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吾尔语中的委婉语及其交际功能

阿布力米提·买买提

（新疆喀什师范学院人文系，新疆 喀什 844007）

语言的作用是用于传达思想、陈述事实、进行有声思维和唤起各种联想。当人们在使用词或表达方式进行语言表述时，其所表述的事物形象似乎出现在眼前，从而心理上会产生某种令人愉快或不愉快的反应。因此，人们在使用语言时，就要注意避免使用那些易使人产生不快的词或表达方式，而以较为委婉的词或表达方式来冲淡或消除不愉快的联想。也就是说，人们在交际过程中有些不愿意说出而又不得不指明的禁忌的事物和行为，通常会用动听的词语来暗示出人家不愿意听的话，用隐语来表述人家不愿意说出的东西，用曲折的表达来指代双方都知道但却不愿点破的事物——所有这些动听的、暗示的、曲折的词或表达方式统称为委婉语。

一、委婉语的产生与功能

委婉语的创造和使用是一种普遍的语言现象，其产生与语言禁忌有关。维吾尔语中的委婉词语可以从语言的好听、动听、喜欢听、悦耳、礼貌、双面、隐语等角度解释。在语言交际中使用委婉词语，可以保证人际关系的正常持续，再者使用委婉词语能够反映该民族的文化素质。因此，这也是语言民俗学研究的重要课题之一。因为，语言民俗学是以语言中的习惯用语、委婉词语、禁忌语言等现象作为自己的重要研究对象。委婉词语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反映出某一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的现状。

委婉语的产生与语言禁忌有关。语言本来是同劳动一起产生和发展的社会交际工具。但是在对自然现象和自然力不能被理解的环境里，语言往往被与某些自然现象联系起来，或者同某些自然力给人带来的祸福联系起来。这样，语言就被赋予了一种它本身所没有的、超人的感觉和超人的力量。人们也以为语言本身能给人类带来幸福或灾难；以为语言是祸福的根源。谁要是得罪了这个根源，就会受到惩罚，遭受祸害。反之，谁要是讨好这个根源，谁就将得到庇护和保佑。语言的禁忌也因此而产生。

语言之所以有禁忌是因为人们把语言和其所指的事物等同了起来。这种等同的联想直接或间接地反映不同语言社团、社会层次的文化观点。它与社会的发展历史、文化背景、宗教信仰有关。一种语言禁忌，在另一种语言中可能根本不存在。为适应禁忌的需要而产生的委婉语与人的社会心态有直接的关系，并为特定的社会活动服务。委婉语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从不同的程度反映现代社会认可的言谈和行为举止准则。

从语言禁忌的角度看，委婉语最原始的功能是消除恐惧，即避讳功能。事实上这种功能至今仍在起作用，某些禁忌观念受人的思想重视不易消除。在现代科学不断解释着个中奥秘的今天，西方人仍对数字“13”，汉族人对数字“4”，维吾尔族人对“星期二”和“星期六”怀有恐惧心理，仍采取避讳的办法。我们不能说委婉语的这种功能是迷信和消极的，因为趋利避害是人类本能的一种自我保护心理。对于无法预料、似真似幻的旦夕祸福，人们总是采取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态度。这也许就是委婉语这种语言现象自人类蒙昧时代产生以来，一直存在至今的根本原因。

委婉语的另一种功能是在交际中避免冒昧和无礼。一般情况下，维吾尔族人晚辈对长辈、下级对上级是不能直呼其名的。否则就是犯了语言的禁忌，是一种无礼行为，就会影响正常的人际关系。同样，在别人办喜事时，又哭又叫；在别人办丧事时，又说又笑，也是言语习惯和道德规范所不允许的。这其实也是语言禁忌的导向功能和调节功能。

语言禁忌的导向功能体现在人的社会化过程中，社会通过禁忌对个体的言论进行导向，并通过语言禁忌造就人的价值和行为取向。一般来说，人的社会地位越高，知识层次越高，他在言语行为中使用委婉语的频率也就越高。语言禁忌的调节功能是利用语言的禁忌来协调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迫不得已要涉及令人不快的事件时，就得选择委婉的表达方法以避免伤害对方的感情。这是语言禁忌所需要的，也是礼貌准则所需要的。委婉语的作用与礼貌准则是一致的，即尽力缩小不礼貌的表达；尽力扩大礼貌的表达，从而使对方心理上产生满足，消除避免因语言不当而产生的种种不愉快、疑虑、猜测和恐惧。

二、维吾尔语中的委婉语现象

人都有求吉利、避凶灾的心理。“死”这样的词语，在各种语言中表达的是一种不可抗拒的生理现象，因为这种现象牵涉到社会一切成员，因此它又是一种难以避免的社会现象。死亡是一种不幸，一种灾祸，人生最大的不幸莫过于死。人的本能总是想尽可能长久地活着，所以各种语言都会使用委婉词语来代替“死”这个字。人们在语言行为中往往把“死”字隐去，都要使用委婉词语，目的除了避免重提这个可怕的神秘的字眼外，有时是为了尊重死者，有时是为了怀念死者，有时是为了赞颂死者。这其实已成为一种社会习惯——语言习惯，它的表现是多方面的。如：

老人去世了。

他离开了人世。

英雄牺牲了。

他突然就永远离我们而去。

他已迁徙到主的仁慈之中。.....

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委婉语被使用较多的另一领域是关于人的身体、人体上的器官、人的若干生理现象以及性行为等。这些方面的词语一般不能说的原因是“言者不雅”。它们完全被按照社会传统习惯加以忌讳；它们不能出现在日常的书面语中；某些场合它们甚至也不能在口头语中出现。偶然出现，人们就会嗤之以鼻。人们把忌讳视为理所当然、温文尔雅，而把不忌讳视为违反常规、粗俗无礼。不同的语言在对待这些问题时，有不同的处理方法。维吾尔语在表达人的身体器官、生理现象以及性行为时，也有它自己的委婉语。如：女人的乳房委婉地说“胸部”；男人生殖器的委婉语是“灵魂所在地”；屁股的委婉语是“后部”；大小便的委婉语叫“方便”；厕所的委婉语是“文明间”、“洗手间”或“卫生间”；月经的委婉语是“不舒服”。

按社会习惯，与女人发生性行为是不可直言的。在这方面，维吾尔语中也有一些特殊的用语。如：“跟她在一起”、“跟她接触”、“做那个”、“夜间在一起过”、“跟她上床”等。这些是行为的书面语或者委婉语。

疾病和衰老虽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但因为它与痛苦、人的生命、幸福有关，所以人们总是希望不要得病，不要衰老。基于这种愿望，人们在语言交往中便尽力避免使用衰老和疾病方面的词，尤其是避免说出那些与个人隐私有关的或难以治愈的病。维吾尔语中把癌症委婉地称为“那个病”；把疯子称为“神经衰弱”；把瞎子称为“眼睛衰弱”；把聋子称为“耳朵重”。另外，维吾尔语中称呼老人不能说“老头子”，并且有把变白了的头发和胡须（一般对老人的）比作“棉花”、“银子”、“雪”的习惯。

维吾尔语中表示衰老和年龄大的委婉语很多。如：

他已年迈。

您仍然很年轻。

她的头发花白了。

您比您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

你父亲不像一位已有七十岁的老人。

委婉语使用的范围很广，除了上述诸方面以外，日常交往中的一般话题，也要注意言辞的委婉。如果话说得太直率或者在不适当的时间和场合中说出来，伤害了对方的自尊和面子，对方就会觉得不愉快，从而影响交际的正常进行。因此，应注意说话的时间和场合、说话的方式、词语的选用，能回避则回避，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些，不使用触及个人痛处、令对方反感的词语。理直不一定要气壮，忠言不一定要逆耳。我们经常看到这样一些禁止广告：

我们感谢你不在此抽烟。（阿拉伯）

这里只让女人坐。（阿拉伯）

喜欢这座山美景的每一位朋友，让这些花儿永远陪着这座山脚下吧……（法兰西）。

这样的表达显得很委婉，很有礼貌，让人看后觉得很舒服。它在实际效果上比下面几种生硬的表达要好得多。

禁止吸烟！

这里男人不允许坐！

禁止摘花！

三、委婉语的表现

维吾尔语的委婉语很多，适用范围也很广。而委婉这一目的是靠各种不同的表现形式来实现的。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使用模糊词语

如果他向你提出男人们常向女人提出的要求，请不要答应他。

经理对女秘书说：你不想调换工作单位吗？我很乐意帮助你。

（二）使用代替词

委婉语中常使用的另一种手法是采用某些替代词将不愿启齿的词语隐去。维吾尔语中有这样几种说法：如“手臂弯折”（小偷）、“手臂短欠”（穷苦人家）。

一则民间故事里有这样一段话：

尊敬的国王：此人向我们租了一块地以便耕种，可是他种了一段时间以后，却让它荒了。现在他既不肯自己耕种，又不肯放弃，我们也就无法将它租给愿意耕种的人。这块地已荒得很厉害，我们担心长期不种会使土质变坏。

这段话的起因是，一位丈夫因怀疑妻子受了国王的伤害，而不愿再与妻子同房。妻子的娘家人知道后，便带着女婿去找国王评理。因在国王面前不便把事情说得很白，只好运用委婉的说法。在这段话中“土地”指的是那位妻子，“耕种”指的是丈夫与妻子同房（交媾）。

（三）反义正用

人总是渴求美好，总是喜欢听到美好的话，而不喜欢听到不美好的话。使用委婉语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不美好的话。所谓反义正用就是将不好的东西说成好的。如：

国王、宰相和阿凡提之间一次有关寿命的谈话。国王问宰相说：你说一说，我能活到多长时间？

——回陛下，宰相回答：陛下比我晚两年再死。国王听到了以后，立即给他斩首。然后，国王又向阿凡提提出同样的问题。

——回陛下，陛下比我长寿了两年，阿凡提回答说。国王听了阿凡提的回答很高兴，并且重赏阿凡提。

这里我们的阿凡提动用脑子，把“死”与“长寿”两个词交换使用，获取了“一举两得”的好效果。

（四）采用省略手法

省略手法是指在文字或口头表达中，省去某些词语，使其语义含混，或者隐去卑俗、不礼貌的部分，有时甚至用身势语来表示不能或不愿用语言来表达的内容。这也是维吾尔语中常见的一种委婉方式。如：

他的手慢慢地从她的肩移到背，移到背以下，移到……

在做了简短的检查后，医生看着病人的亲人，遗憾地摇了摇头。

（五）迂回陈述

迂回陈述即用拐弯抹角、绕圈子的说法来表达有伤大雅或不便直说的事。如：我去小便（大便）。直说有伤大雅，便拐弯抹角地说成：我去洗一下手。又如经理要辞退职员时，不便直说：我解雇了你/你被解雇了。于是绕圈子说：我希望你从明天起不要来上班了。

维吾尔委婉语的表现形式是十分丰富的，以上提及的是较为常见的几种。在实际交往中，除了要灵活借助各种手法使用委婉语外，还应重视实行自我言语控制，尽量避免说出粗俗的词语以及有伤他人自尊和感情的话，以保持正常的人际关系和良好的自我形象。

四、委婉语的心理基础

语言中有些词语，如在不恰当的时间和场合使用，便会使人产生不安、恐惧、悲伤、厌恶甚至愤恨的情绪。于是人们尽量避免直接使用这些令人不快的词语，并用大量委婉语来代替这些词。在多数情况下，委婉语是被用来帮助谈话者克服谈论某些事物时产生的心理障碍，冲淡或消除各种不愉快的联想，从而能够愉快地进行谈话。这说明委婉语实际上是人的心理活动的产物，是一种复杂的社会心理现象。委婉语产生的心理基础是多方面的。

（一）趋吉避凶的心理

求吉利、避凶灾是人类的共同心理。人们不愿发生或不愿太早发生的事，却常常发生或提前发生。人类虽然总是经历着各种各样的灾祸与不幸，但是仍然会有祈求健康长寿，生活得愉快、幸福、平安的美好愿望。因此，人们在涉及“不吉”的事物时，采取禁忌、回避的办法，转用其他同义形式委婉地加以表达。如“死”是凶而非吉，所以维吾尔人不能直接说“某人死”，而是把“死”说成“去见真主”、“去阴间”、“进入天堂”，从而将“凶”转化为“吉”。这就是人类趋吉避凶心理的产物。

（二）廉耻心理

有些事是难以在他人面前启齿的，这是由人的廉耻心理所决定的。人们对有关“性”的词语的禁忌与回避多半源于廉耻心理。人体本身的禁区往往也用委婉语来表达。例如成年人的生殖和泌尿系统器官的名称、某些生理现象和疾病。维吾尔人把乳房说成“胸部”、“苹果”，大小便说成“到偏僻的地方去”，现在也说“到洗手间去”或“到卫生间去”等等，皆是廉耻心理所致。

（三）礼貌心理

渴望被肯定、被尊重是人们普遍的心理需求。在语言交往中，注意谈吐文雅、讲话有分寸、不失态、不伤害对方的自尊心就是受礼貌心理支配的结果。这是一个人有礼貌、有规矩、有教养的表现。讲究礼貌既是尊重他人，也是尊重自己。在言谈中讲究礼貌是为了使言谈能正常地进行；在交往中讲究礼貌是为了维持正常、和谐的人际关系，为了维护自己和对方完整的人格形象。心理学的研究表明，人在听到直言批评时，身心处于收缩状态，因而难以接受批评，甚至会产生反感。如果采用委婉的批评方式，则会使被批评者机体放松并能冷静地听取对方的意见。显然，当吸烟者在某些公共场合看到：“别在此抽烟”与“我们感谢您不在这里抽烟”这两句话时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同样，在对别人的意见、建议发表看法时，可以说：你的建议是不能接受的，我们绝对不会采纳。也可以说：我们感谢你向我们提出的这项建议，但是你最好是再对它做些调整。

这两种不同的表达采用的是直陈和委婉两种不同的手法，表明的是消极和积极两种不同的态度，体现的是生硬和礼貌两种不同的语言行为，起到的是沮丧和愉快两种不同的效果。

委婉语的使用与社会生活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这是不言而喻的。委婉语的使用与人们的文化程度也是分不开的。文化程度高、社交范围广的人，比较注意避免使用触及个人痛处的禁忌语。在阐述非原则问题时，讲究措辞、讲究方法，尽量避免引起谈话双方的难堪。应该指出的是，使用委婉语的动机并非都是无可指摘的，有的并不光明正大，有的甚至是不人道的。这是因为委婉语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它有使话语变得好听的一面，也有使表述的事情失实、甚至掩盖真相，颠倒黑白的一面，尤其是某些政客、骗子、广告商使用的委婉语。因此，对委婉语要正确地理解，委婉语的使用要注意对象、注意场合、注意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