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祥石 束锡红
(北方民族大学社会学与民族学研究所,宁夏 银川 750021)
贺兰山巍峨壮丽,地处祖国西北边陲,面对大河洪流,背对戈壁沙漠,是银川平原的天然屏障。自古以来,我国北方西戎、华族、羌、匈奴、鲜卑、高车、突厥、党项、蒙古等民族在这里频繁活动,度过了他们襁褓岁月和风采年华,上演了一幕幕悲壮的历史话剧,在彪炳千秋的史册上书写了光辉的一章;同时也在贺兰山的山石之上制作了千古不朽的岩画艺术。这些岩画艺术瑰宝,虽然历经了历史风雨的侵蚀和战乱兵燹的践踏,但依然耸立于山石之上,以昭历史,以彰文化,以启来者。
贺兰山岩画是我国北方地区岩画艺术中的杰作,千万年来犹如一颗艺术的明珠被镶嵌在山石之上,熠熠生辉,光照千秋。如今,这些技艺精湛、气势恢宏的历史画卷,以它独特的艺术风格、丰富的内涵、精致的制作、超群的数量而自立于世界岩画之林,成为我国西部地区一处重要的人文景观和艺术画廊,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的高度重视。
贺兰山岩画是我国多民族先民狩猎、采集、游牧生活的真实写照,从多方面反映了他们火热的生活、美好的愿望、强烈的情感以及优越的地理环境。另外,这些艺术的珍品还是历史凝聚积淀下来的艺术“活化石”,不仅可以补充历史记载的不足,而且向我们直接提供大量直观的形象资料,其信息量之大超过了已有文字的记载和传说,是一份硕大的文化艺术历史宝库。贺兰山岩画博大精深,其中有许多独特图形隐藏着早已封尘的历史秘密,解开和诠释这些历史之谜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我们中国人自称为华人,其来历有几个版本。其一,华指的是华贵美丽,如《汉书·律历志》:“黄帝与炎帝之后战于坂泉遂王天下,始垂衣裳,有轩冕之服,故天下号曰轩辕氏。”以服饰的华丽区别文明与落后,虽然勉强,但也说得过去。其二,华指的是文明与进步,如《左传》谓“比于诸华,光又甚文”(昭公三十年),说华族是文明的光彩四射的民族,比起四周的其他民族如夷、蛮、戎、荤粥等先进得多。其三,我国古代氏族或民族的来历与名称往往以居地而取名,这是通常的惯例。《禹贡》里有“华阴”、“华阳”、“太华”,说的是西岳华山一带。华山一带是我国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的发祥地之一,也是中国国家起源和中华民族起源的发祥地区。在历史钟情的这个地方,又偏偏在华山脚下的陕西华县泉护村遗址和河南陕县庙底沟遗址中发现了距今5000年—6000年的仰韶文化时期的彩陶花卉陶盆。这两种花卉图案彩陶盆,有两种花卉形式,第一种是覆瓦状花冠,属蔷薇科的玫瑰(或月季);第二种是合瓣花(整体结构又称为盘状花序),属菊科(花)。黄河流域的马家窑文化、仰韶文化、大汶沟文化和长江流域大溪文化、薛家岗文化、崧泽文化中都可以看到同一彩陶花瓣纹母题图案。这是非同一般的文化现象。
如此广大地区、如此众多的花瓣纹图案,苏秉琦先生首先提出了“仰韶文化的庙底沟类型可能就是形成华族核心的人们的遗存,庙底沟类型的主要特征之一的花卉图案彩陶可能就是华族得名的由来,华山则可能由于华族最初所居之地而得名”。花瓣纹图案是华族首创的,作为图腾象征和标志留在了彩陶上得以广泛流传,并作为文化信使随着华族的迁徙和流动而广为传播到东夷、西戎、南蛮的祖居之地。
在我国古文字金文中,花字的上部就像花的形状,下部是花蒂,甲骨文也是如此,小篆花字的形体也是如此。另外,“华”字的本意就是“花”,如《礼记·月令》“(季春之月)桐始华”。就是说,春末季节梧桐树开花。可见“花”与“华”是同音同义,又如《诗·周南·桃夭》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说的是桃花盛开也就是华。又如《尔雅·释草》云:“木谓之华,草谓之荣。”《尔雅·释木》云:“瓜曰华之。”这里的华,有花之意,也有华美之意。还有诗经中“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就更明白了。新石器时代彩陶盆,在世界绘画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质朴明快,绚丽多彩。彩陶是在砖红色器皿上用赭石和氧化锰做呈色元素,所绘图案烧制后呈赭红和黑色花纹的陶器且经久不衰。庙底沟花纹彩陶盆,属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因河南陕县庙底沟遗址而得名,此时仰韶文化进入了繁荣时期,它的分布很广,东抵郑州,南达汉江,西至洮河,北到河套地区。由此不难看出,河套地区的贺兰山和阴山广大的地区都有华族在活动,华族在贺兰山与阴山一带早在公元前6000年至公元前3600年,就活跃在大河两岸及贺兰山、阴山之上,他们在辽阔的大地纵横驰骋,繁衍生息,劳动生产,狩猎游牧,制陶作画,创造了灿烂的文化,在人类历史上、文化史上、艺术史上放射着夺目的光彩。
华族的另一支早在夏朝之前,虞舜母族太昊部落称为“华胥”。依据“因生以赐姓,因以为族”的氏族惯例,太昊之族其后裔称华族,居地称“华”。由此可知虞舜是先夏的一个世代,其部落联盟则为“诸华”,也就是“华族”的最初形式和称谓。由此可知,华族不仅分布很广,而且也处在大流动、大分化、大交融的状态。
在“诸华”之地的江苏北部连云港市锦屏山南麓,一个叫将军崖的地方,崖长22米、宽15米处,有岩画三组,其中刻制在最高处的一个似人头又似鸟头的岩画,许多人认为是鸟身人面,是少昊氏奉为祖先图腾的鸟头。我们认为此图并不是鸟头,而是“花人”即“华人”,在人面上部长的并不是似孔雀一样的羽毛,而是戴着或插着一朵正在开放的花朵,是一个用花装饰的“花人”——华人的标准像,表现了“花人”(华人)的优美形象,反映了“华人”对花的崇拜与敬仰之情,这朵花也是“华”字。此图的形象十分清楚,在人面上部有3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花下有一根长长的花茎,在花茎下有两片又长又大向上挺立的叶子。这是一只茁壮成长又挺拔向上的美丽花朵。用花朵来装饰和表现自己的民族属性,正是华人的独到之处、特别之处。
2006年3月,北方民族大学社会学与民族学研究所岩画研究中心在调查贺兰山贺兰口岩画时,幸运地发现了一朵岩画花。这朵岩画花原本在羊圈的围墙里,后来农牧民搬迁拆围墙后被安放在岩画馆内陈列。这朵岩画花长16厘米、宽19厘米,花的上部为花骨朵,下部为花蒂,是一朵朝气勃勃花蕾绽放的花。这朵美丽的花,同连云港将军崖上部的那朵花十分相似,仅是花骨朵多少不同而已。这朵在贺兰山贺兰口发现的“花”,是华族图腾的徽号与象征,也是上古时代图画“华”字。图腾崇拜,义为“亲属”,原始人相信,每个氏族与某种动物或植物有着亲属关系,而且每个族属借以图腾物作为自己的祖先、保护神、徽号、标志和象征。岩画花作为华族的图腾象征,实质是表现了原始华族的族性、族源以及华族的采集生活和原始农业的发端。由于人类对食物的追求欲望和唯实精神,于是食物成为原始先民与大自然之间的根本联系。说的更明确一些,“花”就是华族的图腾,“花”是华族的图腾表象。
贺兰山贺兰口岩画这朵岩画花,是华族的徽号,是华族的一支,说明早在距今6000年至8000年间,贺兰山岩画区域是中华黄河文化的发祥地区之一,是华族先民在黄河之滨的贺兰山地区繁衍生息、劳动创造,并在山石之上创造了中华灿烂的岩画文化。不仅仅如此,在贺兰口岩画中还有许多十分珍贵的岩画花,只不过这一朵是最鲜艳、最美丽、最典型的一朵罢了。这都是华族文化的骄傲。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摇篮,是中国古老文明的源头活水。有了黄河母亲的哺育,我们才创造了世界无与伦比的文化和艺术。黄帝是中华民族的始祖,有华美的“轩冕之服”,他征服四方,打破了以往地理阻隔和种族界限,开启了交往与交流的局面。司马迁在《史记·五帝纪》中写道黄帝“北逐荤粥”,说明华族始祖黄帝时代就已经占据了我国北方的大片土地并繁衍生息。今天的贺兰山与阴山一带,自远古时代相对中原地区比较而言似乎很遥远,但由于地处黄河之畔,有黄河文化的养育和滋润,有华族先民的开发垦殖,无疑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贺兰山与阴山地区,还是我国北方的重要绳结之地,是中华先民通往我们这个星球北方草原大道的必经之路和组成部分。贺兰山与阴山是北方草原大道的重要驿站。
无独有偶,2007年10月,北方民族大学与巴彦淖尔市合作进行阴山岩画调查时,也有重大发现,在调查默勒赫图沟岩画时,甚幸发现了一朵岩画花。这是一朵盛开的花,这朵花长15厘米、宽20厘米,形象生动优雅。这朵阴山之花,上部是花蕾绽放的花朵,下部是下垂的花叶和花茎;此外,这朵阴山之花又似一个头顶花蕾在行走的人,下部又恰似一个人的双腿。总之,这朵花,既是花——华,又是“花人”——“华人”形象。这种岩画花,仍然是华族图腾崇拜的象征,其象征意义即形象化代替了抽象的含义,“花”即“华”,其本质及本源为集体性的,而非个体的象征,本意表明了人是由“花”演变而来的,从而强调对花的崇拜,对“花”图腾的膜拜,是为了人的生存和发展,人与花的关系是亲属关系,人与花有着血肉联系。因此,人类的生存、氏族的生存是以花为象征、为族徽、为标志,人是花的产物,也是花的后人,以花为生命的源泉,揭示和宣告了本氏族以花为图腾的血缘关系。由此可知,阴山的这支“花”族(华族),仍然是以采集业为主的农牧民族,在山上狩猎和采集,在河套平原进行原始的农业生产。
此次合作中,在默勒赫图沟岩画旁还发现一枚细石器石核,高4.5厘米,呈半锥形,十分精致。细石器文化是在我国华北地区旧石器晚期文化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文化遗存,典型遗物以细石核、细石叶为代表,即以船底形和楔形、扁锥形、扁体石核为主,被称为“船底形刮削器——雕刻器传统”。这些情况说明,在我国大漠南北的草原地带自古以来就是北方游牧民族活动的大舞台,同时,也是以农耕为主的华族先民活动的大舞台,他们与各族人民交流文化也交流遗传基因。在这辽阔的草原,气势磅礴的山地,到处创造了光照千古的草原和畜牧文化,并以岩画作为杰出的文化代表保存在岩石之上。
同样,北方民族大学在进行卫宁北山大麦地岩画和贺兰山岩画调查时,采集到一大批珍贵的细石器,如刮削器、石核以及石磨盘、石磨棒、石斧、石球等,如今都陈列在学校的“岩画与西夏文献中心”的展厅中。
通过贺兰山与阴山岩画花的展示,使我们知道了在远古的时代,贺兰山与阴山一带的自然环境是相当的优越,山林葱茏、花木繁盛、水草丰饶,是华族生存繁衍的理想家园。贺兰山与阴山花图腾符号的产生,是人类能动地认识世界的方法,也是区别氏族和部落的徽章,展现了华族先民的智慧,宣告了他们的来历,回答了人是什么这样一个古老而悠久的问题;同时也表明了,这里是“花”(华)图腾部落的领地,让人们永远记住这个生命的呼唤,永远记住自己的根和本源,永不忘本。
更为神奇的是,在中华大地的中原地区河南省禹州市具茨山上发现了数以万计的石刻岩画花,是在石头上凿一个大的圆穴(亦称杯状穴),四周再凿6至8个小的圆穴,组成一个梅花的花瓣形状,这种岩画花遍及山间,令人目不暇接又惊叹不已。华族先民认为花是植物生长的标志,花不仅美丽、芬芳,而且结实成果,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有花才有果,春华秋实,是华族对农耕文明的总结,更是人们心中的神圣标志和象征。具茨山岩画是我国岩画断代较明确的地区,根据地层关系,岩画下限距今4000年,上限可达万年。具茨山岩画花又一次证明了,这里是华族的诞生地,也是华族祭祀之地。在河南禹州具茨山发现大量岩画花,无疑证明中原大地是中华先民的发祥地区,大约在第四纪最后一次冰川之后的温暖期开始向西北迁徙,所到之地不仅发展了农牧业,也在山石和陶器上制作了自己的族徽、族号、标志和象征。
贺兰山、阴山、具茨山岩画花(华),向我们呈现了深邃的思想和丰富的内涵,成为我们研究人类学、民族学、文化学、历史学、符号学的活标本。
在东海之滨的连云港,在中华大地的腹地河南具茨山、在陕西华山、华县和河南陕县庙底沟,在北方草原带上的贺兰山与阴山,都发现了华族的徽号与象征,这绝不是偶然的现象,而是证明了早在8000年前的远古时代,我们的先民——华族,就已经形成,并且活动在中华大地上,我们的华族先民同其他羌、西戎、猃狁、荤粥等北方诸民族不仅有了交往,而且互相交融,共同开发着我国中原和北方这块古老的土地,不仅是这一大片土地的主人,而且是这一大片土地的拓荒者、建设者。
历史的可贵,是在于有据有证和有力的推论。在岩画和彩陶上都证明了华族的存在,都证明了华族的活动范围及其表象。这些都是我们这一代岩画工作者的幸运和福气。作为华人和中华民族的后人,我们应该感到骄傲。我们的先民——华族开辟的疆域和事业,将由我们来传承并发扬光大。历史的使命和历史的重任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我们的肩头。
岩画以造型优美、古朴、浑厚、凝重、内涵丰富而著称于世。特别是由于时代久远和独特的形象而令人称奇,岩画古朴且有新意,它是文化的源泉,是古老文化的缩影,散发诱人的气息和执著的生命力。在我们这块古老的土地上,既然有着丰厚博大的思想萌发成长,必然会结出丰硕味美的文化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