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前中共的资本理论与政策述论*

2010-02-15 16:15
中共党史研究 2010年10期
关键词:资产阶级资本革命

田 永 秀

长征前中共的资本理论与政策述论*

田 永 秀

在中国革命史上,资本是与资产阶级紧密相关的问题。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反对外国资本,官僚资本,肯定工业资本,排斥商业资本。在土地革命以前,中国共产党对资本的政策还停留在理论设想的层面,设想在革命胜利后没收资本,实现资本公有。土地革命时期,中共的资本政策从没收资本逐步发展到利用资本。转变的原因是革命实践的直接推动、中国共产党人对中国革命的长期性和特殊性的认识加深、共产国际的影响。

长征前;中共;资本

中国共产党人对待资本的态度和政策,不仅直接与无产阶级的革命理想相关,而且是其处理与资产阶级关系的基础。学术界对中共的资产阶级政策以及“节制资本”政策的研究很充分,但对长征前中共对资本的态度和政策的研究却很薄弱。笔者拟梳理长征前中国共产党人对资本的态度与政策,分析中共从“没收资本到利用资本”的历程及原因等问题。

一、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对资本的认识和态度

《资本论》被公认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精髓。孙中山提出节制资本思想也曾受到马克思资本论的直接影响。早期共产主义者最早较全面介绍马克思的资本理论的当属李大钊。1919年9月,李大钊在 《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中比较详细地介绍了马克思的资本学说。他说,“马氏的余值说与他的资本说很有关系。他的名著就是以 ‘资本’这个名辞被其全编,也可以看出他的资本说在他的全学说中占如何重要的位置。”①中共中央党校党史教研室编 《中共党史参考资料》(一),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53页。此后一直到长征前,在中国共产党人的文章及党的文献中,经常提及 “资本”一词。

按照马克思的定义,资本具有双重属性。其一,是资本的一般属性,“资本一般,这是每一种资本作为资本所共有的规定,或者说使任何一定量的价值成为资本的那种规定性。”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444页。资本的一般性就是资本的增殖性。其二,是资本的特殊属性。资本 “不仅生产商品,不仅生产剩余价值,而且还生产和再生产资本关系本身。”“资本也是一种社会生产关系。它是一种历史的生产关系。”①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 634、835页。资本的特殊性是指资本所反映的生产关系属性,是与生产资料的所有制性质相联系、由其所决定的。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资本所反映的是资本对雇佣劳动的剥削关系。

研究者曾普遍认为,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共将“资本”当成了“资本主义”的代名词,意即“资本”仅指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②杨宏雨:《我党对资本主义认识的八个阶段及其启示》,《新华文摘》2004年第2期。笔者仔细研究了长征以前的文献中提及“资本”的地方,发现并非如此。其时“资本”一词主要有三种含义:其一是代指资本家或资产阶级。如在大革命失败后,中共在谈到劳资关系时,反复言及“资本的进攻”,“资本因之进攻,工资减少,工作时间增加”。③《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5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0年,第646页。工人罢工运动,“不单是对于资本的反抗,而是进一步的经济要求”。④《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5册,第279页。很明显,这里的 “资本”是指其人格代表——资本家或资产阶级。其二,是指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如“中国全国生产力向独立的民族资本的路线的发展倾向,将要反对着由国际帝国主义所施行的使中国殖民地化的倾向……同样,中国民族资本发展的倾向,也要与中国尚很强固的封建剥削关系发生矛盾。”⑤《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5册,第185页。这里的“民族资本”显然指的民族资本主义这种生产关系。其三,“资本”指的就是可以增殖的价值或者财富。如李大钊曾指出,“资本有二个作用:一是自存,一是增殖。”⑥《中共党史参考资料》(一),第153页。瞿秋白也指出,“财富必须用在企业里,能变出余剩价值,方才成为资本。”⑦《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 2集,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376页。此种含义,才是中共使用“资本”一词中最常见的含义。

早期共产党人对资本是一种可以增殖的价值的基本属性,认识还是很清楚的。可以增值的价值——资本的具体载体既包括工厂、企业、商店、机器、原材料、产品等以物的形式存在的价值,也包括流通领域的货币资本。对中国当时的资本状况,早期共产党人认为是一种相对比较畸形的状态,如瞿秋白所说:“中国‘自己的’资本主义,从买办式的‘商业资本’起直进到官僚式的‘财政资本’,以全国经济总体而论,直成一极畸形的状态。”所谓畸形,即仅是 “军阀制度的政治及帝国主义的经济之副产品。”⑧《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2集,第2页。对其时中国资本构成中的不同部分,共产党人的态度也显示出较大的差别。

首先,反对外国资本和官僚资本。外国资本,是所有权属于侵华帝国主义国家或其商人所有的资本;官僚资本则是操纵在政府、军阀、官僚手中的资本。早期共产党人都很强调外国资本和本国官僚资本的反动性。他们认为,外国资本是帝国主义掠夺中国的工具:“资本输出是帝国主义的元素,帝国主义利用资本在殖民地剥削民众。”⑨《张闻天文集》第1卷,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第441页。因此,这些外国资本,于中国的生产力发展是毫无益处的,“帝国主义在中国的统治,是证明财政资本在殖民地与半殖民地的作用,是寄生虫的,高利贷资本的作用。它只破坏殖民地与半殖民地的生产力,而不能发展生产力。”⑪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695页。⑫《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2集,第108页。⑩这样,推翻帝国主义在中国的统治,没收其在华资本,是寻求民族解放的必然之路,“打倒帝国主义的主要口号是取消帝国主义一切特权,没收外国资本在华的企业和银行。”⑪⑪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695页。⑫《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2集,第108页。

1923年,瞿秋白提出了官僚资本的概念。他认为官僚资本,一是指清政府和北洋政府创办但实际上受帝国主义控制的近代工矿企业;二是指一些有权势的官僚、士绅等创办的近代企业。这种官僚资本买办性很强,“军阀财阀(官僚资本)勾结帝国主义,扰乱经济,为资产阶级发展之直接障碍,当然不能为中国争独立解放。”⑪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695页。⑫《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2集,第108页。⑫邓中夏也指出:“银行资本’(即官僚资本)是买卖公债及政治投资,又与军阀有深厚之关系,而并受外国资本之操纵”。①《中共党史参考资料》(二),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67页。因此,官僚资本的反动性是很明显的。

其次,否定商业资本,肯定工业资本。商业和工业资本是按行业类别划分的资本。在早期共产党人的眼中,工业 (主要指民族工业)资本创造财富,是促进中国经济发展的资本;而商业资本则被认为是追求投机利润的资本,且与帝国主义和反动政权紧密结合,是应被排拒的。邓中夏曾就资本家的政治态度进行了剖析:“‘商业资本’是贩卖洋货及代办原料出口,固然不能脱离帝国主义的关系而独立存在……‘工业资本’虽因外货外资之竞争或军阀扰乱之阻碍,而往往促起他们有政治革命的动机,然而终因顾虑目前之利益,亦不过只有动机罢了;即或有时动机见诸行为,亦不能坚持到底,终出于与军阀及帝国主义调和妥协之一途。”②《中共党史参考资料》(二),第67页。他认为,资本的业别决定了资本家的政治态度,工业资产阶级有革命性,也有妥协性,而商业资本家则不具有革命性了。其后,中共中央在关于土地问题的决议案中也指出:“高利贷资本与商业资本,仿佛石磨上的两块磨片,榨取农民的私有土地。”③《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335页。纵观长征前中共对中国资本构成的分析,普遍的倾向是贬低商业资本,多数场合将商业资本与高利贷资本或者投机资本连在一起,等同对待,而对工业资本则持相对肯定的态度。这与旧中国商业资本雄厚、投机性较浓且与帝国主义关系比较紧密,而工业资本相对比较薄弱、亟待发展有关。

这种对工业资本和商业资本的不同态度,直接为后来所继承。譬如张闻天在解放前夕依然持此态度。他在 《关于东北经济构成及经济建设基本方针的提纲》一文中指出,要“特别是逼使过剩的商业资本向工业方面转移极为重要。”而中共中央修改此稿时,特别指出:“在国民党统治的旧中国,对国计民生十分有害的商业投机资本,是有极大的膨胀的,几乎全部的银行资本都成为商业投机资本。”为此,国家要采取办法,“使商业资本无高额利润可图,才能迫使其向生产方面转移。”④《张闻天社会主义论稿》,中共党史出版社,1995年,第93页。这充分表明了中共中央对工业资本和商业资本的不同态度。

二、“没收资本”的设想

资本是资产阶级政权的经济基础,无产阶级要推翻资产阶级政权,就必须没收其资本。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里,就明确地提出:“无产阶级将运用自己的政治统治,逐步地把一切资本从资产阶级那里夺过来”⑤马克思:《共产党宣言》,人民出版社,1978年,第45页。。而中国共产党作为马克思主义政党,在革命理想的设计上,自然也秉承了马克思的基本设计。在 《中国共产党宣言》里也正式宣布:“共产主义者主张将生产工具——机器,工厂,原料,交通机关等一一收归社会共有,社会共用。”⑥《“一大”前后》(一),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2页。对中国共产党人来说,私有制的被消灭是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最根本标志。在共产主义社会中,资本这种能带来价值增殖的财富,是不能私有的。上述见解,亦体现了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对资本的内涵与外延的逻辑阐释。

早期共产党人认为,资本私有是现代生产方式的弊病。陈独秀说资本主义的“现代生产方法”有两大弊病,其中之一就是“资本私有”。“其结果生产事业越发达,雇人的游惰阶级和被雇的劳苦阶级底分离越发显著。”由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存在其自身无法克服的矛盾,所以,“只有采用社会主义的生产方法”,即“资本归公”,“社会上一切生产工具……谁也不能据为己有”。⑦《陈独秀文章选编》中册,三联书店,1984年,第85~86页。

他们还认为,资本私有是无产阶级痛苦的根源,而解除痛苦之道就是资本公有。“诸君的困苦是从诸君都是一个被雇的劳动而来的。土地、机器、房屋那等生产工具都归资本家私人占有了,”因此,无产阶级只能出卖劳动力,“诸君想要免除困苦,非把资本家的土地、机器、房屋等生产工具改归劳动界大家公有不可。⑧《中共党史参考资料》(一),第275页。

同时,他们还认为,资本私有使资本的力量分散,不利于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和帝国主义竞争,只有集中资本,才能增强竞争力。陈独秀说:“我以为要想中国产业界资本雄厚可以同外国竞争,非由公共的力量强行把全国底资本都集合到社会的工业上不可。”①《中共党史参考资料》(一),第185页。张闻天也持同样的观点,他说:“中国现在没有大资本家成立的可能,而我们要能够和外国帝国资本主义的侵略相竞争,又非大规模的集资来开发实业不可:这种大事业除了委托于一个强有力的国家之外还有其他的办法吗?这样,如像西洋那样一个阶级掠夺别一个阶级的弊害也可以免除了。”②《张闻天文集》第1卷,第107页。李大钊也从促进生产力发展的角度,比较理性地分析集中资本的必要性:“资本之功能以集中而增大,劳力之效用亦普及而加强。有此种资本与劳力,以开发共有土地之富源,那愁实业不突飞猛进?”因此,“中国不欲振兴实业则已,如欲振兴实业,非先实行社会主义不可。因为中国非无资本而苦于资本之散漫。”③《李大钊文集》(下),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445~446页。

既然资本公有是必要的,那么就只有将现在的资本私有变成资本公有。而当时设想的途径就是没收私人资本。早期中国共产党人曾在不同场合论及没收资本的问题。如李达在谈到革命手段时指出,社会主义运动的手段很多,“从资本阶级夺取一切资本,把一切生产工具集中到无产阶级的国家手里,用大速度增加全部生产力,这就是直接行动的效验。”④《新青年》第9卷第1号,1921年4月。在中共第一个党纲和共产党宣言里,也强调了没收资本归社会公有。

虽然没收私人资本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必由之路,但是随着中共对中国国情认识的加深,中共二大提出了民主革命阶段的革命纲领,此后和国民党建立统一战线开创国民革命,因此在没收资本方面,二大到五大前都未再明确地宣扬,直到五大召开、蒋介石已经背叛革命,没收资本的政策才又被鲜明地提了出来。

总之,土地革命前,中国共产党人从理论上论证了没收资本的必要性,但由于此时中国共产党尚没有进入独立的夺取政权、建设政权的时期,因此,其没收资本的思想也仅仅停留在理论设想层面,尚未付诸实践。

三、“没收资本”向“利用资本”的转变

土地革命开始后,中共开始了革命政权的建设历程。其资本政策也开始从此前的设想走向了实践。土地革命时期,中共的资本政策经历了从没收资本向利用资本的转变。

1927年4 月蒋介石背叛革命,中共认为这是资产阶级的背叛,对待资本的态度开始严厉起来。5月,中共五大《职工运动决议案》中提出:“要极力从政治上经济上向资产阶级勇猛的进攻,一直到要求没收一切银行、矿山、铁路、轮船、大企业、大工厂等归国有的实现。”⑤《六大以前》,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836页。11月,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通过的《中国现状与党的任务决议案》,主张城市暴动胜利时,必须 “没收中外大资本家的大工厂大商店银行矿山铁路等,收归国有,工厂归工人管”、“小工厂主怠工闭厂,便也要没收他的工厂”等一系列立即“没收资本”的政策。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462页。在实践中,该政策也得到了执行。党领导下的第一个工农民主政权——广东海陆丰政权便宣布:“没收工厂归工人,由他们组织管理委员会管理之。”⑦《海陆丰革命史料》第2辑,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32页。秋收起义后,原本对中小商人的资本并没有没收,但遭到湖南特委的批评,因此1928年“4月全军到边界后……对城市中等商人的没收和乡村小地主富农的派款,是做得十分厉害的。湖南特委提出的 ‘一切工厂归工人’的口号,也宣传得很普遍。”⑧《毛泽东选集》第 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77页。“没收工厂归工人”,就是要立即没收私人资本变为公有资本。

李立三主持中共中央工作后,没收资本政策得到了更彻底执行。他强调:“革命已经在一省与几省首先胜利建立全国革命政权的时候”,此时 “为力争全国革命的胜利,不只是要没收土地,没收帝国主义的银行企业工厂,使民主革命干到彻底而且要没收中国资产阶级的工厂企业银行以削除资产阶级的武器。”也即是说,不仅要立即没收帝国主义在华资本,也要立即没收资产阶级的私人资本。他还严厉地批评了革命在全国胜利后才没收资本的想法,“如果以为革命一定要在全国胜利以后,才能开始革命的转变,这是严重的错误。因为这时革命政府如果不坚决执行阶级的政策没收资产阶级的工厂企业和银行以消除资产阶级的反革命的武器,不只是停止革命的深入,而且会障碍着力争全国革命的胜利,这就是革命的自杀政策。”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581~582页。他的这一思想很快成为了中共中央的政策,1930年6月 11日,中央政治局会议通过的 《目前政治任务的决议》重申了立即没收资本的政策。②《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第126~127页。

博古虽然批评立三路线,但在资本政策上却与李立三基本一致。他认为“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与封建的奴役的地主土地占有,血肉般的联接着。而同时无耻地投降帝国主义。这使工农民主专政,在反对外国的和本国的资本家斗争的过程中,不得不采取某些必要的社会主义性质的步骤(如没收他们的企业等等)。”③《斗争》第8期,1933年4月15日。也就是说,博古依然认为在当前的工农民主革命阶段,不排除采取没收资本的手段。

没收资本的政策直接伤害到了资产阶级的利益。虽然四一二政变后,当时中共认为民族资产阶级已经加入了反动阵营,但并不表明他们与帝国主义及大资产阶级没有矛盾。而没收资本的政策,无疑将民族资产阶级完全推到了革命的对立面,对革命是极为不利的。

在错误主张和政策一度盛行的同时,正确主张和政策也开始出现。尤其在革命实践中,中国共产党人开始意识到没收资本政策的错误,开始予以纠正,利用资本的思想也随之萌芽。

纠正没收资本的政策最初是从各根据地开始的。在武装起义、建立革命根据地的过程中,工农红军和根据地政权断断续续地实行保护中小商人、允许中小私人资本存在和发展的政策。秋收起义后,红军并未没收中小商人的资本和财产,只是后来受到湘南特委的批评后,才予以了改变。1929年1月,在《红军第四军司令部布告》中正式宣告:“城市商人,积铢累寸,只要服从,余皆不论。对待外人,必须严峻;工厂银行,没收归并。外资外债,概不承认。”④江西省税务局等编 《中央革命根据地工商税收史料选编》,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页。这个布告清晰地表明了红4军对待资本的政策:没收外国资本,而本国资本只要服从红军的基本政策,并不没收。这说明,红 4军将外国资本与本国资本予以了区别对待。3月,红4军攻克福建长汀,在其《告商人及知识分子书》里再次重申,没收反动分子(军阀的走狗,贪官污吏,国民党指导委员,工贼,农贼,学贼)及移居城市的土豪地主的财产,保护中小商人,“普通商人及一般小资产阶级的财物,一概不没收。”⑤许毅主编 《中央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长编》下册,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9页。这里,红4军进一步将本国资本进行了区别,没收反动资本,保护中小资本。

1929年7 月,中共闽西第一次代表大会明确指出了没收资本政策的错误,要求 “对城乡小商人绝对不要没收商店、焚烧账簿和废除帐目”。“对大小商店应取一般的保护政策(即不没收),对反动商人宁可杀人,罚款,不可没收商店,但压迫商人最厉害而为一般商人所深恶,没收后可以得到多数商人同情的,在宣传工作做好后才可以没收。”⑥转引自许毅主编 《中央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长编》下册第9~11页。这表明,闽西根据地清楚地认识到了不加区别地没收资本的政策的错误并进行了纠正,主张没收资本必须十分慎重,并强调保护中小资本。

1930年 10月7日,毛泽东在攻克江西吉安的军民庆祝大会上宣读了《江西省工农兵苏维埃政府布告》,指出要“没收军阀官僚及反革命分子的工厂商店,”但“凡是遵守苏维埃政府一切法令的私人资本,准许其自由经营商业。”⑦《毛泽东年谱 (1893—1949)》上卷,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318页。同月,毛泽东致信闽赣特委,明确指出了革命根据地发生的没收商人资本的错误:“对于资本问题,我们认为目前无条件地没收一切工厂商店,是不对的,应该没收反革命的商店与军阀官僚资本的工厂商店,对于不是违反苏维埃劳动法的资本,应用工人监督资本的办法来限制他,克服他的阴谋 (移开资本、怠工不办货)。”①《毛泽东年谱 (1893—1949)》上卷,第320页。

但李立三主持中央工作期间,要求各根据地严格执行立即没收私人资本的政策。他的错误被终止后,苏维埃中央政府开始采纳此前各根据地在对待资本方面的正确意见。1932年1月,苏维埃政府颁布《关于工商投资暂行条例》,规定:“私人投资所经营之工商业,苏维埃政府在法律上许可其营业的自由”。“凡遵守苏维埃一切法令,实行劳动法,并依照苏维埃政府颁布之税则,而完纳国税的条件下,得允许私人资本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境内自由投资经营工商业”。②《中央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下),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572页。只要遵守苏维埃的法律、完纳税金的私人资本,是受苏维埃政府法律保障的。该条例的颁布,表明中共对待资本的政策正式变为允许私人资本的存在和发展。

1934年 1月,毛泽东在第二次全国工农兵代表大会的报告中,进一步明确指出:“现在我们的国民经济,是由国营事业、合作社事业和私人事业这三方面组成的。”“私人事业”是指私人资本经营的工商企业。他强调:“我们对于私人经济,只要不处于政府法律之外,不但不加阻止,而且加以提倡和奖励。因为目前私人经济的发展,是国家利益和人民的利益所需要的。”③《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33页。这表明,私人资本,在苏区内不仅是合法的,是可以存在的,而且是要加以提倡和鼓励的,这表明中共对资本的态度又进了一步。

中共资本政策的改变,使“许多手工业和个别的工业开始走向恢复”,“解决了前方红军财政上的粮食上的与一切其他物质上的需要”④转引自沙健孙主编《中共共产党和资本主义、资产阶级》上册 (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92页。,直接支持了革命战争。

同时,在土地革命时期,张闻天较为系统地在理论上总结了利用资本的思想。他指出了利用资本的必要性:私人资本的发展,“可以增加我们苏区内的生产,流通我们的商品,而这对于苏维埃政权现在是极端重要的。”⑤《张闻天文集》第1卷,第336页。在提倡利用资本的时候,张闻天非常强调利用资本是目前的政策,也就是说,利用资本和将来革命成功后消灭私人资本并不矛盾,不过是一种因时制宜的策略罢了。他指出,允许私人资本的发展,并不是要将革命成功后的中国导向资本主义的前途,“私人资本主义的经济,将随着苏区内工商业的发展,而增加它的作用与地位,但是苏维埃政权不是资本主义的崇拜者,领导苏维埃政权的中国无产阶级与它的政党,争取中国苏维埃革命的胜利,不是为了中国资本主义的发展。”⑥《张闻天文集》第1卷,第343页。因此,这种策略与无产阶级消灭私有制的革命理想并不对立。

在实行利用资本的政策中,一方面要兼顾资本家的利益:“要使私人资本家投资到生产中或商业中来,那必须使他们有利可图,而不是亏本。世界上没有这样的资本家,他的投资是为了亏本。”⑦《张闻天文集》第1卷,第336页。另一方面,必须对私人资本进行监督。首先,私人资本必须遵守相关的法规。“苏维埃政权首先就要经过劳动法来限制资本主义的剥削,改良工人的生活。”其次,监督生产。“对于资本家的企业,必须尽可能的实行工人监督生产,防止资本家利用它的企业进行各种反革命的活动。”最后,征收资本所得税。“苏维埃政权对于资本家的企业,还征收累进的工业税与商业税,抽取他们的利润的一部分来巩固苏维埃政权。”⑧《张闻天文集》第1卷,第344页。

可以说,实践中资本政策的转变与理论上的总结,使 “利用资本”开始成为大多数共产党人的共识,此后一直到社会主义改造前,“利用资本”、“节制资本”便成为了中共最基本的资本政策。

四、资本政策转变的原因

早期中国共产党人提出了没收资本的设想。该设想是基于无产阶级的共产主义理想和克服资本私有的弊病。土地革命初期,中共实行了没收资本的政策。该政策的出台,除了有践行革命理想的色彩外,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受 “左”倾错误的影响。土地革命初期,中共对关系到中国革命的两个基本问题认识上的错误,直接导致了没收资本政策的全面推行。首先是对当时中国革命动力认识的错误。中共五大就错误地认为大革命失败后,资产阶级已经加入了反动的阵营,“现时无产阶级已是唯一的革命的领导阶级,资产阶级已经是反动联盟的一部分”,因此决定要采取“坚决的抛弃资产阶级”和“完全与资产阶级决裂”的政策。六大依然坚持认为民族资产阶级已经成为“阻碍中国革命的最危险的敌人之一”。①《六大以来》上册,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3页。为此,理所当然要没收其资本。其次是当时混淆了民主革命与社会主义革命的界限。“革命胜利的开始,革命政权建立的开始,就是革命转变的开始,中间决不会有丝毫间隔的。”“如果以为革命一定要在全国胜利以后,才能开始革命的转变,这是严重的错误。”②《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第126页。这表明,当时认为民主革命与社会主义革命基本同时进行,认为局部革命政权的建立,就是社会主义革命的开始,由此必然执行立即消灭私人资本的政策。

其后中共逐步纠正了错误,开始利用资本。一方面,是革命实践的直接推动。对待资本的政策直接与革命军队的供给、革命政权的存在和发展息息相关。秋收起义后,由于最开始的一段时期内实行了保护中小资本的政策,“既筹到款,解决了我们自己的供应问题,同时又不损害他们的利益,保护了他们,团结了他们,使他们拥护和支持我们。本来我们的吃盐是很困难的,后来由于有了正确的工商业政策,商人就愿意和我们做生意,把盐运了过来。所以,吃盐问题解决了不少。”③转引自许毅主编 《中央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长编》上册第66页。1928年 3月后执行了立即没收资本的政策,由于损害了他们的利益,结果“把小资产阶级大部驱到豪绅一边,使他们挂起白带子反对我们。”红军的需要根本无法解决,“党员在那里也无法立足”,不得不逐步放弃没收资本的政策,结果收到了 “好的效果”,“商人不畏避我们了,还颇有说红军好话的”。这种反复的比较,使红军指战员认识到不没收资本的政策才能解决红军的直接需要,“证明我们的政策是正确的了”。④《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77页。这样,正确的政策就逐步取代了错误的政策。

另一方面,随着土地革命的进行,中国共产党已经开始认识到中国革命的特殊性和长期性,开始将革命的原则性和策略性初步地统一起来。正如张闻天所主张的那样,利用资本是目前的政策,并不否定革命胜利后没收资本的革命理想。

此外,共产国际的指示也是政策转变的一个原因。1930年6月,共产国际执委政治秘书处在《关于中国问题的决议案》中,虽然也强调“中国的民权独裁,将要有澈底没收外国资本以及中国资本企业的必要”,但在具体步骤中,则强调首先没收外国资本和中国反动阶级的资本,“对于其他的以及比较小的企业——实行监督”。⑤《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第592页。也就是说暂不没收中小资本。11月,在共产国际关于中国苏维埃政权的经济政策草案中也明确指出,“应该无条件地抛弃将整个产业收归国有的企图。”如果中外资本家愿意配合苏维埃政权,遵守相应的法律,继续生产,则允许其存在。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第640、641、643页。

利用资本思想的提出,完全符合当时的历史实际,是中国共产党根据中国的具体国情将原则性和策略性高度统一的创见。在无产阶级领导的资产阶级民族民主革命过程中,如何处理资本这个资产阶级赖以剥削无产阶级的工具,在马列经典理论和苏俄的革命经验中找不到现成的答案。中国共产党依靠自己对中国国情的认识,在实践中逐步摸索,从早期的没收资本发展到利用资本。在资本政策转变的过程中,错误与正确交叉,中共中央的政策与各根据地执行的政策也不完全同步。而在此过程中,也充分体现了实践对理论、基层对中央政策完善方面的推动作用。中共资本政策的变化,正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一个缩影。

(本文作者 西南交通大学政治学院教授成都 610031)

(责任编辑 刘学礼)

The CPC’s Capital Theory and Policy before the Long M arch

Tian Yongxiu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revolution,capital wa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bourgeoisie.The early Chinese Communists opposed foreign and bureaucratic capital;they approved industrial capital but rejected commercial capital.Before the Agrarian Revolutionary War,the CPC’s capital policy remained at the level of theoretical assumptions:itwas envisaged that after the victory of the revolution the capitalwould be confiscated and owned by the state.During the Agrarian Revolutionary War the CPC’s capital policy changed from confiscating capital to utilizing capital.The reasons for this change were impetus from revolutionary practice,the deepening understanding by the Chinese Communists of the protractedness and peculiarity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and the influence of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D231

A

1003-3815(2010)-10-0082-07

* 本文受西南交通大学科技创新基金项目(swjtu09cx 099)及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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