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进,罗艳秋,龚 谨
(1.云南中医学院,云南昆明 650500;2.山东中医药大学,山东济南 250355)
综观中国传统医学有文字可考的5000年发展史,汇集了各民族、各地区的医疗学术经验,呈现出一体多元的形态结构。《素问·异法方宜论》中就体现了居住在中原一带的医家,在总结各地、各族医药经验时“杂合以治,各得其所宜,故治所以异而病皆愈者,得病之情,知病之大体也”。但目前中医学界对中医学定义的理解众说纷纭,有的认为其范畴仅仅包括了汉族医学,有的认为“中医学”是中华各民族所创造的各种医学体系的总称。
“中医”二字最早见于《汉书·艺文志·经方》,其云:“以热益热,以寒增寒,不见于外,是所独失也。故谚云:有病不治,常得中医。”2000多年前的《汉书》里“中医”的概念,是否与现在对“中医”概念的认识有别,是值得考究的问题。人们又将中国传统医学称为“汉医”、“传统医”、“国医”,这些称谓都是为了与西医区别而先后出现的。有学者认为“中医”这个名词真正出现是在鸦片战争前后。东印度公司的西医为区别中国医学和西方医学,而将中国医学起名“中医”,这个时候的“中医学”是为和西方医学做一个对比。1936年,国民党政府制定了《中医条例》,正式法定了“中医”两个字[1]。
吴敦序主编的普通高等教育中医药类规划教材《中医基础理论》(1995年),将中医学定义为中医学是在中国产生,经过数千年发展,而形成的一门具有独特理论体系,并有丰富的养生和诊疗手段的传统医学[2]。李家邦编写的第六版教材《中医基础理论》(2006年)将“中医学”定义为:中医药学是有数千年的悠久历史,植根于中国古代文化土壤中,是富有中国文化特色的医学,属自然科学范畴[3]。孙广仁编写的《中医基础理论》(2003年)将中医定义为:中医学是发祥于中国古代的研究人体生命、健康、疾病的科学,具有独特理论体系,丰富的临床经验和科学的思维方法,是以自然科学知识为主体,与人文社会科学知识相交融的科学知识体系[4]。除以上提到的教材外,许多论著均没有详细说明“中医学”是特指汉族医学,还是包括少数民族医药在内。但对这些教材的内容进行考察后,便可以看出所认为的“中医学”仅仅指汉族的医学,并不包括民族医药成分,未将民族医药列为与汉族医学同等重要的地位。
《辞海》认为,中医的“中”是中国的简称[5]。《中国小百科全书》认为由于汉族人口多、分布广,其医学在中国及世界上影响较大,习惯上也将汉族传统医学称作中医[6]。梁实秋编写的《新编名扬百科大辞典》认为,中医,又称国医,是中国传统医学之俗称[7]。通过对“中医学”定义的学术回顾可以看出,“中医学”的定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没有按照统一的尺度规范“中医学”研究的范畴。在《辞海》等书籍中均认为,中医是中国传统医学的简称,承认中医药的发展历程是汉医药和地方少数民族相互交融和结合的医学。可见,对“中医学”概念的重新思考实属当前中医药事业发展的必要探究。中国传统医学经过5000年的变迁,已经形成多元化的格局。对中国传统医学的研究,不能以汉族医学替代少数民族医药,应当以历史的现实为依据,扩大中国传统医学研究的广度和深度。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萌芽于夏、商、西周的大一统思想,经春秋战国时期的发展,并随着秦汉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建立而逐渐完善和确立,因又经过两汉400余年的统一,更加强化了大一统的思想,并且根深蒂固,为增强中华民族整体向心力和凝聚力乃至维护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起到不可低估的作用。此外,中国的地域相对封闭自成一体,东临大海,西阻高山,北枕干寒沙漠,南限热带雨林,形成独立的地理单元;多种生计方式和类型共生互补,形成经济生活的整体性;可上可下的社会流动制度,科举制、推恩令以及郡县制度将人和土地紧紧地挂靠在一起,使中央形成一个整体,这些因素为中华民族发展的整体性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此外,中华民族先民通过世世代代不断地交流和融合,形成了三大考古文化系统和民族系统,形成了中华先民的多元分布,为中国传统医学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中原地区有着中华大地这一地理单元中最好的自然条件,为华夏文化系统强大的延续力和辐射力奠定了基础。华夏族、汉族这两个不同历史阶段的主体民族,在中华民族形成过程中起了“凝聚和联系作用的网络”,奠定了中华民族多元统一体的“基础”作用。华夏文化系统中的儒学思想、封建意识和正统观念的影响,以及“大汉族主义”的渲染,使得中华民族的文化和汉文化等量齐观,认为汉民族的文化就是中华民族的文化,忽视或贬低了各少数民族对中华民族文化的创造和贡献。
民族的形成不是单一群体的自身进化所能完成的过程,而是互动的群体相互认同或变异的产物。世界上不会有未经与其他群体对照或挂靠而单独形成的民族。但把民族看成单一群体自行进化的结果,甚至将其看成文明或社会进步标志的做法却很常见。特别是把汉族医学和少数民族医药两元对立的研究方法,割裂了中华各民族内部客观存在的文化连续性,强化了民族之间的文化壁垒。应在中华民族发展的整体性原则下,以史为镜,将汉族医学和少数民族医药关系看作一个整体范畴,而不是分成汉族和少数民族两个范畴来考察、理解和表述“中医学”的定义。
中国传统医学的研究应重视民族医药和汉族医学的同等地位,保证其发展的平衡性和多元性,给予民族医药平等的认可度、发展权利和机会,从而增加中华民族大家庭中所有民族的生存空间和发展潜力。
中国传统医学的起源、形成和发展与各民族文化、信仰、民俗、生态环境密切相关。相同的民族有相同的价值观念和共同文化下的共同心理素质,这些共同点必然造就对医药应用经验和习惯的相似性和内在规律的一致性。但同一民族由于历史的迁徙、分化或与其他民族杂居,相同文化背景民族的医药理论规范、思维方式、技术手段等,不仅蕴含着各民族传统文化的特征,并且各民族从其居住的生存生境实际出发,发展出因时因地因人制宜的治病救人方式。
文化传统为具体学科预设了价值取向和发展趋势,限定了研究者的心态结构和研究方式。“延续”的文化特质一直持续成为中国文明的内在基调。学者李亦园认为,“在中原区域中居住的中国民族文化基调中一直存在一种容纳、吸收居住于周边民族的‘主旋律’在发生作用,因此几千年来,整个中国境内许许多多不同的族群都是笼罩在这一‘融于一体’的主旋律之中而作旋转。在每一阶段中我们都可以观察到周边民族一方面接收了‘融于一体’的基本观念,但又在做某一程序推拒徘徊的状态。[8]”可见,中医学的发展自始至终就是一个汉族医学与民族医药相互吸收、相互补充的过程[9]。
再者,孔子与儒家的民族思想不仅对维护中国的“大一统”具有深远的影响,对各族医学核心概念和主导观念的形成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按照孔子《论语》对“和”与“同”的辨析,和谐就是在承认差别和多样性的前提下追求一种“和而不同”的动态平衡。钱穆指出:“中国文化特质可以‘一天人,和内外’六字尽之。”中医学和民族医药的整体观念即以此为理论基础,这正是它们相“合”的地方。各民族的医药都强调了天人合一、内外平衡的观念。对人体疾病的认识无论是藏医的“三大因素”还是傣医的“四塔五蕴”,都将人体分为几个功能系统,而其“分”为的是强调它的“合”,强调的是整体生命状态下的恒动观;并且这些元素的平衡或失调,讲的都是无形的、超形态的功能作用。如藏医认为,人体内有“三大因素”,即“隆”(风)、“赤巴”(胆)、“培根”(痰),三者的失调为病;纳西东巴医药理论认为“精威五行说”包括木、铁、水、火、土五元质,五元质的偏斜为生病,崩裂为死;傣医认为四塔平衡的失调则为病;佤族认为自然界有天、地、风、水、木、火、石、气8种物质,每种物质都有自己的特性和规律性,如果这种规律性改变则会导致各物质与人的平衡失调而致病。以上对人体生理病理的认识,强调的是功能状态,而不是具体脏器的形态改变;以取象比类的思维模式解构各自的医药理论体系,与汉族医学的认知角度是十分相似的。学者张其成认为,中国传统文化具有5个不同于西方传统文化的基本特征,重合轻分、重用轻体、重时轻空、重悟轻测、重道轻技[10]。这些基本特征淋漓尽致地体现在汉族医学和少数民族医药之中。
通过对以上“中医学”发展历史背景和文化背景的分析,可见对“中医学”定义的重新阐释是理清中国传统医学事业发展脉络的重要环节。中华民族发展的整体性和中华先民的多元分布,使得汉族医学与民族医药拥有共同的学科属性和特点,同时也形成了汉族医学和民族医药各具特色、兼容并蓄的理论基础;相得益彰、多元共生的医疗手段,支撑了中华民族5000年的生息繁衍;但也由于几千年来汉族一直是中国的主体民族,使得汉文化成为历代社会的主流文化和强势文化,故汉族医学成为中国传统医学的主流医学;而少数民族发展的不平衡性,加上对民族医药的保护和重视不足,导致了其发展的参差不齐性。故将民族医药和汉族医学列为同等重要的地位,互相取长补短,尤其重要。因此,“中医学”定义的外延应包括汉族医学、民族医药和民间医药3个组成成分,其内涵为中医学是中国传统医学的简称,是中国各民族医学的统称,是我国各民族几千年来同疾病斗争的经验总结,中华民族共同创造的一门医学,具有独特理论体系和丰富的科学内涵的传统医学科学,表现为显著的历史连续性、社会性、民族性、流变性和系统性。
中国传统医学体系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是以汉医为主体的传统医学不断地吸收民族医药理论和经验的过程;同时,各少数民族也逐渐结合本地区、本民族的医药经验,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民族医学,虽在演进上多有差异,但总体上呈现多元共生的特征。因此,研究中国传统医学应从中华民族的整体性来看待各民族医药的发展脉络和相互关系,研究和揭示各族医药的不同发展规律和内在规定性。
[1]中医最早起源于什么朝代[EB/OL].http://zhidao.baidu.com,2008.
[2]吴敦序.中医基础理论[M].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5,1.
[3]李家邦.中医基础理论[M].第6版.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6,1.
[4]孙广仁.中医基础理论[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3,1.
[5]辞海编辑委员会.辞海[M].上海:辞书出版社,1979.1406.
[6]《中国小百科全书》编纂委员会.中国小百科全书[M].北京:团结出版社,1994.2.812.
[7]梁实秋.新编名扬百科大辞典[M].上册.台北:名扬出版社,1985.113.
[8]林超民.民族学评论第2辑[C].云南:云南大学出版社,2005.3.
[9]郑进.试论云南中医药与民族医药之关系[J].云南中医学院学报,2007,30(5):1.
[10]白晓芸.传统人文哲学:中医教育之本[N].中国中医药报,2004-2-16.