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树智
(西北大学哲学研究所,陕西 西安 710069)
科学发展观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新世界观。科学发展观的核心是以人为本的观点,把马克思主义的人本主义提出来了。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被我国理论界尊崇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大师的北京大学教授黄楠森先生在中共中央提出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之后,连发三篇系列文章,①黄楠森2003年8月19日在《光明日报》及2003年12月15日的《北京日报》上发表了《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2004年3月1日在《北京日报》上发表了《马克思主义与“以人为本”》,2004年9月3日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以人为本凸显人道主义价值观》。一方面口头上承认马克思主义的人本主义,另一方面却提出“以人为本不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不能以人本主义来取代辩证唯物主义的位置而成为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是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我认为,黄先生的观点不仅在理论逻辑上自相矛盾,而且不符合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的事实。就其观点的实质讲,并非真正的马克思的世界观,而是被斯大林曲解了的马克思的世界观,是斯大林的世界观(自然观),是斯大林的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自然观)在中国的翻版。就其实践效果看,这种观点对深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产生了巨大的干扰和损害。全面深入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史,我们发现马克思的新世界观是在批判旧哲学的世界观即黑格尔的形而上学的抽象的唯心主义世界观和费尔巴哈的自然唯物主义和抽象人本主义的世界观基础上创建起来的,它是现实的个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观,它以人和物有机统一的现实的个人的物质实践活动为本体,是人的实践唯物主义的世界观,是唯物主义历史观,也就是现实人本主义世界观,它正确地解答了现实世界中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我的关系,是科学的新哲学世界观,在人类哲学史上实现了一场伟大的革命。马克思创立新世界观后,黄楠森和斯大林一样还一再重复旧唯物主义哲学把世界观片面地简单地归结为自然观的观点,很显然这是旧哲学的复辟。我们在批评来自“左”的方面的黄楠森先生所代表的斯大林主义的见物不见人的机械唯物主义的非人的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自然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社会观的同时,也要警惕来自右的方面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见人不见物的主观唯心主义的抽象的人道主义价值观和人本主义本体论的干扰。科学发展观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新阶段。它不仅科学地发展了马克思的新世界观,而且开始对旧哲学的复辟进行一场新的哲学革命,开始实现马克思哲学的拨乱反正、正本清源。只有在科学发展观发展了的马克思的新世界观指导下,才能实现以人为本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顺利健康的科学发展。
黄楠森先生在他的系列文章里明确地讲:“马克思主义的最根本的思想是其世界观,即辩证唯物主义,它是指导共产党人和人民群众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最根本的思想方法,显然不能以人本主义来取代辩证唯物主义的位置而成为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1]
黄先生把马克思主义世界观表述为“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这一提法来源斯大林1938年为《联共(布)党史》4章2节撰写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一文,是斯大林理解的和曲解了的马克思的世界观的表述。斯大林的原话是:“辩证唯物主义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党底世界观。其所以叫做辩证唯物主义,是因为它对自然界现象的看法,它研究自然界现象的方法,它认识这些现象的方法,是辩证的,而它对自然界现象的解释,它对自然界现象的了解,它的理论,是唯物主义的。”[2]按照斯大林的“辩证唯物主义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党底世界观”的定义,可知这种世界观仅是一种原始自然观,是一种先于人类的在人类之外的与人无关的无人的或非人的物质自然观。斯大林在具体解释“辩证唯物主义”时,认为它是“辩证法”和“唯物主义”二者相加,把“辩证唯物主义”作了极其简单机械的解释。因此,斯大林的所谓“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自然观),其实最多只能是一种旧唯物主义世界观。黄先生既然提出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是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表明他认同、接受和赞赏斯大林的观点。可是,这里必须指出:在马克思的全部著作里是找不到“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这一表述的,即是说“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不是马克思的世界观。
从哲学史上看,世界观是哲学家观世界形成的对世界总的看法和最根本的观点。马克思之前旧哲学家们的世界观旨在穷根究底寻本溯源宇宙世界的始基,他们以为这个始基决定整个世界的存在,这个始基是永恒无限的终极的绝对实体,他们称之为世界的本体。旧哲学家们的世界观的实质就是这个哲学本体论问题,即关于世界的本原、本质、根源、始因、基础和前提的问题。哲学家们都想对这个元哲学问题给出最终的答案,因为这个元哲学问题关系到所有哲学体系的开端、本质和归宿,决定各自哲学的特色和性质。在哲学家们看来,这个关于世界存在之存在的元哲学问题,人不可能直接给出答案,只能通过形而上学的反思,才能解答这个问题。其实,在哲学史上解决本体论问题的最终途径,实际上最终归结为哲学家们对人之外的物质存在与人之内的精神思维二者的关系问题的反思,即思维与存在、物质与精神谁先谁后、谁决定谁、谁是根源和谁是派生者的历史观问题。正如黑格尔所指出:“思维与存在的对立是哲学的起点,这个起点构成哲学的全部意义。”[3]费尔巴哈也说:“神是否创造世界,即神对世界的关系如何。这个问题其实就是精神对物质、一般或抽象对实在、类对个别的关系如何的问题”。“这个问题是属于人类认识和哲学上最重要又最困难的问题之一,整个哲学史其实只是在这个问题周围绕圈子。”[4]恩格斯把这个问题称之为“全部哲学的最高问题”[5]。哲学史上的哲学家们就这个世界本体的元哲学问题给出了各式各样的最终答案,由此形成了一元论的唯心主义本体论和世界观(包括主观唯心主义本体论和世界观,客观唯心主义本体论和世界观或神学本体论和世界观),一元论的唯物主义本体论和世界观(包括朴素的辩证唯物主义本体论和世界观,机械唯物主义本体论和世界观)及二元论、多元论的折中主义本体论和世界观,由此形成了众多哲学派别,在哲学史上争论不休。
近代自然科学证明先于人类历史的宇宙世界的本体是自然物质,不是人的精神,整个世界史只是物质自然进化的过程,自然界是自然而然的,人是自然界在其漫长进化过程中的最高产物。近代自然科学驳倒了哲学唯心主义的本体论和世界观,证明了唯心主义“以神为本”或“以心为本”的本体论和世界观是错误的、荒谬的;同时,也证明了唯物主义“以物为本”的本体论和世界观在根本点上大体是正确的。这是马克思在开始研究哲学时已经看到的和知道的自然科学和哲学取得的成就。
根据当时自然科学的成就,哲学界关于世界本体和世界观的争论理应结束,然而,客观的历史事实是哲学界关于世界本体的争论并没有结束,原因在于“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和唯物主义相反,能动的方面却被唯心主义抽象地发展了。唯心主义当然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6]马克思概括出的这两点非常重要。这就是说,在马克思之前旧唯物主义虽然正确地认识到自然界的本体是客观物质实在,但是却没有对自然界产生人类之后现实的个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的本体给出正确的科学的解释,而唯心主义则主观地抽象地夸大了人的精神的能动作用,依然坚持世界的本体是精神的错误的唯心主义世界观。就是说,马克思之前的旧哲学,无论旧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都未对现实的个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的本体给予正确的科学的说明。
马克思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扬弃旧哲学对宇宙世界本体的形而上学的研究,转向以现实的个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的本体为自己的研究对象,扬弃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关于世界本体论的解释,对现实的个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的本体给出了第三种答案。马克思指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7]就是说,马克思发现“改变世界”的现实的个人的现实的感性的社会的革命的物质实践活动,才是现实的个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的本体。马克思把他这一发现概括为“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8]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里简明扼要地论述了这个新世界观。恩格斯是这样评价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它作为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是非常宝贵的。”[9](着重号为引者所加)接着,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这部巨著里全面系统地论述了这个新世界观。可见,黄先生把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定义为“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自然观),显然是不符合马克思所创立的新世界观的本意和初衷的。
马克思创立的以“改变世界”为核心的新世界观在人类哲学史上实现了一场翻天覆地的伟大革命。
首先,它是人类哲学史上研究主题从古代哲学本体论到近代哲学认识论再到现代哲学现实世界观研究转变开始的标志。关于人类哲学史上研究主题转变的话题,人们对古代哲学本体论和近代哲学认识论基本达成共识。但是,对现代哲学研究主题却是众说纷纭,有语言哲学转变说、方法论转变说、形而上学消解说等等。我认为,比较符合哲学史上研究主题在现代转变实际的概括,应当是对现实的个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观研究或现实世界的本体论研究,它是古代哲学自然本体论的否定之否定的回归。所谓语言哲学转变说,其实应是近代认识论研究的延续,应当归入近代认识论范畴,其现代意义在于语言是现代人交流必须具有的工具,现代哲学理应重视研究它,但它只是人类生活的一个方面,不是全部。方法论转变说,其实,在哲学史上不存在纯粹独立的方法论研究,方法论总是依附于本体论和认识论研究,它的现代意义在于它是现代人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不可缺少的工具,是现代哲学研究的一重要方面。所谓形而上学消解说,其实是现代哲学家对传统哲学形而上学思维虚无缥缈的宇宙本体不满的表现,应该说形而上学的反思在任何时代都是哲学家不可缺少的思维方式,但是,与现实的个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的本体无关的形而上学的反思是没有现实意义的。马克思说得好:“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精神的精华”,“是文明的活的灵魂”。[10]就是说,真正的哲学应抽象概括当代人精神的精华,现时代人现实的生存、解放和发展问题应当是哲学家研究的主题。用当代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开创者海德戈尔的话讲,哲学应研究人的“此在”问题。因此,应该承认开启现代哲学对现实的个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观或现实世界本体论研究大门的第一人,不是其他人,正是马克思。
其次,马克思的新世界观实现了本体论、历史观和自然观三个方面在新现实世界观里科学的有机的统一,彻底批判了旧哲学世界观。
马克思之前的旧哲学家的世界观有一个基本的形而上学的逻辑思路,就是以为人之外是社会,社会之外是自然宇宙,穷根究底寻本溯源自然宇宙世界的始基和本体,由此形成了他们的世界观,实际上只是与人无关的自然观和宇宙观。唯心主义的自然观和宇宙观或“以神为本”或“以心为本”,近代以来的自然科学已证明它们是错误的。旧唯物主义的自然观和宇宙观的本体论是“以物为本”的,近代以来的自然科学已证明其根本观点大体上是正确的,但是,具体分析就会发现它存在着严重的缺点和失误。例如,旧唯物主义哲学家费尔巴哈就是一个典型。他的自然观和宇宙观虽然以自然物质为本体,但是他所理解的自然物质和自然界只是一种先于人类历史的在人之外的原始不动的静止不变的没有历史的自然物质和自然界,因此,他的自然观和宇宙观实际上是一种机械唯物主义的自然观和宇宙观,其缺点和失误是很明显的。如果说马克思之前旧哲学家们的自然观和宇宙观还有可以肯定的地方,而他们的人类历史观则都是应该全部否定的,因为他们的人类历史观全部都是唯心的、错误的。究其根源就在于他们对人类现实世界历史的本体给出了唯心的抽象的“以人为本”的解释,例如黑格尔以超越于人的“绝对精神”和人的“自我意识”为本体对人类历史做出了唯心主义的解释;再如,费尔巴哈作为自然唯物主义者和人本主义者,虽然把自然界的本体界定为自然物质,他的唯物主义自然观大体上是正确的,但是,一旦进入人的现实世界历史领域他就迷失了方向,把人的绝对本质界定为“理性、意志、心”,使人成为抽象的人,他的人类历史观也是唯心主义的,与黑格尔殊途同归。正如马克思所说:“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在他那里,唯物主义和历史是彼此完全脱离的。”[11]可见,马克思之前旧哲学家们把人、社会、自然界看做是三个界限分明的彼此脱离的静止孤立的实体存在,旧哲学家们的世界观实际上是残缺不全的支离破碎的,就其世界观整体讲都是错误的。
马克思指出:“理论只要说服人[adhominem],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adhominem]。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但是,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12]就是说,马克思也是在穷根究底寻本溯源世界的始基和本体,但是,他的逻辑思路与旧哲学家们完全相反,他打破了人们习惯性的思维,打破了人们旧的常识观念,扬弃旧哲学对宇宙世界始基和本体的形而上学的探究,转向对现实的个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的本体的研究;他认为现实世界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在人生活的现实世界里,人、社会、自然是一个有机整体,人在社会里,社会在自然里;反过来讲,自然也在社会里(即人化自然),社会是人的社会,自然和社会都具有属人性,不存在与人完全脱离的人之外的社会、社会之外的自然宇宙;只有从现实的个人出发,才能找到现实的个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的本体,马克思发现这个本体其实就是现实的个人自己。马克思进而发现现实的个人的本质是现实的个人的现实的感性的社会的革命的物质实践活动,从而形成现实人本主义本体论;马克思发现人类社会历史的基础是人的物质实践活动及其历史发展的过程,人类史是自然史的现实部分,从而形成唯物主义历史观;马克思发现人的物质实践活动改变自然界,从而形成实践唯物主义的人化自然观。可见,马克思正是在人和物有机统一的人的物质实践活动基础上实现了现实人本主义本体论、唯物主义历史观和实践唯物主义的人化自然观三个方面科学的有机的统一,由此形成了马克思的人和物有机统一的现实人本主义本体论、唯物主义历史观和实践唯物主义的人化自然观三者一体化的全新的现实世界观。马克思以他的新世界观彻底批判了旧哲学世界观,现实人本主义本体论克服了旧哲学形而上学本体论的谬误;唯物主义历史观克服了旧哲学关于人类历史的唯心史观的谬误;实践唯物主义的人化自然观克服了旧哲学把人与自然对立起来的谬误。这样,马克思就以新现实世界观在人类哲学史上实现了一场翻天覆地的伟大革命。
再次,马克思的新世界观实现了哲学功能从解释世界向指导人们改变现实世界的根本转变。马克思之前旧哲学家们只知哲学功能是解释世界,为了实现这一功能,哲学家们离群索居白天闲转,晚上爬起来挑灯夜战,冥思苦想、穷根究底、寻本溯源虚无缥缈的宇宙世界之本体,因此,黑格尔把哲学家称之为“密涅瓦的猫头鹰”,在凡人的眼里哲学家是一些神秘莫测的怪人。哲学家们穷根究底、寻本溯源的哲学精神难能可贵,他们形而上学的想象、思辨、反思和探索宇宙世界的本体的辛勤劳作终有结果,那就是提出了各式各样的极其深奥神秘的本体论和世界观,有“以神为本”的客观唯心主义世界观或神学世界观,有“以心为本”的主观唯心主义世界观,有“以物为本”的朴素的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和机械唯物主义世界观,等等。然而,由于他们都远离个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因此,都没有对现实的个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的本体给出科学的解释,他们的世界观终究是片面的残缺不全的。
马克思的新世界观以人们改变现实世界的实践活动为主要研究对象,发现现实的个人的现实的感性的社会的革命的物质实践活动是现实的个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的现实前提、基础、立足点和出发点,不仅对现实的个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的本体给出了科学的解释,而且为现实的个人的生存、解放和发展指明了现实路径,为人们认识世界和改变世界提供了尖锐的思想武器。马克思说得好:哲学应是“高卢的雄鸡的高鸣”。[1“3]哲学把无产阶级当做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无产阶级也把哲学当做自己的精神武器。”[14]这样,哲学的功能就不仅是解释世界,而且成为了人们认识现实世界和改变现实世界的锐利的精神武器。所以,哲学家就应该从只知解释世界、讲书论道的象牙塔里走出来,走向现实世界,实现哲学的时代化、实践化、大众化,指导人民群众认识世界和改变世界,这无疑是哲学史上一场翻天覆地的伟大革命。
最后,马克思的新世界观为共产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提供了科学的坚实的理论基础。人类自古以来就把自由平等的未来社会视为崇高的价值理想,中国古人就有大同社会之说,康有为还写了《大同书》;在西方托马斯·莫尔著有《乌托邦》、托马斯·康帕内拉著有《太阳城》。马克思之前法国和英国产生了圣西门、傅里叶和欧文三大空想社会主义者,对现实的资本主义社会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对未来社会主义社会作出了美妙的理想的设计。令人遗憾的是他们的理想最后都变成了空想,没有成为现实,原因就在于他们没有找到达到理想之国的现实的道路。马克思与前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的新世界观是现实世界观,立足现实历史,在现实世界中找到了达到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理想境界的现实的手段和现实路径。马克思指出:“只有在现实世界中并使用现实的手段才能实现真正的解放。”[15]马克思发现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不只是值得同情的值得可怜的穷人,而且是能够自己解放自己和解放全人类的人,他们拥有实现解放的现实手段,这些“现实手段”包括劳动者的物质生产能力、进行无产阶级革命、推翻资产阶级国家、建立无产阶级国家、消灭私有制、建立公有制、发展物质生产力等等。由于马克思找到了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的现实的手段,找到了人类达到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理想境界的现实路径,从而使空想社会主义变为科学社会主义,使社会主义在苏联和中国成为现实,这是马克思新世界观在人类哲学史上进行的伟大革命产生的最直接的最现实的伟大成果。
当我们对马克思提出的以“改变世界”为核心的新世界观在人类哲学史上实现的翻天覆地的伟大革命有所了解之后,就能更全面系统深入地看清楚黄楠森先生把马克思主义世界观曲解为“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的错误的本质了,即旧哲学的复辟;就能明白当前“马克思哲学急需拨乱反正,正本清源”[16],急需进行一场新的哲学革命。
首先,黄楠森和斯大林一样把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称之为“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清楚地表明他们完全曲解了马克思的新世界观,是一种冒牌的假的马克思主义世界观。马克思的新世界观是集现实人本主义本体论、唯物主义历史观和实践唯物主义人化自然观三位一体的现实世界观。可是,黄楠森和斯大林一样却把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归结为一种原始的先于人类的在人类之外的与人无关的无人的或非人的物质自然观,这种片面的简单的说法怎么能是马克思的新的完整的现实世界观呢?在马克思创立新世界观之后,黄楠森和斯大林一样还一再重复旧唯物主义哲学把世界观片面地简单地归结为自然观的观点,很显然这是旧哲学的复辟。
其次,我们看到黄楠森先生的世界观的哲学思路和马克思之前的旧哲学家的逻辑思路如出一辙。旧哲学家们把人、社会、自然界看做是三个界限分明的彼此脱离的静止孤立的实体存在,即人,人之外是社会,社会之外是自然,黄先生的思路也是这样。黄先生讲:“人本主义或以人为本是马克思主义极其重要的基本观点之一,但它不是唯一的基本观点,也不是最高的基本观点,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是它的第一个理论前提,社会本位主义即历史唯物主义是它的第二个理论前提。”[17]可见,黄先生根本没有看到和弄明白人、社会、自然三者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人就在社会里,社会就在自然里,反过来讲,自然也在社会里(即人化自然),社会是人的社会,自然和社会都具有属人性。这正是马克思的新的现实世界观告诉我们的真理。在马克思的新世界观里现实人本主义本体论、唯物主义历史观和实践唯物主义人化自然观,其实指的是同一个东西即马克思新的现实世界观,或者说,马克思新的现实世界观这同一个东西里同时包含三个方面即现实人本主义本体论、唯物主义历史观和实践唯物主义人化自然观的涵义。在马克思对旧哲学世界观彻底革命之后,黄楠森先生还打着马克思主义的旗号,模仿旧哲学家向人们讲述被斯大林曲解了的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用中国人通俗的话讲,就是“挂羊头,卖狗肉”。
再次,我们从黄先生关于“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是它的第一个理论前提”、“历史唯物主义是它的第二个理论前提”的论述里,更清楚明白地看到了斯大林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影子。斯大林在他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一文里讲:“历史唯物主义就是把辩证唯物主义原理推广去研究社会生活,把辩证唯物主义原理应用于社会生活现象,应用于研究社会,应用于研究社会历史。”[18]不仅如此,斯大林在“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里,还把“历史唯物主义”的“生产方式”、“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等范畴,完全做了与人相分离的纯粹物化形式的解释。在斯大林所理解的所谓“历史唯物主义(社会观)”里,见物不见人,与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里“以现实的个人为本”形成了鲜明的对立,表明斯大林完全曲解了马克思哲学。黄楠森先生对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关系的论述,只能表明他讲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只不过是斯大林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在中国的翻版罢了。
这里有必要指出,斯大林把马克思哲学的内涵概括为“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提法,其实还不是斯大林发明的,最早提出这个概念的人是列宁。列宁是一位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但是,他在研究和宣传马克思主义过程中有一个重大失误,就是他第一个提出马克思哲学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相并列的概念。1908年列宁撰写了《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这部名著,对当时唯心主义认识论的最大代表经特别强调的是辩证唯物主义,而不是辩证唯物主义,特别坚持的是历史唯物主义,而不是历史唯物主义。”[19]列宁强调说:“一般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是“由一整块钢铁铸成的马克思主义哲学”。[20]他指出:马克思和恩格斯把“唯物主义彻底地贯彻(而且表明了应当如何贯彻)在社会科学的领域中”。[21]列宁的本意是想说明马克思和恩格斯在世时遇到的现实问题的重点是针对历史观上的机械唯物主义,强调历史辩证法的重要意义;他现在遇到的现实问题的重点是针对认识论的唯心主义,强调认识论的唯物主义。斯大林没有认真研究列宁的本意,就从列宁那里捡来了“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这个概念。不过,他与列宁不同,他是第一个把“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提出来加以论述的人,并做了见物不见人的机械唯物主义的非人的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自然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社会观)的曲解。这里应当指出,列宁是一位发展着的马克思主义者,他在1914年至1916年写的《哲学笔记》里就完全摆脱了费尔巴哈旧唯物主义的影响,对马克思哲学的理解就更深刻全面了。列宁1917年“十月革命”后特别强调马克思哲学的实践唯物主义的精神,完全理解和掌握了马克思哲学的精神实质。可是,30年后斯大林在《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里把马克思主义哲学曲解为见物不见人的机械唯物主义的非人的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自然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社会观),与列宁完全背道而驰,那就不能怪列宁了,责任只能由他自负。当然,斯大林65年之后,黄楠森先生还模仿斯大林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曲解为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自然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社会观),那就更不能怪列宁了,责任也只能由他自负。
这里,值得人们深思的一个问题是:在马克思创立新世界观之后,旧哲学为什么还会复辟呢?原因当然是很复杂的。从认识论角度反思这个问题,我们发现这是教条主义的必然产物。其实,当马克思还在世时,就出现过梅林、考茨基把验批判主义进行了尖锐深刻的批判。这部著作前三章都把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概括为“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第六章列宁提出了“历史唯物主义”。他指出:“马克思和恩格斯在他们的著作中马克思哲学曲解为“经济唯物主义”的事情。19世纪70年代法国出现过马克思的信仰者和追随者,把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当做套语当做标签贴到各种事物上去的事情,而且他们自称是“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看到和知道之后很生气,对他们说:“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22]19世纪90年代又出现了一些人模仿马克思,自称是“马克思主义者”,把马克思主义当做教条到处套用。恩格斯对这种情形也很生气。恩格斯指出:“关于这种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曾经说过:‘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大概会把海涅对自己的模仿者说的话转送给这些先生们:‘我播下的是龙种,而收获的却是跳蚤。’”[23]我认为,斯大林和黄楠森等人也犯了类似于这些所谓“马克思主义者”所犯的错误,他们只是望文生义,看到马克思讲自己的历史观是“历史唯物主义”或“唯物主义历史观”,就以为马克思哲学只讲物不讲人,乃至把马克思哲学曲解为见物不见人的机械唯物主义的非人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不能不令人感到遗憾。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要真正理解和掌握马克思的人和物有机统一的现实人本主义本体论、唯物主义历史观和实践唯物主义的人化自然观三者一体化的全新的现实世界观的本质和精髓,就必须坚决反对和克服教条主义。
当然,我们在批评斯大林主义者曲解马克思哲学的同时,也不能忘记和轻视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哲学的曲解。应当肯定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在批判传统马克思主义者、特别是斯大林主义者把马克思哲学曲解为见物不见人的机械唯物主义的非人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方面的勇气和功绩。但是,必须指出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走向另一个极端,把马克思哲学曲解为见人不见物的主观唯心主义的空洞抽象的人本主义和人道主义,也是十分有害的。
最后,我们看到黄楠森先生把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曲解为非人本主义的社会主义,与斯大林的人的异化的僵死的社会主义如出一辙。黄先生讲:“前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是人本主义的,而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是科学社会主义,它把人类社会看成是客观存在,具有自己的客观规律,反对把社会发展归结为人的思想观念的发展。”[24]这段论述存在这样几个问题:第一,在黄先生看来,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与人本主义是对立的,然而,据我的考证,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与人本主义是完全一致的、统一的。第二,黄先生没有搞明白前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的人本主义与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的人本主义的区别。不错,前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的确是以人本主义为理论基础的,但是应该明白这种人本主义是抽象人本主义和抽象人道主义,它把人分为上等人和下等人,认为社会主义是上等富人对下等穷人的同情、怜悯和关爱,下等穷人无力解救自己,只能靠上等富人的帮助和恩赐。就是说,这种抽象的人本主义和抽象人道主义的社会主义没有找到下等穷人真正实现自己解放的有效的现实的路径,所以,只是一种空想的社会主义。相反,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的人本主义是现实人本主义和现实人道主义,它发现了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的现实条件,找到了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的有效的现实的路径,所以,它是科学社会主义,实现了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第三,黄先生认为“科学社会主义把人类社会看成是客观存在的,具有自己的客观规律性,反对把社会发展归结为人的思想观念的发展”,这句话本身没有错。但是,如果联系上下文,人们就会发现黄先生的言外之意,无非是说人本主义把人类社会发展归结为人的思想观念的发展,是错误的。很显然,这种观点把抽象的人道主义价值观和人本主义本体论的空想社会主义,与马克思的现实的人本主义本体论和唯物主义历史观相统一的科学社会主义混为一谈。第四,问题的本质是黄先生的社会主义是不讲人本主义的,这不正是斯大林在苏联推行的个人高度集权独裁专制的人的异化的僵死的社会主义吗?众所周知,苏联解体、社会主义变色的直接原因是由戈尔巴乔夫的人道社会主义理论导致的,但是,我们必须明白这种人道社会主义其实是来自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见人不见物的主观唯心主义的空洞的抽象的人道主义价值观和人本主义本体论,它给人们提供的是不切实际的高不可攀的无法实现的美妙的幻想,当这种幻想在公民大众中破灭之后,人们必然会把一切不满和愤怒都发泄到当政者头上,发泄到这种人道社会主义的头上,因此,苏联的解体和人道社会主义灭亡是不可避免的。如果我们进一步反思戈尔巴乔夫为什么要搞人道社会主义?人们就不能不想到赫鲁晓夫,进而想到斯大林。正是斯大林见物不见人的机械唯物主义的非人的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自然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社会观),为斯大林实行个人高度集权独裁专制提供了理论基础,斯大林消灭“反对派”,破坏党内民主制,取消人民民主,扼杀公民人权,使党内矛盾、社会矛盾长期积压,压之愈久,反抗力愈大,爆发力愈强。物极必反,结果赫鲁晓夫在反对斯大林个人迷信的旗号下,开启了人道社会主义的大门。可见,苏联解体的最深刻的思想理论根源不仅有戈尔巴乔夫的见人不见物的主观唯心主义的抽象的人本主义和人道社会主义理论,而且有斯大林的见物不见人的机械唯物主义的人的异化的僵死的社会主义理论,这两种理论虽然表现为“左”、右两极对立,结果殊途同归,其社会实践后果及其危害性是完全一致的。不过,苏联解体变质把这两种主义连带它的本体论、世界观、社会观、历史观和价值观的谬论一起带进了坟墓。
值得我们庆幸的是中国共产党人既反对全盘苏化,又反对全盘西化,坚持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与中国人民当代具体实践相结合,走自己的路,提出了科学发展观,开始对旧哲学的复辟进行一场新的哲学革命。科学发展观“第一要义是发展”,就是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把发展物质生产力放在第一位,这正是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和价值观相统一的集中体现。科学发展观“核心是以人为本”,就是要以中国每个公民为本,大力发展生产力,实现每个公民的全面发展。经济建设为中心和核心以人为本的“双心”在科学发展观里合为一体,这正是马克思的“以现实的个人为本”的现实人本主义基本思想的集中体现。科学发展观的“基本要求是全面、协调、可持续”,要求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人和自然可持续的全面发展,这正是马克思的人和物有机统一的人化自然观的集中体现。科学发展观的“根本方法是统筹兼顾”,要求按照马克思的全面的发展的彻底的辩证方法正确处理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过程中出现的各种矛盾关系。科学发展观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新阶段,它不仅科学地发展了马克思的新世界观,而且开始对旧哲学的复辟进行一场新的哲学革命,开始实现马克思哲学的拨乱反正、正本清源。我们只有坚持以科学发展观的发展了的马克思的新世界观作指导,坚持马克思的人和物有机统一的现实人本主义本体论、唯物主义历史观和实践唯物主义的人化自然观三者一体化的全新的现实世界观,坚决反对和克服来自“左”的方面的斯大林主义的见物不见人的机械唯物主义的非人的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自然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社会观的干扰,坚决反对和克服来自右的方面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见人不见物的主观唯心主义的抽象的人道主义价值观和人本主义本体论的干扰,才能实现以人为本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顺利健康的科学发展。
[1][17][24]黄楠森.马克思主义与“以人为本”[N].北京日报,2004-03-01.
[2][18]苏共(布)中央特设委员会.苏联共产党(布)历史简明教程[M].北京:人民出版社,1949.136.136.
[3]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3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292.
[4]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M].北京:三联书店,1962.621.
[5][22][2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24.691.695.
[6][7][8][11][12][13][14][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4.57.56.78.9.16.15.74.
[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中文第2版.412.
[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中文第2版.120-121.
[16]周树智.马克思哲学以人为本三次论争之反思[J].文化学刊,2010,(2).
[19][20][21]列宁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336.332.3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