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冠 中
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共整合政治资源防控疫病的举措及经验*
王 冠 中
新中国成立初期,各类疫病肆虐。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政权面对来自环境的压力时,沉着应对,在整合和利用医疗卫生、组织、资金、人才等方面政治资源的过程中,将疫病防控与国家改造和社会移风易俗结合起来,采用多样化的资源整合方式,发挥多方面的合力作用,建立及时快捷的反馈与纠错机制,将 “防病”、“医愚”与 “治心”相结合,化 “危”为 “机”,成功地遏制了疫病的流行,减少了人口死亡,夯实了党执政的社会基础。
中国共产党;政治资源整合;疫病防控
1992年初,邓小平在南方谈话中论及如何增强党的应变能力时指出:“从根本上说,手头东西多了,我们在处理各种矛盾和问题时就立于主动地位。”①《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77页。这里讲的“手头东西”,在政治学话语中,就是执政党所拥有的政治资源,它是政治体系用以应对环境挑战的能量来源。政治资源是政治体系所拥有的,对政治主体实现特定目标具有政治交换价值的各种要素的总称。通常分为有形和无形两大类,前者如资金、设备、组织、军事力量等,后者则包括信息、管理水平、社会控制能力等。新中国成立初期,医疗卫生、组织、资金、人才、信息等方面的资源,其价值不仅限于疫病防控,而且对执政党稳固新生政权和改造国家,也都具有重要的政治价值,因此是党执政的重要政治资源。对政治资源的整合和利用效果,不仅直接反映出执政主体的执政能力和水平,也影响到政治体系的稳定。新中国初期,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政权遭受到各类疫病的侵袭,考验着党的领导水平和应变能力。
由于长期的战乱、灾荒以及旧政权的不作为,到新中国成立时,各类疫病丛生,国家缺医少药,民众体质羸弱,人与自然的关系紧张。以下从三个方面对当时的疫情作一简单概述。
(一)甲类烈性传染病肆虐
鼠疫、霍乱和天花是三种甲类烈性传染病。新中国成立前夕,鼠疫在我国保持高发态势,1949年发病7787人①蔡景峰等:《中国医学通史》现代卷,人民卫生出版社,2000年,第39页。。新中国成立后,虽然这种高发态势得到遏制,但1950年至1954年,全国 8个省 (区)仍有6868人感染鼠疫,死亡2268人,死亡率为33.02%②张义芳等:《中国地方病防治四十年》,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16页。。新中国成立后,霍乱虽然很快得到遏制,但各地仍有散在病例爆发。1950年7月30日,中央防疫总队第二大队在安徽泗县门诊中发现1例真性霍乱和2例疑似病 例③《安徽省志·卫生志》,安徽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91页。;1951年,山 东 全 省 报 告 霍 乱 5例④《山东卫生防疫重要档案史料选编》,2004年内部印行,第580页。。1952年天津也发现了 1例真性霍乱⑤参见 《新中国预防医学历史经验》第3卷 (人民卫生出版社,1988年)第43页。。天花是由天花病毒引起的烈性传染病。1950年至1954年间,全国天花发病分别为43286例、61546例、10349例、3320例、847例,死亡人数和死亡率都比较高。如广西 1950年至 1952年共发病19943例,死亡4744人,死亡率为23.79%;广东1950年至1954年共发病10466例,死亡1722人,死亡率为16.45%⑥黄树则等:《当代中国的卫生事业》(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第312页;李洪河:《新中国的疫病流行与社会应对 (1949~1959)》,中共党史出版社,2007年,第37页。另外,对新中国成立初期全国天花发病数,吕宝成等人认为,1950年为67021例,1954年为446例,见 《中华医史杂志》1982年第 3期。。三大烈性传染病的流行,对人民生命安全和新政权构成了严重威胁。
(二)乙类寄生虫病的流行
血吸虫病、钩虫病、疟疾、丝虫病、黑热病,是旧中国就存在的五大寄生虫传染病。据不完全统计,到新中国成立时,血吸虫病在江苏、浙江等 12个省、市、自治区共 348个县市流行,估计有1160万人受感染,其中晚期病人60万人,1亿多人口受威胁,平均每年有1万人发生急性感染,病死率约为 1%。江苏、浙江、安徽、湖北、湖南、江西六省最为严重,发病人数分别为 247.7万、203.7万、88.1万、227.5万、94.7万、54.8万⑦卫生部网站:《血吸虫病综合治理重点项目规划纲要(2004~2008年)》,http://www.moh.gov.cn/uploadfile/200411/2004116174737270.doc.。钩虫病在我国18个省、市的1359个县、市流行,全国钩虫病患者约 1.4亿,其中约 5000万人出现临床症状,有的地区感染率高达80%至90%⑧张衍文:《钩虫病》,安徽人民出版社,1976年,第1页;《人民保健》1959年第5号。。疟疾在我国 25个省、市的 1829个县、市流行,据第一届全国卫生会议估计,当时我国每年疟疾患者在3000万人以上⑨《疟疾学讲义》,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60年,第217页。。丝虫病流行于我国14个省、市、自治区的864个县、市,估计患者为3099.4万人,有的地区感染率高达80%以上⑩黄树则等:《当代中国的卫生事业》(上),第281页。。黑热病流行于我国16个省、市、自治区的665个县、市,根据 1951年的调查估计,当时平均患病率为10—50/万,患病人数至少为53万⑪《人民保健》1959年第4号。需要指出的是,钱信忠对新中国成立后这五大寄生虫传染病流行情况的统计数据与此处有出入,见 《人民保健》1959年第5号。。这些疫病的肆虐,使无数人丧失了劳动力甚至生命。
(三)乙类其他传染病猖獗
列入乙类的其他传染病主要有流行性乙型脑炎、白喉、麻疹等17种。新中国初期,这些传染病的发病率也很高。分地区看,北京流行最严重的几种乙类传染病为麻疹、猩红热、白喉等。1951年上半年,北京麻疹病例12317人,死亡 1017人,病死率为 8.2%;猩红热病例2382 人,死亡104人,病死率为4.4%①《北京档案史料》2003年第2期。。上海市流行的主要乙类传染病有伤寒、白喉、麻疹等,白喉1950年发病率为119.8/10万,1951年为109.3/10万;麻疹发病率在 2000/10万左右②《上海防疫史鉴》,上海科学普及出版社,2003年,第 11~13页。。安徽发病较严重的几种乙类传染病为白喉、麻疹、流行性脑脊髓膜炎等。1950年至1959年,安徽白喉发病37422人,年平均发病率11.98/10万,死亡 5000人,死亡率 13.36%;麻疹1950年至1954年的发病率分别为22.82/10万、242.65/10万、500.98/10万、280.83/10万、331.03/10万;流行性脑脊髓膜炎1952年发病率在 40/10万左右,病死率为 19.55%③《安徽省志·卫生志》,第294~298页。。其他地区和其他传染病在当时也呈高发态势。疫病如此肆虐,直接危及人民政权的稳定。
当政治体系面临来自环境压力时,“系统为了持续下去,必须能够采取一些措施,成功地缓和这样造成的压力,并且对此作出反应”④〔美〕伊斯顿著、王浦劬等译:《政治生活的系统分析》,华夏出版社,1999年,第37页。。这一政治过程,便是执政党整合和利用政治资源、进行政治决策,通过政策制定来调节政治体系与环境互动关系过程。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共领导的人民政权面对严峻疫情时,分别整合和利用医疗卫生、组织、资金、人才等方面的政治资源,为快捷高效防控疫病作出了努力。
(一)对医疗卫生政治资源的整合与利用
新中国初期,全国医疗卫生政治资源参差不齐、效率低下。卫生部副部长苏井观将当时的情况概括为三类:基本情况——人少事多;暂时情况——杂乱无章;新的情况——需求急切⑤《新华医药》1950年第1卷第7期。。针对这种状况,中国共产党主要采取了如下整合措施。
第一,对军民医疗卫生政治资源的整合。在1950年春季卫生防疫工作中,政府卫生部和军委卫生部以联名的形式,发布了《关于开展军民春季防疫工作给各级人民政府及部队的指示》,强调 “军队的卫生工作人员,除作好部队的防疫工作外,并应就地参加政府领导下的人民防疫工作。特别在偏僻地区,军队卫生工作人员更需抽出一部分人力在当地群众中进行防疫工作”⑥《人民日报》1950年2月11日。。另外,为防控察北鼠疫等重大疫病,中央人民政府卫生部于1950年3月组建了中央防疫总队。从人员构成看,这个防疫总队也是中国共产党整合军民卫生资源的典范。防疫总队下辖的6个大队中,既有军委卫生部的人员,也有东北、华北的联合防疫人员,同时还有地方政府、地方军区和医科大学 (医学院)的成员,他们组成流动的医疗分队,成为新政权防控疫病的应急举措。在疫苗的制造、会议的召开、人才的任用等方面,中国共产党对军民卫生政治资源也进行了大力整合。
第二,对中西医疗卫生政治资源的整合。中西医是两种在治疗理念等方面存在着本质差别。新中国诞生时,这两种资源功效的发挥都不到位。在第一届全国卫生会议上,中央提出了 “团结中西医”的卫生工作方针,为整合中西医疗卫生资源指明了方向。整合的具体举措,除了要“争取和团结全国一切新老中西卫生人员”外,还要继续完成民主革命时期就已经开始的“中医科学化”和“西医中国化”的改造任务⑦《新华医药》1950年第1卷第7期;这两个口号民主革命时期就已提出,参见 《解放日报》1944年 11月 4日。。另外,培养兼修中西两种卫生知识的复合型人才,也是整合中西医药重点。会后,卫生部要求各地开办进修学校或进修班,将基础医学、预防医学和临床诊疗技术等西医知识理论,列为中医进修的课程,并规定中医在学习西医理论时,分前后两期,每期 3个月 (159学时),6个月结业⑧《星群医药月刊》1952年第3卷第10期。。同时,党和政府还采取让利与教育相结合的方式来整合。例如,1950年中央防疫总队在河北、天津、皖北等地防控疫病时,初期遭到当地开业医生 (主要为中医)的对抗破坏,他们认为防疫总队抢了自己的饭碗。了解情况之后,中央防疫总队除了通过开座谈会等方式,来帮助树立为人民服务的观念外,还极力在技术上支持当地中医,并把能出得起药费的病人,尽量让给他们诊治,允许他们收费获利①《农村防疫工作》,1950年7月内部印行,第9页。。政策上,卫生部长李德全在《关于卫生会议的报告》和卫生部 《关于医药界的团结互助学习的决定》中,都特许“私人开办中医学校(或带徒弟),可不加限制”②《新华医药》1950年第 1卷第8期; 《新中医药》1951年第2卷第6期。。这些整合举措受到了中医药界的欢迎,提高了整合效率。
第三,对公私医疗卫生资源的整合。1949年,全国卫生机构有 3670个,床位 8.5万张,卫生技术人员 50.5万人,中医 27.6万,西医师3.8万③《全国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历史统计资料汇编(1949—1989)》,中国统计出版社,1990年,第 44页。。从所有权性质看,这些医疗资源的公私关系复杂。在床位数上,1949年,公立医院床位占62.5%,私立医院床位占37.5%;在人数上,1952年,公立卫生机构中的中西医人数占全国中西医人数的比重为5.9%;在联合性质的卫生事业机构中,中西医人数所占比重为9.5%,两者之和不到16%,而私人开业及私立医院中的中西医人数则达到了84.6%④《我国的国民经济建设和人民生活》,统计出版社,1958年,第332页。。针对卫生事业中不平衡的公私关系,中共根据《共同纲领》中 “公私兼顾”的原则,进行了大力整合。一方面是迅速摸清底细,及时制定政策。卫生部不仅要求各级卫生行政部门、中央各卫生防疫大队注意收集和统计相关数据,而且还专门从北大医学院调出一批学生,加以短期训练后,派往各地配合开展卫生调查和检查工作⑤《新华医药》1950年第1卷第7期。,使得党领导的人民政府能够及时掌握这些重要的统计数据。在此基础上,卫生部及时制定了 《关于调整医药卫生事业中公私关系的决定》,对卫生资源的公私关系进行了规范和整合。另一方面是科学分类,促进不同性质医疗机构的互助合作。根据所有权性质,《决定》将当时的医疗卫生机构划分为公立、私立、合作和公私合办四种形式。对于这些不同性质的医疗机构,中央要求 “领导其实行合理的分工合作,不得有所歧视”⑥《人民日报》1951年5月19日。。具体而言,私立或半私立的医疗机构要组织起来,接受改造,同时承担卫生防疫和战勤任务。作为回报,“凡私立的、合作性质的或公私合办的医疗机构,如接受一定之战勤、防疫、保健等任务及担负一部免费病床、免费门诊,并确实按卫生行政机关规定之标准收费者,得免纳工商业税。”⑦《人民日报》1951年5月19日。对于公私药厂,政府也要求在统一的计划下实行合理分工,适当分配生产任务。此举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不同性质医疗机构的防疫抗病能力。
(二)对组织政治资源的整合和利用
组织是确保执政党意志得以贯彻的依托和载体,是重要的政治资源,整合举措主要如下。
一是整合和利用既有卫生行业组织。新中国成立前,卫生领域就已存在诸如中国红十字会、中华医学会、中华护理学会等行业组织。新中国成立后,如何使这些既有组织资源扬长避短,便是执政党需要认真考量的问题。以中国红十字会为例。1950年 3月,中国红十字总会向中央人民政府反映了改组要求。政务院接到请求后,明确指示由中国人民救济总会、中央人民政府卫生部和外交部共同协商改组问题。1950年8月,改组红十字会的协商会议召开,大会通过了新会章和新的会长与理事名单,并报请中央政府批准⑧梁少华等:《中国红十字会历史资料选编(1950—2004)》,民族出版社,2005年,第2~3页。。同年10月,中央人民政府内务部和卫生部联合通令各省、市政府,要求对红十字会各地分会的改组工作予以协助,使地方分会的改组任务得以顺利完成。其他行业组织也与中国红十字会一样,在改组改造基础上,成了党和政府防控疫病得力助手。
二是健全和发展专业卫生组织。专业卫生组织主要包括防疫检疫、妇幼保健、医学科研等方面。新中国成立后,在防疫站建设方面,1950年,中央及地方防疫站为61个,到1956年增至 1260余个,增长了近 20倍。各种传染病的专业防治所(站)(如鼠疫、血吸虫病等),由1950年的30所增至1956年的600余所,增长了近20倍①《健康报》1957年7月12日。。这些防疫站所的建立,都是中国共产党整合既有资源的结果。在妇幼保健 组 织 方 面,1949年,全 国 妇 幼 保 健 站(所)仅有9个,到1952年则快速增长到2379个,1957年增至4599个②《伟大的十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和文化建设成就的统计》,人民出版社,1959年,第196页。。在医学科研组织方面,新中国成立时,政府接管的医学科研机构只有4个,科技人员约300人。在党和政府的努力下,到 1957年,医学科研组织增加到 38个,人员 4512人,其中科技人员 4299人③《中国卫生年鉴·1995》,人民卫生出版社,1995年,第367页。。医学科研组织的快速发展,也反映出中国共产党非凡的资源整合能力。例如,1950年6月成立的中央卫生研究院,是中国共产党网罗各方面医学科研人员,在整合既有资源基础上成立的一个国家级医学科研组织,它的前身是国民政府时期的国家直属卫生科研机构——中央卫生实验院。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将总部设在南京的中央卫生实验院迁到北京,与原中央卫生实验院北平分院合并。1956年,中央卫生研究院又更名为中国医学科学院。
三是大力发展基层卫生组织。新中国成立初期,党和政府在 《关于一九五零年医政工作的指示》、《关于健全和发展全国卫生基层组织的决定》等文件中,都强调了大力发展基层卫生组织的重要性。经过努力,到1956年,全国各县(旗)都建立了卫生院或医院,区卫生所也从1950年的759所,增加到1956年的13000余所,增长近 17倍。此外,群众创办的卫生组织也有了快速发展,联合诊所由 1950年的 803所增至1956年的51000余所,联合妇幼保健站建立了600余个,农业生产合作社建立了约1万个保健站,从业医务人员达10余万人④《健康报》1957年7月12日。。这些基层卫生组织,是在人员设备紧缺的条件下,由执政党整合各方面资源建立起来的。例如,在成立农村基层卫生组织时,卫生部在 《关于健全和发展全国卫生基层组织的决定》中,就强调要“就地取材”,即在农村抽调乡村小学教师、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团员、乡村妇联干部等方面人员,在经过初级卫生训练后,根据“就近原则”,将他们整合成为工矿业和农村基层卫生组织的“基干队伍”,同时还要求他们在原岗位 “不脱离生产”,实际上也即现在所谓 “双肩挑”⑤《中央人民政府法令汇编(1951)》,第494页。。除此之外,党和政府还采取了学校培养、动员城市卫生人员下基层、训练失业卫生人员、动员中医、组织开业医务人员定期服务等整合措施,来解决基层卫生组织的人员紧缺问题,真正提高了资源的使用效率。
四是充分发挥卫生行政组织和人民团体的积极作用。新政权成立后一个月,中央人民政府便成立了卫生部,随后又陆续在华东、中南、西北、西南四大行政区军政委员会和东北、华北人民政府设立了卫生部。大行政区卫生部在1952年11月改称卫生局,1954年大行政区一级机构撤销后,由卫生部直接领导各省、市、自治区的卫生行政工作。省、市、自治区设卫生厅 (局),专署 (州、盟)县 (旗)及相当于专署、县的市、区,在人民委员会下设卫生科(局),分别负责各级卫生行政工作。在人民团体的整合上,1952年9月4日,刘少奇在相关报告的批语中,专门叮嘱:“请约工会、妇联、青年团少数代表参加这个会议。各级政府的妇幼卫生机构应与妇联密切合作,并依靠她们去开展工作,各级干部和工作人员亦和妇联商议选派。”⑥《建国以来刘少奇文稿》第 4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05年,第470页。此外,各大行政区和省、市也非常重视人民团体在疫病防控中的积极作用。如中南军政委员会卫生部在1950年的卫生工作报告中,就专门将 “建立群众的医药卫生团体”作为1951年的卫生工作重点之一,提出要 “协助各地红十字会恢复发展组织”,提倡如医药联合会、工会、学会等“最能深入群众辅助政府”之社团组织,让它们将各种医药卫生人员团结在政府的周围,共同抗击疫病⑦《广州卫生》1951年第1期。。
(三)对资金、人才政治资源的整合和利用
在百废待兴的国民经济恢复时期,各级政府都不宽裕,但党和政府还是想方设法,保证防疫资金到位。1950年 10月,政务院在 《关于发动秋季种痘运动的指示》中,明确指出:“种痘应一律免费,不得向受种人收取任何费用。痘苗、人工、卫生材料等费,均应由各级政府负担。”①《人民日报》1950年10月19日。主要的筹资措施有:一是各级政府的财政税收收入。从1950年至1954年,全国财政对文教、科学和卫生事业的支出分别为5.0、10.6、13.5、19.0和 19.7亿元,除用于公立医院的设备补助等卫生建设外,很大一部分便是防疫费。二是中央与地方共筹专项资金。1951年9月,毛泽东在给各中央局和地方党委《关于加强卫生防疫和医疗工作的指示》中,明确指出:“今后必须把卫生、防疫和一般医疗工作看作一项重大的政治任务,极力发展这项工作……在经费方面,除中央预算所列者外,应尽其可能在地方上筹出经费。”②《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 2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88年,第446页。而在财力有限的情况下,地方也经常向中央申请防疫和卫生建设的专项资金。1952年4月7日,北京市就请示中央批拨专款 500亿元 (旧币),“拟将全市污水沟的 12处明沟改为暗沟,修整陶然亭污水苇池为游览湖池”③《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 3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89年,第401~402页。。三是国际社会的友好援助。早在1949年10月28日,毛泽东给斯大林请求帮助防治察北鼠疫的电报中,就提到“以物物交换办法”来换取疫苗、血清等防疫所必需的物资④《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 1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87年,第98页。,来解决人民政权防疫的资金不足问题。同时,一些国际慈善组织,也对新中国的疫病防控给予了资金和物质上的援助。1952年6月,由苏联红十字会援建的北京苏联红十字医院开始接诊,是苏联红十字会与红新月会联合会支援新中国卫生防疫工作的具体体现。
人才方面。新中国初期,医药卫生人才奇缺,诚如苏井观所言:“人少到什么程度,甚至许多工作没有人去做,而且,不仅西医甚少,连中医也不够普遍”⑤《新华医药》1950年第1卷第7期。。面对人才资源的如此紧缺状况,中国共产党主要采取了如下整合措施:一是抽调与重组。就是将原来处于不同部门的人员抽调出来,分配到新的岗位上,发挥其领导和带头作用。如上文提及的中央防疫总队,就是政府卫生部和军委卫生部从东北大区和内蒙古自治区抽调4个防疫队组合而成的。二是改造与训练。对那些旧有医务人员、旧式产婆和防疫知识匮乏的中医人员,中国共产党则主要采取了政治学习、思想改造和业务训练的办法,来强化他们的服务意识。如在 1950年的秋季种痘运动中,河北省通县等地发动地方中西医,训练小学教员、妇女干部、文教工作者来开展种痘运动。这一经验被中央推广,要求“大行政区及省级卫生行政机关,必须根据不同情况,进行尽可能的工作,如组织地方中西医共同进行种痘运动;或号召文教工作者施以短期种痘技术的训练,分发各县,深入农村,转而训练农村文教工作者及妇女干部”⑥《人民日报》1950年10月19日。,由此形成一条传帮带的链条。此外,改造旧产婆和推行新接生法,也是当时党和政府开展业务训练的重要内容。到1952年,全国各地已组织了17835处接生站,训练改造旧接生婆约12.7万余人⑦《新华月报》1952年第10期。,大力推广了新接生法和育儿法,使婴儿、产妇死亡率大大降低。三是培养与教育。1950年8月,卫生部在第一届全国卫生会议上的报告中,将医学教育划分为初、中、高三级,提出了实行分科学习和重点教育的“新高等医学教育制度”。1950年至1957年,全国高等医药学校共毕业学生2.6万人,相当于解放前69年毕业生总和的 1.4倍多;1957年,全国中级医学校170余所,毕业学生10余万人⑧《医学史与保健组织》1957年第3号。,党的医药卫生人才队伍得以快速壮大。
除上述方面外,中共还对与疫病防控相关的信息、国际、制度、规章等方面政治资源进行了整合和利用,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新中国成立初期,新旧社会交替,面对肆虐的疫病,中国共产党在各方面资源紧缺的条件下,沉着应对,将有限的资源用在刀刃上,成功地遏制了疫病的流行,增强了新政权在民众心目中的威望,为中国共产党应对类似突发性危机事件,积累了经验,以下几点甚为突出。
首先,要确立明确的资源整合目标,将疫病防控与国家改造和社会的移风易俗结合起来。新中国是党领导人民和军队,通过打碎旧有国家机器而建立起来的。在新的国家制度下开展卫生防疫工作,其工作目标除了要快速高效遏制疫病和减少人口死亡外,还必须在疫病防控中改造旧有国家形式,剔除旧政权遗留下来的那些符号和象征,将疫病防控与社会的移风易俗结合起来,革除那些容易诱致疫病的旧有社会陋俗和不良生活习惯,中国共产党对此有清醒的认识。《共同纲领》明确强调了“肃清封建的、买办的、法西斯主义的思想,发展为人民服务的思想”之重要性①《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 1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2年,第11页。。随后,卫生部在《关于一九五零年医政工作的指示》中,也通过一系列新旧对比鲜明的排比句,表达了卫生防疫要与国家制度建设相结合的观点,强调“要废除过去不合理的各种制度,建立新的为人民服务的制度法规;要树立以预防为主医疗为辅的新的观点,克服过去一切不负责任的,商品式的,或是单纯技术观点等思想作风”②《中央人民政府法令汇编 (1949~1950)》,法律出版社,1982年,第834页。,等等。1950年8月,卫生部部长李德全也明确指出:“现在我们是新民主主义社会,和旧社会经济制度在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我们卫生工作的方针也应当随着社会经济制度的变化而变化。”③《新华医药》1950年第1卷第7期。这种明确的资源整合目标,为执政党的政策制定指明了方向。这也是当时虽然疫病广泛流行,却没有造成如旧社会那样大规模人口死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其次,要采用多样化资源整合方式,发挥多方面合力作用。在整合方式上,除前文提及的教育、利益调节、行政调控等手段外,卫生宣传、干部任用和社会动员等方式,也被经常采用。以卫生宣传为例,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爱国卫生运动中,中共除利用《人民日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华社以及各级党委机关报刊、电台等媒体,来号召民众反帝防病外,还在许多机关、街道和工厂号召成立了由民众参与的读报组,负责将主流媒体的最新消息,以简报、摘录等形式摘抄下来,快速传递到本单位的员工。当时在重庆、武汉、成都等地,都成立了工厂读报组或家庭妇女读报组④参见杨念群 《再造 “病人”——中西医冲突下的空间政治 (1832—1985)》(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326页。,在揭批美帝国主义搞细菌战的同时,向民众普及了卫生防疫知识。在参与力量上,发挥多方面的合力作用,是中共组织工作和统战工作的优势。1950年,毛泽东专门为第一届全国卫生会议题词:“团结新老中西各部分医药卫生工作人员,组成巩固的统一战线,为开展伟大的人民卫生工作而奋斗。”⑤华钟甫、梁峻:《中国中医研究院院史 (1955—1995)》,中医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2页。分管卫生的政务院副总理郭沫若也专门强调:“在医生少,疾病多,死亡大的情况下,必须紧密团结现有的力量,才能完成工作任务。中西医要团结,新老干部要团结,以及公私的团结,内外的团结,都很重要,团结的愈广泛,对我们就愈有利。”⑥《星群医药月刊》1950年第5期。这些话都强调了发挥各方面合力应对疫病的必要性。地方党委和政府对此也有清醒认识。1950年,胶东区在防治黑热病的斗争实践中,就意识到:“必须形成全面配合 (党、政、文教、上下级间)的抢救运动,哪里配合得好哪里工作进行得顺利。”⑦《农村防疫工作》,第28页。可见,积极参与和团结协作,也是当时党整合政治资源防控疫病的重要经验。
再次,要将政策制定与政策执行相结合,建立及时快捷的反馈与纠错机制。新中国初期,中共在领导卫生防疫工作时,也很注重将政策制定和执行结合起来,对反馈的错误和问题,进行及时纠正。例如,在卫生工作方针的贯彻上,“团结中西医”在第一届全国卫生会议上就通过了,但此后的几年中,这一方针没能真正落实,中医在防疫实践中受到了限制和排挤,如盲目取缔中成药,公费医疗制度不报销中药费,等等。这些歧视性做法使党“团结中西医”的方针流于形式,中医药界的意见很大。著名老中医陆渊雷当时就代表中医界提出了批评意见,认为“医学教育分三级,皆是西医……中医已经没有再生产的门路了。既是叫中医不能再生产,也就与消灭中医无异,不过是定期的而不是即时的罢了”①《新华医药》1950年第1卷第7期。。这些问题反馈到中央决策部门后,很快得以纠正。1950年5月,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等中央领导,都对高级医学教育问题给予批示和亲自过问,刘少奇还在信中指出有关领导表现出了命令主义和主观主义等毛病②《建国以来周恩来文稿》第 2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08年,第426页。。1953年至1954年,毛泽东又多次批评了轻视、排斥中医的错误做法,指出 “今后最重要的是首先要西医学中医,而不是中医学西医。”③转引自华钟甫、梁峻 《中国中医研究院院史 (1955~1995)》第4页。他还亲自拟出了抽调医学院毕业生、请中医会诊、保护发展中药和整理中医书籍等具体举措,来纠正此前政策执行中的错误。紧接着,1954年2月政务院批准的《第三届全国卫生行政会议决议》中,专门列出 7个方面的具体办法,来纠正此前的错误做法④山东省卫生防疫站:《卫生防疫法规汇编 (1951~1963)》第1辑,1963年11月内部印行,第5页。,初步改变了中医遭排挤的状况。对政策执行结果进行及时的反馈与纠偏,是当时中共整合政治资源成功防控疫病的又一重要经验。
最后,将“防病”、“医愚”与“治心”相结合,在疫病防控中夯实党执政的社会基础。史料表明,新中国成立初期,党和政府在发布卫生防疫工作指示和指令时,都会不约而同地在文件中将疫病与愚昧、落后和迷信联系起来。如1950年 2月发布的 《关于开展军民春季防疫工作的指示》中,便认为“疫病的流行,是过去反动阶级统治下所造成的长期贫困、愚昧与迷信的结果”⑤《中央人民政府法令汇编 (1949~1950)》,第829页。。所以中共领导的卫生防疫工作,要从源头上真正遏制疫病,还必须医治隐藏在疫病背后的这些愚昧的思想和迷信的风俗习惯。1950年10月,政务院在发布《关于发动秋季种痘运动的指示》中,专门强调:“秋季种痘与群众风俗习惯不合,所以必须注意宣教工作,耐心说服,详细解释秋季种痘的重要,打破那些非春天不种,桃花不开不种,麦子出穗不种,甚至有些必须择日算卦才种的不科学的习惯。”⑥《中央人民政府法令汇编 (1949~1950)》,第842页。由卫生部派出的中央防疫总队各大队,到疫区开展卫生防疫工作时,也同样肩负着 “防病”与 “医愚”的双重使命。他们在抗击疫病的同时,还必须利用秧歌、标语、广播、座谈会、漫画、墙报、墙头诗、乘凉讲座等宣传方式,来帮助民众同愚昧和迷信作斗争。据资料记载,这些宣传方式中,“比较有效的是用与老百姓漫谈聊天的方式及就地取材,编成剧本,通过戏剧的形式,作街头演出”⑦《农村防疫工作》,第7、8、28、31页。。让卫生工作者在防疫的同时来编剧本和演戏,这一在今天看来匪夷所思的场景,却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卫生防疫工作的真实写照。防疫实践中的这种循循善诱,自然使执政党在民众心目中的认同感倍增。
综上所述,新中国成立初期,虽然各类疫病肆虐,内外压力重重,党在全国范围内执政的经验并不丰富,但在危机面前能够临危不乱,在借鉴老革命根据地经验和学习苏联经验基础上,成功地整合政治资源防控了疫病,赢得了民心,为中国共产党应对当前社会转型期的类似突发性危机事件提供了借鉴。
(本文作者 首都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副教授 北京 100089)
(责任编辑 刘学礼)
The CPC’s M easures of Integrating the Political Resources for Prevention and Control of Diseases in the Early Days of New China and the Experience
Wang Guanzhong
In The early days of New China,various kinds of disease raised Havoc with the country.Faced with the environmental pressure the people’s government under the leadership of the CPC coped with the situation calm ly and,in the process of integrating and utilizing the political resources including medical care and public health,organizations,funds and personnel,combined the prevention and control of diseases with the national transformation and changing prevailing habits and customs.The government alsomade use of differentways of resources integration,gave full play to various sectors’initiative,setup a timely and quick feedback and correction mechanism,and combined“preventing disease”and“overcoming ignorance”with“curing themind.”As a result,it turned dangers into opportunities,successfully contained the spread of diseases,reduced the number of deaths and consolidated the social basis for the Party’s governance.
D232
A
1003-3815(2010)-10-0044-08
*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 《新中国疫病防控中以执政党为核心的政治资源整合研究》(09YJC810028)的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