时这种怪诞也会变本加厉,“像拾金不昧,帮助盲人老大爷回家之类的好事不是每天都能碰到,而我是一个稳定的好事来源。只要找我谈谈话,一件好事就已诞生:‘帮助了后进生王二!’我能够健康成长,没有杀死校长老师,没有放火和在教室里撒尿,全是这些帮助的功劳。”(《三十而立》)如此看来王小波与现实要发生零距离接触了,但这只是它众多怪诞的悖论式语言的一小部分,总体上其怪诞的语言使作家与现实间的缓冲地带变得宽广。

在《王小波文集·黄金时代》里,荒谬的逻辑和怪诞的语言不是独立于文本中,而是与黑色幽默、一系列夸张、滑稽、戏谑等等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众神”狂欢的艺术世界,这使作家充分享受了语言表达的快感,同时也使读者体味到了作者对“过去”那片“砖红色的天空”所表现出的悲观。那个“黄金时代”给人太多预期的假相,人们得到的只有苦难。

细读《王小波文集·黄金时代》,可以看到一个思想处于游离状态的作家是如何在自由境地里“狂欢”的,王小波没有走主流作家那种只有精神底线却从高调进入的意识形态之路,更没有因缺少必要的精神底线而坠入虚无;他以自己叙事技能和鲜明风格理性地独步于低调进入与精神底线之间,使之保持着平衡;他与自己在人世间的遭遇保持了适当的距离,虽然不能全然超脱,却多了一种看待世界的眼光。如果真的能够用“黄金时代”和“黑色”来形容王小波小说的色彩,来自于体验的“黑色”可能更能表达王小波的道德立场和价值取向,而它却把王小波几近虚无的文学世界,在一路狂欢中引向圣境。

[1]朱学勤.1998年关于:陈寅恪 顾准 王小波[G]//李世涛.知识分子的立场:自由主义之争与中国思想界的分化.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0.

[2]王小波.王小波文集·黄金时代[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

[3]王爱松.当代作家的文化立场与叙事艺术[M].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4]鲁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I206.7

A

1008—7974(2010)06—0064—02

2010—04—11

葛胜君(1973-),吉林通化人,通化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文学硕士。

章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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