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东北
(沈阳体育学院 马列德育教研室,辽宁 沈阳 110102)
孙中山的联盟外交
朱东北
(沈阳体育学院 马列德育教研室,辽宁 沈阳 110102)
护法运动失败后,孙中山尝试以新的方法再造民国。在外交战略方面,他实行了由寻求世界为主、联盟为辅向寻求联盟为主、世界为辅的转变。他主张平等互惠地争取外援,在开放灵活的民族主义立场上寻求联盟。孙中山联盟外交虽有“结强援”的成分,但实现世界和平是其联盟外交的终极追求。
孙中山;联盟外交;帝国主义国家
护法运动失败后,孙中山尝试以新的方法再造民国。采取怎样的外交战略,自然成为重组的南方政府的重要课题。孙中山是具有全球视野的革命家,他不仅倡导“大亚洲主义”,开展亚洲联盟,而且多方斡旋,选择并积极构建强国联盟,以作为建设新国家的外力支援。笔者依据现有资料,对孙中山联盟外交的开展及其政局演变作以概略考察,为理解中国外交提供一个视角。
20世纪前后,社会达尔文主义成为资本主义世界最重要的组织话语。在中国,无论是革命派还是维新派都使用这种话语动员民众,这种话语实际成为“革命意识形态”。[1]进入1920年代后,从民众到精英,公理战胜强权的呼声越来越高,新的“革命意识形态”逐渐展现。在这种转变中,孙中山发挥了独特作用。孙中山强调民族、民权、民生,要求实现中国人的自由幸福。他在《实业建设》中说:对外国而言,“将来各国欲恢复其战前经济之原状,尤非发展中国之富源,以补救各国之穷困不可也”;对中国而言,“惟发展之权,操之在我则存,操之在人则亡,此后中国存亡之关键,则在实业发展之一事也。”[2]在书中他提出了建设新中国实业的六大计划。为了争取国际支持,孙中山把这本书寄给许多国家的有识之士。可见以中外之合力发展中国实业,已成为孙中山当时的主要思想理路,成为其再造民国的重要战略。
经过几次挽救共和的努力之后,孙中山的认识不断深化,重新解释了自己的革命原则。其中一个显著的变化,是对帝国主义国家的态度愈益强硬,这是帝国主义各国各派力量在中国进行利益角逐的结果。1917年帝制复辟平息之后,北京政府为直皖掌控,段祺瑞急于实现武力统一,因为西原借款而签订中日军事协定,加之其他名目繁多的外债,段成为众矢之的。针对此种局面,1920年4月3日,孙中山发表《中国人之直言》,他精辟地指出中国需要智力与机器,但不需要钱。他认为:“我们不要任何的利益,我们要进行抵制,正如我们要求北京所采取的行动。我们没有南北之分,我们都是,以中国人的身分,认为如果美国那边有钱来,一定要采用机器、工程师、有效率的专家、管理等形式。”[3]249由此可见,孙中山对智力与机器情有独钟,因为这些是中国实业建设所缺乏的必需要件。与孙中山相比,北方军阀政府表现得更为短视,他们希望获取直接而实惠的贷款和武器,出现了军阀与列强各取所需的短期交易。而孙中山则放眼长远,强调实现民族的觉醒与自立。从表面上看,北方占据正统而强调武力,南方偏据一隅而弱于军备;而从实际看,北方耗国力而藏险诈,南方顺民愿而行主义。
那么,应该以怎样的原则来争取外援、实现联盟以振兴国家呢?孙中山提出三条原则:1.双方地位均等。中国与联盟国须在平等互惠的原则下开展合作。2.双方各尽所能。外国提供机器、工程师、有效的专家、管理等,中国提供原料和人力,共同开发中国实业。3.中国独立自主。中国不能永久购买那些易于制造的物品,中国迟早要自己制造需要的东西。[3]247-249这便是平等互惠的原则。
孙中山的联盟原则也反映出后当时中国的两难境地:既要反对帝国主义强权,维护本民族的生存底线,又不得不依赖外来的智力与机器,实现自身经济体系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型。这几乎是所有后发展国家和民族都必须面对的境地。孙中山在重组政党、重新定义党的主义的同时,在对民众的宣传动员中逐渐强化了反帝成分。可是带领中国这样具有深厚文化传统的国家走向发展与进步,亦即走向西方社会已经完成的现代化,学习的目标其实也是排斥的目标,这种学习与排斥目标的同一,注定了革命者的烦恼——这既是现代化的要求,也是政治现实的需要。这也是现代史中的政治集团明知会落口实于政敌,但还是不得不为之的个中原因。然而,中国民族民主革命者多次被世界强国冷落,1920年5月11日,美英法日侵略中国的新金融组织——四国新银行团宣告成立,帝国主义国家的短期投机与中国军事集团的暂时获利,危害了中华民族的长远发展利益,并且呈现出持续蔓延的局面。
在孙中山千方百计争取外援的行动中,民族主义是他挥之不去的时代烙印。在诸强国中,日本是最想灭亡中国的国家,然而,在日本“二十一条”提出之前,孙中山曾致函日本首相兼内务大臣大隈重信,力图争取中日联盟,他写道:“以言破坏之际,得世界一强国为助,则战祸不致延长,内免巨大之牺牲,对外亦无种种之困难。……以言建设之际,则内政之修善,军队之训练,教育之振兴,实业之启发,均非有资于先进国人才之辅助不可。”[4]可以看出,孙中山有将日本作为“先进国”加以联络的愿望。基于“大亚洲主义”的情绪,孙中山曾希望结成日德中同盟反对英法俄。[5]然而时局的不断变化,使联盟外交面临新的调整。以参加世界大战为由,日本军阀与北洋军阀的军事协定对双方来说更加实惠,且主宰了中日关系的走向;而孙中山与日本政治家的关系却仅限于私人往来,没有什么力量。与此同时,俄国因疲于欧战而发生革命建立新政权。在许多人尚在怀疑、观望之时,孙中山果断地认为俄国将会变成可能的盟友。
时局日新月异,联盟外交的国家也在更替,唯一不变的是孙中山的民族主义感情。在孙中山看来,“二十一条”、拉拢北京政府参战、敦促南北议和,一直是日本军阀征服中国的秘谋。1920年8月5日,孙中山表达了他的民族主义主张:“不论现在有甚么商量在这里进行,我们对于留存二十一条款的条件,万不承认。二十一条款和军事协约,是日本制的最强韧的铁锁链,来绑中国手脚的。实行二十一条款之统一的中国,就是日本把中国整个征服去了。我们革命党,一定打到一个人不剩,或者二十一条款废除了,才歇手。”[3]300由此可见,孙中山联盟外交是以民族立场为前提的。也因此,他认为日本军阀的做法并不高明,他致信日本文部大臣犬养毅:“日本无远大之志、高尚之谋,只知步武欧洲侵略手段,竟有并吞高丽之举,致失亚洲全境之人心,殊为可惜!”[6]他极力劝说日本顺应时代发展,放弃朝鲜,帮助中国南方革命,承认俄国革命政权,不再步列强后尘而使强权与公理之战与黄白之战相汇合,保持世界上人口最多之亚洲免受帝国主义国家殖民之苦。可惜日本并未听其劝诫,还是一步步走向了自我毁灭之路。
民族主义是孙中山革命理想的重要部分。1920年11月4日,孙中山在上海国民党本部解释三民主义时,阐发了民族主义的内涵:“现在说五族共和,实在这五族的名词很不切当。我们国内何止五族呢?我的意思,应该把我们中国所有各民族融成一个中华民族;并且要把中华民族造成很文明的民族,然后民族主义乃为完了。”[3]304可见维护中华民族的大一统是孙中山民族主义的根本。然而英、美、日等帝国主义列强为了实现其在华利益,必然要挑动、制造中华民族分裂,他们各自扶植在华利益的代理人,并因害怕孙中山求统一驱列强而拒绝承认南方革命政府。[7]所以孙中山及其南方政府遭到帝国主义国家孤立便不难想见。
1921年10月8日,孙中山贯彻护法主张,向国会提出北伐案。经同意后他再行武力护法,以实现革命夙愿。12月4日,孙中山在桂林组建大本营,积极筹备北伐,准备于民国十一年春入湘。[8]1922年1月4日,孙中山为北伐造势,在桂林提出建设新国家的主张:“吾人今日当铲除此假意赞成共和者,实行真共和,必造成如法如美之共和国家。”[9]55反对列强的对华政策而仍然主张学习西方,是其对外思想的重要内容。在演讲中他认为苏联与美法等国并非水火不容,只是有新旧程度的不同:“法、美共和国皆旧式的,今日惟俄国为新式的。吾人今日当造成一最新式的共和国。”[9]56可见他能够顺应世界形势的流变,不断调整、解释其外交倾向。这种开放性与灵活性,成为孙中山联盟思想的明显特征。
6月,在英美支持下陈炯明对孙用兵,并与直系暗合,导致粤变发生。北伐部队为解后方之危,被迫从江西回师广东讨伐陈炯明,一期北伐遗憾收兵。6月12日,孙中山对报界表明不妥协的态度:“陈家军若改变态度,即不啻如天之福,万一无效,就不能不执行我海陆军大元帅的职权制裁他们了。”[9]1506月16日,陈炯明围攻总统府,孙中山为躲避乱兵,登上“永丰舰”。当时陈部在广州约二万五千人,而孙中山统辖的士兵只有五百人,海军则完全拥孙。孙中山对外交总长伍廷芳说:“今日我必率舰队,击破逆军,堪平叛乱而后已。否则,中外人士,必以为我已无摄之能力,且不知我之所在。如畏慑暴力,潜伏黄埔,不尽职守,徒为个人避难偷生之计,其将何以昭示中外乎?”[9]151-152陈炯明曾是孙十分器重的将领,所以,陈的背叛对孙中山外交战略的调整产生了重要影响。孙中山因此采取了更为激进的反帝反军阀路线,进一步青睐俄国的革命、德国的国家社会主义便成为必然。
中德俄联盟的构想是在一战后逐渐浮出水面的。1918年11月,俄国十月革命成功后一年,也是德国战败签订停战协定之时,中德俄同盟最早提出。孙中山的首位使德代表曹亚伯到达柏林后,向德国外交部提出中国(广州政府)与德国、苏俄结盟的建议。[5]1922年8月9日,孙中山乘英舰“摩轩号”赴香港,途中对幕僚谈到当时的国际局势:“吾国建设,当以英国公正之态度、美国远大之规模,以及法国爱国之精神为模范,以树吾民国千百年永久之计。”[9]516可是经过一段追寻、探索后,孙对英美法的企图已经明了,他更言说:“然而今日中国之外交,以国土邻接、关系密切言之,则莫如苏维埃俄罗斯。至于以国际地位言之,其与吾国利害相同,毫无侵略顾忌,而又能相携互助策进两国利害者,则德国是也”,“今后吾国之外交,对于海军国,固当注重,而对于欧亚大陆之俄、德二国,更不能不特别留意,不宜盲从他国,致为人利用也。”[9]517孙所称的“海军国”是指欧美各国,俄德为“大陆国”。既然联盟大国是势所必须,“海军国”又不平等待我,那么,俄德这样的“大陆国”便成为孙中山新阶段联盟外交的选择。
经过一段时间的对峙、反复,直到1923年1月,孙中山才打垮了陈炯明,陈逃往惠州。[10]9月30日,孙中山在上海向《大陆报》记者发表谈话,公开申明他对德俄的态度:自德国解除武备和俄国取消在华一切特权之后,在中国看来,这两个国家已经成为站在“不侵略”地方的国家了。自苏维埃俄罗斯成立之后,过去对于中国政府独立和领土完整最大的危险之一业已消除。在劳农政府继续和忠于它“非帝国主义”政策的时候,俄罗斯并没有可使“一个民主的中国”生畏惧的地方。[11]
这种政策也得到了中国共产党部分人士的支持,蔡和森写道:“中德俄联盟的政策,不是利于一人一党的政策,乃是利于中国全体被压迫民族的政策;中国民族是否永为英美法日帝国主义的奴隶,或摆脱他们的羁勒而独立,全要看这种政策的成功与失败。”[12]蔡和森清楚地指出,中德俄三国联盟不同于那些出于外交利益考虑的暂时共同体式的其他联盟,而是一种具有重建世界格局、实现世界和平战略意义的革命联盟。
10月4日,《向导》第一期发表蔡和森的文章《统一借债与国民党》。文章指出,中国政治发展的目标为“谋经济上政治上之自由发展与完全独立”。实现方法为:1.与全世界被压迫民族之好友苏维埃俄罗斯,及已完全解除武装再无侵略能力并且最富机械与技术人材之德意志缔结经济同盟。2.努力完成民主革命,推翻军阀及国际帝国主义在中国之特权与压迫,建立完全自由独立国家,仿照苏维埃俄罗斯之不损主权不受束缚的招致外资及权利让与等等政策,迅速的自主的开发中国大工业。[13]这个方案的对外战略与孙中山的想法吻合,然其对内战略虽与孙的三民主义有接近之处,但双方根本建国方向仍有一定差距,所以,孙中山当时没有对此方案明确表态。经过一段时间的沟通、协调,这种内外战略才逐渐成为国共合作的政治基础。
从孙中山的政治性格来看,无论对内对外,很少放弃联合和团结可能力量的一线希望。但是,当他发现其目标无法实现时,也会完全抛弃以前的经验和习惯。对孙中山来说,凡是可以灵活变通的,都不过是一种策略,或是一种工具,为了达成最高目的,所需运用的工具自不仅止于一种。为了救国与建国,只要符合实际需要,变换工具与策略又有何妨?[14]革命前期,孙中山遵循的是世界主义的外交路线,他对争取任何一个西方列强如英法美日等国的援助都曾抱有希望,并为之进行不懈努力,但结果都遭到了拒绝。[15]这使孙中山在争取强国援助时从单纯策略考虑转向以政治选择为主导。[16]由于苏联革命与建国成功范例的影响,以及从多次失败中汲取的教训,促使孙中山在人生的最后几年积极着力于“中德俄同盟”的建立。孙中山的这种外交战略,对1920年代初的南方政府产生了重要影响,并且展开了相应的外交活动。
作为一个富于理想的政治家,世界和平是孙中山的最终理想。孙中山的联盟外交具有鲜明的内涵和广阔的外延,他在联合平等待我民族的同时,也注意联合其他民族,共同反对帝国主义。中德俄联盟符合孙中山的外交战略以及和平理念,所以他不断呼吁欧美列强向俄、德学习,放弃敌视中国的态度,认为只有列强平等对待被压迫民族,才能实现世界和平。需要指出的是,孙中山的“中德俄联盟”不是孤立存在的,这个联盟与其他联盟并行不悖。对西方国家,他不仅主张联合平等待我的强国如德俄,也不放弃对英美等其他国家的争取,对这些国家他更多地强调中国的丰富能源与西方技术的互补,是一种政治经济的联盟。对东方国家,包括命运相同的国家如印度、高丽、安南,以及命运不同的国家如日本,他更多地强调文化的一致,是一种政治文化联盟。然而,无论是政治经济同盟,还是政治文化同盟,“简而言之,就是要为被压迫的民族来打不平的问题”[17]。考诸于史,各种联盟大多高擎“世界和平”的旗帜。然而,评价一个联盟到底是不是追求“世界和平”,归根结底,要看这种联盟是以国际正义为目标,即辅助弱小民族,还是为了实现狭隘的集团利益,欺凌弱小民族。孙中山的联盟外交虽然明显有“结强援”的成分,但那不过是一种不得不要的工具和策略。孙中山的联盟外交呈现出多方联合的景象,而为弱小民族争权益则是其联盟外交的终极追求。
考察孙中山对世界各国关系的探寻历程,可以发现其外交战略经历了由寻求世界为主、联盟为辅转向寻求联盟为主、世界为辅的转变。孙中山的这种转向,由当时国际国内的环境、形势决定,这种转型是时代的必然,并非个人所能左右。只有把握好时代潮流,以我为主,灵活联盟,才能推动中国科学发展,也才能努力追求世界和平。
[1]杜赞奇.从民族国家拯救历史:民族主义话语与中国现代史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03:130.
[2]孙中山.孙中山文粹:上卷[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298.
[3]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室,等.孙中山全集:第5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6.
[4]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室,等.孙中山全集:第3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4:84-85.
[5]田岛信雄.孙中山与德国:兼论中德苏联盟的构想[J].南京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3):77-79.
[6]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室,等.孙中山全集:第8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6:402.
[7]陈仁霞.南方政府与魏玛共和国:孙中山联德失败之分析[J].南京社会科学,2001(10):66.
[8]蒋纬国.国民革命战史:第1部·第3卷[M].台北:黎明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1:520.
[9]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室,等.孙中山全集:第6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6.
[10]张治中.张治中回忆录:上册[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5:54-55.
[11]李玉贞.孙中山与共产国际[J].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6:147.
[12]和森.中德俄三国联盟与国际帝国主义及陈炯明之反动[J].向导.1922-10-04.
[13]和森.统一借债与国民党[J].向导.1922-09-13.
[14]朱宏源.再论孙中山的民族主义[J].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93(22):353.
[15]纪乃旺.孙中山联德活动述略[J].东方论坛,2001 (4):67.
[16]桑兵.孙中山的活动与思想[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1:372.
[17]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室,等.孙中山全集:第11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6:409.
[责任编辑 朱 涛]
K261.2
:A
:1009-1513(2010)04-0030-04
2010-08-31
朱东北(1981—),男,汉族,吉林长春人,硕士,讲师,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政治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