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温家宝总理会见中国发展高层论坛外方代表侧记

■ 中国经济时报记者 李慧莲

“如果说在危机一开始的时候，我反复呼吁的是人们要建立起信心和勇气，现在我所强调的就是人们要冷静和清醒。”3月22日下午4点半，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西大厅，温家宝总理面对出席中国发展高层论坛的60多位外方代表和30多家中外媒体道出了他“想讲”的一个观点。

“在面对金融危机和世界困难当中，我们需要同舟共济，携手合作。”温家宝认为，世界经济的恢复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因此他呼吁：“世界上所有负责任的国家，世界上所有有良知的企业家，都不要打贸易战和货币战。”

由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主办的中国发展高层论坛2010年会，以“中国和世界经济：增长·调整·合作”这个主题吸引了来自中国和世界各地的官员、学者、企业家，与会者进行了坦率、深入的交流和研讨，不时有智慧火花闪现。在参加了11次论坛报道的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眼中，当天温总理的会见无疑是本次论坛这部交响曲的华彩乐章。

在回答外方代表提问前，温家宝微笑着介绍说，今天的会见与往年有两点不同，一，中央政府的几位主要部长，从外交部长、商务部长、财政部长到发改委主任都在座；二，我们之间的对话全程对记者开放。而留给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最深印象的是温家宝在展望中美关系时引用南宋诗人陆游的两句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总理的吟诵使会见厅内响起了会意的笑声。

中国的金融改革不能停顿，要继续深化

汇丰集团主席葛霖首先提问：随着金融危机的爆发，在中国有人会感到资本市场有些紧张，我想了解中国政府在这方面有什么看法和考虑。

温总理说，中国经济能够较好地应对危机，基本上还是靠金融体系比较健康，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这固然有这些年我们对金融改革高度重视并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的原因，但是我也并不认为中国的金融体系没有问题。只是我们的银行没有敢投入高杠杆这种风险的投资。至今我认为欧美的银行在监管方面还是比我们有经验。

“我第一次参观伦敦金融城的时候，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门多窗户小。当时我认为欧洲的银行监管十分严格，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万万没想到，这场金融危机把欧洲的银行业卷进去了，这又使我感到非常遗憾。”

温总理说，我们绝不能靠幸运来应对困难，必须建立一个完整的、健康的、可持续的金融体系。做好这件事情并不容易。“我不想跟大家做任何隐瞒，去年我们提出的是‘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也就是说，要使货币流动性保持合理的充裕，而且使贷款要平衡可持续，但是结果并没有完全按照我们的意愿来实现，这就说明我们在金融管理和监管上还有不少的漏洞。”

温总理说，有些不了解中国的人，以为是中国政府有意这样做的，甚至把这些问题同中国的社会制度联系在一起，“我这里要作解释，中国政府没有这样的意图，这恰恰是我每天担心的问题。”

“在去年夏季达沃斯会议上我就提出了要管理好通胀预期，而且我们加强了贷款管理。应该说，对待这些问题我们认识还是比较早的，但是今年一月份又有一个贷款的小松动，这不能不使我想到，还是机制上的问题。”温总理说，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中国的金融改革不能停顿，要继续深化。

温总理说，金融危机还没有过去，当前摆在我们面前最重要的任务是防止系统性风险。

温总理说，中国重视发展资本市场。近一、二十年，中国资本市场的发展速度是很快的。我们在资本市场最困难的时候，推出了资本市场改革的若干措施，那时A股市场大跌，群众议论纷纷，政府的负担也很重，我们没有别的出路，只有继续推进改革，坚持发展资本市场，结果我们这步走对了。去年我们又推出了创业板。

温总理说，我们就是要把以间接融资为主，变成间接融资与直接融资相结合，充分发挥资本市场的作用。

我们把中国经济的未来寄托在科技的发展上，特别是高新技术。

第一次参加论坛的杜邦公司董事长、首席执行官柯爱伦女士很想知道中国政府如何看待先进技术，比如生物技术这样的先进技术。

温总理说，首先，我代表中国政府表一个态，就是我们欢迎跨国公司到中国来经营。“至今我仍认为大的公司企业是应对经济危机的主力，也是世界经济复苏的主力。”

他说，这次金融危机受害最深重的是实体经济，包括一些大的跨国公司。但是，一些公司在困难中站住了，并且发展了，主要是因为他们有科技的实力和人才的优势。“大家回想一下世界历史上的几次经济危机，都伴随着大的科技变革，正是因为科技革命，使技术有新的突破，才使经济有大的发展，克服了危机。我们把中国经济的未来寄托在科技的发展上，特别是高新技术。”

他说，中国愿意同世界上先进的生物技术企业加强合作，学习先进技术和先进经验。

“最后我想说，我们会给你们创造机会，也请你们不要失掉机会。”

中国决不会走发达国家先排放后治理的老路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教授尼古拉斯斯特恩问：在中国制定“十二五”规划时，有没有可能制定更加雄心勃勃的目标，比如实现绝对减排10%这样一种目标？

温总理说，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多讲历史，如果讲历史的话，当前气候变化形成的原因还是一百多年来发达国家排放造成的。像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无论从排放总量还是人均排放量来说，在历史上都不是最多的。今天我想讲的是，我们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发展中国家，提出自主减排的目标，是有诚意的。“我在这里郑重地说，中国决不会走发达国家先排放后治理的老路。我们把节能减排作为一项基本国策，并且贯穿在‘十一五’规划、‘十二五’规划以至今后的整个发展过程中。”

他说，“十一五”规划确定的目标是用五年的时间使碳排放强度降低20%，现在四年过去了，前四年完成不到15%，因此“十一五”最后一年，只有实现5%以上才能完成原来的计划。

温总理说，我们实现这样的目标已经付出很大的代价，四年来我们压缩钢铁的产量近一亿吨，压缩小火电6000万千瓦，还压缩了水泥的产量，这些企业的倒闭以及工人的安置都带来很大困难。

温总理说，我们对外部讲要坚持共同但有区别责任的原则，中国的减排是自主的；但是对我们内部，我们的指标是带有约束力的。也就是说，要经过考核、评估并报经人民代表大会批准和审查。

“我在哥本哈根会议上已经代表中国政府郑重宣布，到2020年中国的碳排放强度要减少40%-45%。我们要把这个目标分解落实到‘十二五’规划当中。中国提出的减排目标是不附加任何条件的，而且我们经过努力，争取做得更好。”

世界上所有负责任的国家都不要打贸易战和货币战

美国C·V史带投资集团董事长、首席执行官司莫里斯·格林伯格问：目前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机构举行会议，会不会有助于解决目前大国之间存在的分歧？

温总理说，你的问题虽然很短，但很深。

“我想讲一个观点，在面对金融危机和世界困难当中，我们需要同舟共济，携手合作。如果说在危机一开始的时候，我反复呼吁的是人们要建立起信心和勇气，那么现在我所强调的就是人们要冷静和清醒。”

温总理说，我对形势估计得还是较为严重的。他说，世界经济出现了复苏的势头，但是一些大的经济体失业率高居不下，一些国家的主权债务还不断地暴露，世界的货币汇率以及大宗商品的价格不稳定，通货膨胀的弥漫使很多国家的决策处于两难境地，这些都使我们感到世界经济的复苏不是一帆风顺的。

“我在这里呼吁，世界上所有负责任的国家，世界上所有有良知的企业家，都不要打贸易战和货币战，因为那对我们应对困难于事无补，反而消耗我们的合力。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相互尊重，平等协商，加强合作。”

温总理说，中国可以保证做到三条：第一、办好自己的事，不给世界添麻烦；第二、绝不以邻为壑，要加强与世界各国的协调配合；第三、要同世界各国一道加强国际体系的变革和政策的协调，共同应对危机，使复苏更加稳定。

中国绝不追求贸易顺差，相反要想方设法扩大进口

论坛上，与会者对目前世界上出现的贸易摩擦和保护主义现象普遍感到担心，摩根士丹利公司（亚洲）董事长史蒂芬·罗奇在提问时引用了这个共识。那么，世界应该如何全力避免滑入这个危险的陷阱？

温总理说，中国和世界许多国家一样是主张自由贸易的，因为只有自由贸易，才能使经济流动，才能使世界和谐，才能使人们的生活多样化。“我愿意借这个机会向国际社会传达这样一个信息：就是中国绝不追求贸易顺差，相反要想方设法扩大进口，从而保持国际收支的基本平衡，这是我们长期应该努力的方向。”

温总理说，中国的贸易要想恢复到金融危机以前的状况恐怕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是，国际金融危机也迫使我们加快了经济增长方式的改变，现在已经出现两个值得注意的情况：

第一，去年中国经济增长目标的实现，是在出口下降16%的情况下取得的，因此主要是靠内需。

第二、中国的顺差也在逐步减少。中国去年出口下降16%，而进口下降11%，顺差减少1020亿美元。

温总理说，从去年10月份到今年3月份，中国由贸易顺差200多亿，到今年3月上旬，已经出现逆差80多亿美元。

“说句老实话，见到这种情况，我心里暗暗地高兴。这是真心话。”

转变发展方式将放在“十二五”规划的重要位置

史蒂芬·罗奇的第二个问题是：在“十二五”规划的制订过程中，中国政府会不会出台一些具体的刺激措施，设定一些具体的目标，真正实现经济增长的重心逐步向居民消费带动型的转移，加快经济增长方式转变？

温总理说，如果大家注意的话，我在金融危机之前就提出了中国经济存在“不协调、不平衡和不可持续”的问题。

他说，虽然从总体上看中国应对此次危机还是比较好的，我们仍然看到我们这方面的问题暴露得很充分，“因此我的结论是：这场危机实际上是对中国经济增长方式的挑战。”

温总理提醒大家注意，《政府工作报告》中对于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用了“刻不容缓”四个字。

温总理说，我们之所以提出要处理好保持经济平稳较快发展和调整结构转变发展方式与管理好通胀预期三者的关系，这是从中国实际出发的。他说，美国有200万失业人口，这使政府十分焦急，但是中国就业人口的压力是2亿而不是200万。“中国城乡存在很大的差距，昨天我刚到西南的旱区云南去了一趟，我在那里还看到耕地用‘二牛抬杠’的情景。”

温总理说，我们必须坚持可持续发展，并且把转变发展方式放在“十二五”规划的重要位置。他还说，“十二五”规划编制将是一个开放式的编制过程，会听取国内各方面的意见，也会吸收国际的意见。“因为我们有一个基本的认识，就是中国的发展离不开世界。”

中美关系要向前看

美中商会主席、陶氏化学公司董事长利伟诚把此次论坛上最热门的一个话题摆在温家宝面前：您对中美之间即将于5月份举行的第二次战略与经济对话有何看法？如何才能使两国关系恢复正常发展？

温总理说，中美两国的关系非常重要，不仅关系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在一定程度上还超越了两国的范围。两国经贸关系是两国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两国经贸关系现在存在一些矛盾和问题，但是我相信，只要平等协商、互谅互让，总是可以找到办法解决的。

他说，5月份将要举行的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对话，也是中美解决相互矛盾和问题的一次重要机会，我们高度重视。

“我注意到今天企业家向我的提问是充满了友好、理智和智慧的，中美关系也一样，要向前看。”

说到这里，温总理引用了南宋诗人陆游的诗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温总理说，美中商会也是中美友谊的桥梁，我想通过美中商会向美国企业转达这样一个信息，就是：中国欢迎美国企业到我们中国投资经营，中国会加大美国产品向中国的进口。

完善社保体系对困难群体尤为重要

亚洲开发银行行长黑田东彦问：在未来几年如何实现国家的收入逐渐从企业转入居民和公共部门？改变目前的收入格局，中国政府有没有具体的考虑？

温总理说，我在答记者问的时候讲过一句话：我将在我任期内致力于促进社会公平，因而建立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就成为一个重要的任务。

“在十多年以前，中国几乎还没有社会保障体系这个概念，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初步建立了社会保障体系的框架。养老保险不仅在城市普及，而且我们今年开始在农村23%的地区进行试点。农民从种粮不交税，到实现养老保险那是一个极大的转变。

我们的医疗保险尽管水平比较低，但是已经覆盖12.4亿人。新农合政策使农民能够上医院看病。过去许多农民死亡是在家里，生孩子也是在家里，现在能到医院了，这是一个极大的变化。”

我们为了防止人口老龄化，专门建立了社保基金，现在的社保基金已经储备超过7000亿。

我们实行了九年真正的免费义务教育，而且最近我们又实行了中等专业学校对农村困难家庭的免费教育，我们的助学金由很小的比例到成十倍地在增加。

温总理说，在增加居民收入上，分三个层次：第一、就是居民收入占整个国民经济收入分配的比例要逐步提高。第二、就是个人收入占企业经营收入的比重要逐步提高。第三、就是运用财政的杠杆，在二次分配中更加注重公平。

“虽然所有这些工作我们都在起步阶段，还不完善，但我们将坚持不懈地做到底。”

温总理说，即使把购买力水平的不同计算在内，中国的绝对贫困人口也超过4千万。中国的低收入人口达到2.7亿。因此，完善社保体系对困难群体尤为重要。

原定1个小时的会见已经进行了1小时40分钟。会见将要结束时，论坛外方主席、福特汽车公司总裁、首席执行官艾伦·穆拉利说，“我想我可以代表所有我的同行对您说，我们对您以及您所带领的队伍所发挥的领导作用感到非常振奋。您果断地采取行动，在适当的时候采取了适当的措施，在稳定一个非常脆弱的局势上您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我想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对您表示感谢！”他说，我们所有人都非常期待能够继续为中国出现的了不起的变革发挥自己小小的作用。

“感谢您对我的鼓励，实际上您的这番话是对中国人民的鼓励。”温总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