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绪石
(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浙江宁波 315211)
反祛魅:海派鬼文学的主要特征
陈绪石
(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浙江宁波 315211)
海派鬼文学并没有以科学精神祛除鬼文化的幻魅,反之,它包容了传统精神。鬼文学再现了中国鬼文化的神秘,凸显了中国人的怕鬼心理。对鬼的可爱,它也多有涉及,这主要体现在人鬼恋情上。海派鬼文学反拨了现代文学的新传统,继续书写了鬼的奇幻。
海派鬼文学;鬼文化;反祛魅
肖向明对现代文学与中国鬼文化之关系作了较为系统的研究,认为“现代作家在社会思潮、个人观念等层面有鲜明的科学启蒙意识,只不过在文学的审美需要和民众的心理诉求方面对‘鬼’文化,有时不免采取扬弃与同情的文学态度。”[1]他所说的基本上符合文学事实。作家的现代观念与蒙昧鬼文化尖锐对立,一般来说,受制于科学精神,现代作家疏离、否定鬼文化,但在审美上又与中国鬼文化有着血肉联系。具体到海派作家,应该说,他们在时代的大合唱中保留有自己的声音,或者说,这是一点杂音。虽然海派作家也有一定的科学精神与启蒙意识,但他们并不是精英作家,他们对鬼文化有着民间式的理解,也就是说,在海派鬼文学中,作家无意于启蒙。他们在意的是鬼文学的审美趣味与艺术形式,而对鬼文化的保守性,他们既不倡导也不反对。这或许能说明,海派作家无视科学启蒙与鬼文学之间的矛盾。其实,对他们来说,也无所谓矛盾,因为他们不会将科学启蒙当作文学之重任,在他们看来,神秘鬼文化是文学的矿床。这在某种意义上可理解为,海派作家疏离并反拨了五四新文学所确立的新传统,以科学祛幻魅是新文学的一个特点,但海派文学延续了中国文化旧传统,叙述鬼的幻魅。可见,包容传统、反祛魅是海派鬼文学的一个基本倾向。
与科学拨开重重迷雾、探求事物的真相相反,鬼文化总是蒙着神秘的面纱。中国人认为人死为鬼,“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2]但对鬼的世界,人们其实很陌生,人们往往按照人的意愿来设计鬼社会,但这个飘渺的彼岸还是只存在于人的想象中,这个彼岸就是冥界或阴间。中国人还把鬼当作看不见摸不着的“气”,鬼的精气说虽有朴素唯物主义色彩,可这无助于对鬼世界的把握,在人们看来,鬼实有而又虚幻。
海派文学首先展示了鬼的神秘的一面。叶灵凤的小说《落雁》叙述:一个漂亮女鬼到闹市看电影,与人相逢,人到冥界与鬼交谈,这是一个现代传奇。徐訏的《离魂》更有鬼气,徐先生的妻子死于抗战之前,战后,徐先生回到上海。他遭遇车祸,失去知觉后遇到妻子,对他的到来,他妻子很高兴,为他准备了一间房子。当他躺在那间温暖的房子里时,他又醒了,发现自己在医院里。原来,所谓的房子,其实是妻子旁边的一块墓地,徐先生没死,替他死的是同车的齐原香,她后来就埋在那里。可见,鬼的世界,由于是人想象的,所以类似于人世且与人世有密切的联系;另外,人的丰富想象力又赋予它奇幻、神秘的色彩,因为鬼终究还是鬼,是幽暗角落里的精怪。徐訏的小说《痴心井》虽然语言不离奇,但是,偌大一个园子,荒凉;一口痴心井,诡异;鬼未曾露面,但游弋在园子里,隐藏在古井里。这份神秘感显然来自古代中国人对未知鬼魂的联想与想象,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将它传承了下来,海派作家以文学形式代言了民族鬼文化。
杂志《论语》“鬼故事”里的作者众多,且不全是海派文人,但作家在写稿时总得顾及杂志的海派风格。另外,除了约稿之外,作者所投稿件也不少,邵洵美从中选出了一些合胃口的短文登载。邵洵美选稿的标准是什么?有一段短文可以作为有价值的参考。“我生在一个旧式的家庭里,小时候又有一所很老很大的房子作为住宅;即使有相当的科学知识,但是环境却不由我对于‘鬼’不抱疑信参半的态度。我还有过几次极奇怪的经验,我曾经对不少朋友讲过,谁也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答。”[3]在他看来,鬼也许是有的,所以,在“谈鬼”的《论语》里很难发现以科学精神否定鬼的存在的文章。
《论语》“鬼故事”多种多样,不少故事蕴含着中国传统文化之精神。如《鬼之种种》,作者讲述民间的各种鬼态(鬼叫、鬼哭、鬼吃饭、鬼摸脑袋等),其中最活灵活现的是“鬼领路”。“我祖父”小的时候,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有一次祖父的母亲生病,祖父月夜外出抓药,可是,在回家的路上迷失了方向。后来,一盏蓝荧荧的灯引着他回了家。这里的鬼通人性,大约是赞赏祖父之孝心,所以,好心有好报,祖父就得到了鬼的帮助。再如《小站》讲述一个前清官吏的鬼事,它寄寓有复仇、劝诫等含义。这些故事中的鬼都参与人事,被赋予各种文化内涵,它们显然是人想象的结果:冥界的鬼会复仇,能以自己的方式助人,神奇而魔幻。事实上,鬼在人看来总是奇幻的,即便在科学高度发达的时代,“鬼怪却仍在想象力范围之内不减其丝毫魅力”[4]。古人幻想出神秘的人化鬼世界,《论语》“鬼故事”或许是一次有意图的鬼文化检视,至少,邵洵美的策划为各路鬼怪粉墨登场提供了机会,这在新文学中很难得。
鬼魂是气,所以活人也会离魂,但若离而不合,人就死定了。《离魂》里的徐先生在遭遇车祸后,那一口气本来已脱离躯体,但医院的抢救又把他的魂拉回来了,所以他免于一死。把离魂演绎得淋漓尽致的当属徐訏的《园内》。小说中闹鬼的是一所老房子,以前花园里就有年轻漂亮的女鬼出没,新主人进来后,园内平静了一段时间。当主人——一个患有心脏病的女亲戚——梁小姐寄住在这里时,园内又有了幽魂。住在马路对面八楼上的现代书生李采枫,对梁小姐充满好奇、好感,他不分白天、夜晚关注着园内的梁小姐;他还用望远镜观察她,给她拍照,又写信给她,但很可能因为生病的缘故,对方没有理睬他。李采枫看见的梁小姐可分为两种形态:一种是白天的,她是一种真实的存在;另外一种是晚上的,很神秘、虚幻。在梁小姐活着的时候,也许她在夜晚散步时被李采枫看见,但她死了,所以,有时候极有可能是她的气——鬼魂脱离躯体溜进了花园。能够确证的一次是,她住进了医院,但在子夜,她又如轻风一般在花园里溜达。小说《园内》始终把梁小姐放置在神秘之处,她从没有正面出场过,她只出现在李采枫的所见与他人的所说里,她夜晚的显身有如幽灵,她本来就是鬼魂。
因为以中国特色的冥界之鬼、脱离躯体的气等作为叙述的对象,海派文学较成功地传达了神秘的中国鬼文化。鬼是一种幽灵、是气,它在神秘的他处,但它又经常出入人世间,它跟人神奇地联系在一起,任意闯入世俗生活,人的悲欢离合也因此而显得奇幻。科学祛魅,就是以科学精神或思维拨开鬼的神秘面纱,使其成为虚无,但海派鬼文学无意延续五四文学的科学祛魅精神,也不曾剖析民俗鬼文化,如鲁迅在《女吊》中做的那样以鬼性来弥补国民性,海派文学大体承续了传统,鬼气弥漫是其特色。
鬼的神秘性在于它的虚无性,是人们虚构的阴间世界里的现象的反映。人们之所以想象有鬼是因为惧怕死亡、黑暗,鬼是与死亡、黑暗等联系在一起的。中国文化中,鬼的类型众多,有许多厉鬼或恶鬼,如无头鬼、吊死鬼、勾魂鬼、溺死鬼等,它们都属于让人谈鬼色变的类型。海派文学中所写的一些鬼会杀人,很凶残,如《落雁》里的“父亲”。
因为有恶鬼、厉鬼,所以人有怕鬼的心理。中国人怕鬼主要与他们将遇见鬼视为不吉利的征兆有关。当然,这种心理又与鬼之恶分不开,因为恶鬼伤害人,所以,人碰上鬼就倒霉。人们认为鬼或与鬼怪有关的现象出现是一种先兆,它必然会应验,即霉运当头,这就是“人且吉凶,妖祥先见”[5]350。“兆”,指的是前兆、预兆;“应”指的是应验。对鬼的恐惧牵涉到中国人的迷信心理,中国原始文化中的“兆应”是迷信,它所指向的是:可能毫无联系的事物或人与物之间存在有因果关系,“兆”是因,“应”是果,之所以如此,在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操控一切。在写鬼的作品里,遇鬼是因,随后倒霉是果,所以,遇鬼就让人恐慌。对这种心理的探求,施蛰存是一个有心人。
在散文《鸦》里,施蛰存记叙了自己先天性地闻鸦鸣而生悲,认为鸦是生命终结之预兆。再写有一次,他与一个行色凄惶的女子同路,女子闻鸦叫而色变,不祥的预兆笼罩着她。接下来,他走了文化考古的路子,思考中国民间为什么将鸦当作不吉之鸟。并且,他还进行中外比较,提到美国诗人爱仑·坡有《咏鸦诗》,写得很凄寂。这篇文章写于1930年,从思考问题所用的方法、所具有的开放意识来看,施蛰存是一个有潜质的民族文化研究者。施蛰存还将不详的乌鸦写进几篇小说里,其中,最有特色的是《鸠摩罗什》。大智鸠摩罗什是一个道行很高的僧人,但他放不下色,尤其依恋表妹的仪容。和表妹成婚之后,他的佛光就变得暗淡了。其妻深知个中缘故,自哀自怨,后来在抑郁中死去。临终前的场景是:“这时光,已经是垂暮了。傍晚的风吹动着木叶,簌簌地响个不停。乌鸦都在树上打着围,唶唶地乱噪着,一缕阳光从树叶缝中照下在她的残花的脸上。”乌鸦是不祥的预兆,乌鸦的到来意味着死亡,这是散文《鸦》里多次出现的景象,现在,乌鸦是鸠摩罗什的妻子死亡的前兆。由此我们得知,施蛰存认为鸦是凶兆,他以直觉感受它,以理性剖析它,他通过乌鸦来透视民族鬼文化心理的意图很明显。
当我们说“真是遇到鬼”时,它表明当事人走霉运,也意味着鬼是一种恶兆,施蛰存《摩道》再现了这种情况。一个男人坐火车外出旅行,在车上,他遭遇鬼了,或者说他自以为遇上鬼了,车上的黑衣老妇人看起来很像魔鬼,这果然是凶兆。在小说的结尾,厄运降临,男人年幼的女儿死了。此时,他“看见一个穿了黑衣裳的老妇人孤独地踅进小巷里去”,她在达到目的之后走开。与《魔道》相反,《夜叉》里的女鬼一身白衣。夜叉原本是印度佛教中的形象,传入中国后成了恶鬼,因此,当胆大的他撞上白衣夜叉之后,他力图剿灭对方。夜叉是凶兆,可能还杀人,只有将夜叉压垮,他才平安。不过,与《魔道》不同,这里的夜叉是个聋哑女人,正如王充所言:“凡天地之间有鬼,非人死精神为之也,皆人思念存想之所致也。”[5]347或许,《魔道》里的黑衣老妇人也只是人的心魔,但为何男人的女儿就死了?看来,鬼似乎存在,作为恶兆的鬼似乎也存在。
《魔道》将旅行者因不祥的征兆而引起的恐慌、焦虑、等待等心理尽情地展现出来,显然,作者运用了现代小说技巧。在惴惴不安中,旅行者的思绪翻腾起伏,他幻想她是攫取灵魂、善变的魔鬼,可能是窗玻璃上一个黑点、性感妩媚的陈夫人、都市里的咖啡女子、埃及艳后等。在他看来,她们都是妖妇,她们会诱惑人、扼杀人。总之,自从旅行者把黑衣妇人视为不祥的预兆以来,她就一直占据着他的内心,他因此生活在恐慌中。他因恐慌而焦虑,因焦虑而等待,“她会将怎样的厄运降给我呢?我会死吗?”黑衣妇人成为难以承受的心头之重,以至于旅行者不讳言死亡。纵观《魔道》,一个征兆激发了一个人内心的千层涟漪,先兆与精神分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一方面,施蛰存将先兆引入都市语境中,人的精神错乱,意识与无意识冲撞、交织的导火索是先兆;另一方面,他又将精神分析置于“兆应”文化中,在史书或以前的小说里,“兆应”文化通常只在故事的发展中得以凸现,但在《魔道》中,“兆应”文化成了可感而丰富的意识流,这是精神分析的优势所致。可见,“兆应”借精神分析使小说完成了一次质变:由情节小说转换为心理小说。
上述作品再现了中国人怕鬼的心理,尽管个别作品也有一定的现代意义,甚至是祛除了鬼的幻魅,但在整体倾向上,它们的精神是传统的。科学不是万能的,科学的光亮尚不能烛照幽暗处的鬼魂,“鬼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或自然现象尚未被人们所完全认识”[6]1。在古代,无鬼论者代代有人,但不少海派作家却多少有些依恋中国鬼文化。无论出于作家本心还是艺术或媚俗的需要,对鬼的恐惧叙事体现了海派文学对传统的包容。诚然,这有悖于现代思潮,但如果脱卸启蒙功能、专注于无功利的审美或消闲的娱乐,海派文学的有容乃大或许是一种优势。
作家邵洵美对鬼文学有准确的认识,“中国的鬼故事和外国的鬼故事不同的地方,是前者或则(者)是神话,或则(者)是讽刺;而后者则能彻底表现鬼的恐怖。”[7]这或许能说明,中国的鬼有阴暗可憎的,但十足可亲的鬼也不胜枚举。后者的集大成者为《聊斋志异》,它将人与狐鬼之情演绎得缠绵悱恻、美丽动人,以鬼话来反衬人世之黑暗,这类作品有较强的现实批判意义。难怪邵洵美说:“我国旧有笔记,谈鬼狐事者极多;谈狐的虽媚,而谈鬼的却并不可怕,翻遍《聊斋》,仅《画皮》一篇。”[8]中国鬼故事中的可爱鬼有悠久的历史,“中国神话形成的中介,就是鬼话,离开了这个中介,就没有了神话这较高一级的艺术形态。因为人死后,第一阶段是变成鬼,然后再从鬼中分化成善鬼(即神)和恶鬼。”[6]2鬼话是否是神话的中介姑且不论,远古时期确有善鬼,如刑天、精卫等。这类有不屈意志的鬼常常以复仇的形象示于人,在民间颇受欢迎,如《聊斋》里的席方平、鲁迅先生所写的“女吊”、《小站》里的“冤鬼”等。随着道教、佛教思想的介入,“轮回”、“三界”等范畴扩大了鬼的活动空间,鬼跟人越走越近。有时候,鬼跟人比更能自由地在阴阳两界活动,因此,在中国的鬼话中,善鬼的可亲与厉鬼的可恶都有表现。
海派文学中的“鬼可爱”叙述基本集中在人鬼恋,小说《落雁》即是其一。如果说落雁的美可以触摸,那么《园内》里的女鬼之美则始终是虚幻、诗意的。那位女孩或女鬼可供男主人公李采枫远观,但不给他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李采枫似乎是一厢情愿。而且,小说描写月下花园里的她,美得奇异、脱俗、如梦似幻。另外,女鬼好像又与李采枫心有灵犀,她常常在李采枫需要时进入他的梦中,出现在花园里。《落雁》和《园内》的女鬼又有共同点,她们既美丽多情,又心地善良,还与人演绎了一段纯粹的爱情故事。这些(包括《鸠绿媚》、《鬼恋》等在内)人鬼恋小说展示了中国鬼文化中最精彩、最优雅、最浪漫的一面,即可亲的善鬼与人发生超越界限的畸恋。
小说《将军的头》也是一个奇特的人鬼恋鬼话。花将军是个有着复杂人格的人:他有藏人血统,但他是汉将且爱上了汉族少女;他是将军,按军法杀了骚扰少女的士兵,但他也在骚扰少女。在认同的身份与汉人少女之间、在军法与爱欲之间,他都选择后者,理性无法掌控欲望,所以,他说即使自己被砍头、躯体也要找到她。肉欲驱使下的话语,不是豪言,是谶言。因为有了这句话,故事的走向就已确定,小说的魔幻色彩也由此而来。显然,纯粹欲望驱使下的行为借助了巫文化,如果不是谶言,将军的话语就是无法落实的誓言,是谶言使他完成了誓愿。同时,必须指出的是,一语成谶不能没有中国鬼文化,人死为鬼,无头将军是鬼,因此,他生前死后都爱汉人少女,死后之爱是生前之爱的延续。或许,与其说鬼是可爱的还不如说将军这个人可爱,将军对少女的痴情导致了超凡行为,所以,《将军的头》毋宁说是鬼话不如说是人话。
充满浪漫传奇色彩的鬼故事再现了中国人“鬼可爱”的文化心理。以科学精神来看,鬼故事未免不够入时,但在审美方面,承旧而有创新,拓展了现代文学的审美空间。这类小说虽然古已有之,但海派文学在都市语境下继续展示了中国鬼文化的独特之美。在上海,通俗爱情故事极为流行,鬼文化如同佐料,它的加入增添了小说的奇幻色彩,叶灵凤《落雁》、《鸠绿媚》、施蛰存《将军的头》、徐訏《园内》、《离魂》、《鬼恋》等把中国的“鬼可爱”演绎成了都市传奇,变成市民读者的文学盛宴,尤其是《鬼恋》,它风行一时。显然,“鬼可爱”作品在美学与市场方面都是成功的,美中不足的是,它有悖于时代精神。不过,以单一的科学精神来统御文学并不足取,虽然这在特定时期有助于民族文化的现代发展,但科学思维在破解鬼魅之奇幻后,也消解了鬼魅所蕴涵的奇幻之美。海派鬼文学跳出科学至上的怪圈,有复杂的文化内涵,在承续传统审美情趣的同时,还洒脱地超越了启蒙精神的夹缠,海派文学精神的混杂由此也可见一斑。
诚然,海派鬼文学中也有一些以科学精神祛除鬼幻魅的作品,但这不是主流。从有影响的小说以及反响很大的《论语》鬼故事来看,海派鬼文学在一定程度上反拨了五四崇尚科学的精神,在作品里,鬼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联系颇为紧密。如果说现代化存在有一个祛魅化过程,即“是指把神对人世和命运的责任发还给人,宗教的神学观念被人的理性观念所取代”[9],如果说在新文学里,五四确立了一个祛魅的传统,那么,海派鬼文学则在特定程度上将人的命运交给了神鬼,这是反现代化、反祛魅、反传统化的。上文三个方面的论述可能简化了现代中国鬼文化的内涵,但由于论文无意于对鬼文化进行深刻而系统的剖析,而只是探讨海派鬼文学对传统文化的承继和包容,并由此探究海派鬼文学复杂的精神特征,所以,论述鬼魅的传统想象并未涉及中国深层次的鬼文化。但这也足以表明,海派鬼文学偏离了五四新文化轨道,在精神上它所欠缺的是现代理性,更少了科学之光辉,从实质上看,鬼文学没有剥离和批判民族的鬼文化,世俗化的日常生活仍与鬼魅混杂、纠缠,这种反现代、反祛魅的文学在最具现代性的都市盛行就值得研究了。
海派鬼文学之所以包容传统、反拨科学祛魅,在于海派文学是一种消费主义文学,它的生产与存在基于市民的文学消费,而市民的文学趣味难以超越传统的文化精神。一个民族的文化心理须历经漫长时间的积淀而成型,同样,它的解体也非一蹴而就,新文化人自觉地以西学来解构传统,这种实践进行得轰轰烈烈,这也在文学创作中得到体现,所以,鲁迅等许多人的鬼魅形象是现代想象,但市民文学就止于传统。邵洵美办《论语》杂志十分在意读者的趣味,连续两期的鬼故事是市民的文学大餐,所以,《论语》鬼故事多数是地道的中国鬼故事。
对海派鬼文学,不能以科学或现代精神简单地予以抹杀。文学除了启蒙功能,还有审美与娱乐功能,这是海派鬼文学存在的理由,同时,科学祛魅,在文学上意味着奇幻之美的丧失,反之,反科学祛魅就是文学幻魅之美的复归。
[1] 肖向明.幻魅的现代想象[D].广州: 中山大学人文科学学院, 2006: 43.
[2] 孔子.祭义[C] // 崔高维.礼记.沈阳: 辽宁教育出版社, 2000: 160.
[3] 邵洵美.闻鬼[J].论语, 1936, (91): 921-923.
[4] 艾仑·C·詹金斯.鬼文化[M].郝舫, 金淑琴, 杨卫民, 译.上海: 上海文化出版社, 1988: 1.
[5] 王充.论衡[M].长沙: 岳麓书社, 1991.
[6] 徐华龙.中国鬼文化[M].上海: 上海文艺出版社, 1991.
[7] 邵洵美.编辑随笔[J].论语, 1936, (92): 1016-1020.
[8] 邵洵美.编辑随笔[J].论语, 1936, (91): 937-941.
[9] 周宪.审美现代性批判[M].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05: 114.
Anti-disenchantment: Main Features of Shanghai School’s Ghost Literature
CHEN Xushi
(Colleg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Ningbo University, Ningbo, China 315211)
The Shanghai School’s ghost literature did not get rid of unreal ghosts and goblins with scientific spirit.On the contrary, it had contained the traditional spirit.Ghost literature had reproduced Chinese ghost culture’s mysterious features, which had vividly reflected Chinese psychology of fear of ghosts.It had also mentioned many stories of lovely ghosts, which were mainly about human-ghost romance.The Shanghai School’s ghost literature refuted the new tradition of modern literature and further developing the mysterious features of the ghost literature.
Shanghai School’s Ghost Literature; Ghost Culture; Anti-disenchantment
I206.6
A
1674-3555(2010)06-0085-06
10.3875/j.issn.1674-3555.2010.06.012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编辑:刘慧青)
2010-03-29
陈绪石 1968- ),男,江西瑞昌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